悼念吾师-黄永砯
师者,传业、授道、解惑。
在我自己也做了多年教师的今天,回头去看当年,在巴黎以《财经时报》特约记者身份去拜访和采访黄老师的时候。他一眼认出我是当年(2001年)在厦大走了“后门”去到他在美术系开课工作坊创作那个幼稚的小姑娘。
在他的当代艺术创作工作坊里,我创作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件装置作品。当时,黄老师组织大家一起去攀爬泉州清源山老君岩,咻咻地跑在最前面,动作敏捷。而我带着一个简陋的小录音机,把大家爬山间的对话全部录下来。我的装置作品,一个带着声音的金鱼缸,上面被玻璃制作工人无意中写上了“绿毛龟”、“长毛龟”,他告诉这就是艺术创作中的“偶然性”。 后来,在组织大家创作会议里,他特地表扬了我,“有人还带了录音机录音做创作,真不错。” 或许是这个原因,在一群年轻的面孔里,他对我印象深刻。
在采访中,他知道我正在巴黎美院学习,只是兼职做做小记者写写文章。他说,“你要继续搞创作,你们年轻人应该推翻我们,去自立山头。。。”当时的我不过是一个美院里初初学习艺术的学生,在享誉盛名的世界级大师面前,听到这样的鼓励,真是如一记重锤敲打在心间。
就算时至今天,多少所谓大师拉帮结派,众星拱月,而真正的大师对学生说的是,“不能丢失你自己,你需要去自立山头,成为自己,成就自己。”如果艺术教育仅仅是教授一些技法,那其实离艺术追求自由的精神和独立人格的本质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曾经和中国美院早年毕业的一些师生聊天。发现曾经的浙美(中国美院)的学生是有挑战老师的传统的。 当代艺术最核心的价值观就是西方具有俄狄浦斯弑父情结,是有反叛精神、挑战传统、超越老师的情结。而遇上这样的学生,老师则会更惜才。而中国文化讲究遵循师承,永远觉得老师是不可企及的。
今天,同样作为美院教师的我,也会继续把这样的思想传承下去。对我的学生说,你需要做一个立得住的真正的大写的 “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后来,受黄老师和沈老师的邀请,我住进了他们在巴黎北部的工作室,和黄老师一家近距离的相处。黄老师寡言,在艺术创作上的偶尔说的一句话总是犀利到有些刺耳。从而养成了我在创作上会自查和自我对话的习惯。在一个机辩和悖论主义者的老师面前,如何先把自己会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先自己捋清楚。这是一种逻辑思维的养成。齐白石曾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艺术,该如何教育?这是一种大智慧的教学方式。学习老师的创作思维的方式,面对世界的警惕,警惕一切“限定性”和标签化。这是一种世界观的养成。
黄老师,沈老师黄老师弟媳和林苒
林苒拍摄黄永砯老师,沈远老师和黄言一家人
林苒和沈远老师
日常生活中,黄老师却是一个无比谦和温情的像父亲一样的人。记得当时我养的猫toto,不理我们这等闲人,总是跑去陪伴在看书,工作的黄老师身边。黄老师总说,你这只猫是只哲学的猫啊,看我在看书,它也若有所思。然而有次,黄老师去弄一捆铁丝,toto猫估计是以为那是老鼠,就狠狠抓伤了黄老师。黄老师满手鲜血,回来包扎。我吓坏了。黄老师却笑笑不介意,夸它是只真会抓老鼠的好猫。(写到这里,真是泪眼模糊。。。)猫我带回国了,还好好健康地在养老,而黄老师却走了。。。
林苒和黄老师女儿小黄言以及Lily和toto
步入中年,大家都在学习如何面对无常。越来越多的朋友,长辈,突然就离开了。然而我怎么也不能接受黄老师,一个生活习惯无比简单简朴,不抽烟不喝酒,还有跑步跳绳的习惯,乒乓球也打得极好,所有大型作品都亲力亲为在一线,这么强大的一个人,会这样突然离开。明明上个月23号,他还来看了我的展览,神采奕奕,很健硕的样子,语重心长指出我作品里的一些问题。他一辈子都怕麻烦别人,不喜欢复杂和隆重的社交,或许,这样的干脆走掉,就是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件礼物吧。
焕光对我说,灯还亮着。嗯,我们会让它一直亮下去。
2019年9月23号黄老师来看我的展览,没想到竟是此生最后一面。左起黄永磐,黄永砯,曾焕光,林苒。
学生林苒泪泣
2019年10月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