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这座城之八：霸府风云与古墓俪影

北齐，一个短暂而绚丽的王朝，它耀眼而迅忽，为南北朝的动荡增添了无数的传奇。然而，它又佚散得如此决绝，曾经的繁华，在昔日的万里疆域里早已难以追寻，为数不多的几处历史遗迹，大多残存于太原及其周边。

北齐壁画的艺术成就，历代典籍评价极高，就在当代美术大师和历史学家们遗憾于鲜有北齐作品传世的时候，一座古墓在太原王郭村重见天日。这座古墓的主人是北齐东安王娄睿，虽然屡遭偷盗，但墓室内精美的壁画幸运的保存了下来。壁画以长卷的形式描绘了墓主人生前出行、归来、宴饮的场面，彰显着他曾经的显赫与奢华。整个画面生机盎然，造型生动，运思精妙，艺术水准超越了前代，成为承上启下、填补中国美术史空白的珍稀实物资料。美术大师吴作人先生评价说：“北齐东安王娄氏墓的发掘，使千百年来徒凭籍志、臆见梗概的北齐绘画，陡见天日，……不独因为它是文物，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同时它是重要的一个历史时代的见证。”在此之后，北齐泾州刺史库狄业、北齐安定王贺拔仁、北齐车骑将军狄湛的墓葬也先后在太原出土。

北齐娄睿墓考古现场

北齐娄睿墓墓志铭

娄睿墓仪仗图局部

娄睿墓出行图局部之一

娄睿墓出行图局部之二

娄睿墓长鸣吹奏图

做为北齐皇族，娄睿为什么会安葬在远离国都邺城的太原？太原为什么会留存这么多罕见的北齐遗迹？这一切都源于北齐奠基者高欢的慧眼。

结束了五胡十六国的百年乱世之后，北魏的统一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北中国大地就再一次陷入了分裂和战乱。在平定六镇起义的烽烟中，军阀高欢脱颖而出，逐渐掌控了北魏朝政。

做为流放官员的后代，高欢成长于北部边镇，受环境影响而成为那个时代典型的鲜卑化汉族人。家境贫寒的高欢虽然依靠岳父赞助战马才得以从军，但却凭借深沉大度、轻财重义的豪侠风范而迅速崛起。

高欢受封大丞相、天柱大将军以后，没有按照常规在国都洛阳就任，而是选择晋阳城新建大丞相府，史称“霸府”。从此，晋阳乃至整个太原成为高氏家族钟爱倚重的战略根据地。

人物肖像爱好者绘制的高欢头像

高欢之子高洋头像

天龙山高欢避暑宫遗址

金代文学家王庭筠：“挂镜台西挂玉龙，半天飞雪舞东风。寒云直上三千尺，人道高欢避暑宫。”

高欢为什么如此看重晋阳呢？首先如他自己所言，是太原“四塞”的险要地势，处于汾河谷地的晋阳城四周都有群山做为屏障，在军事上占尽地理优势，非常适合这些怀有野心的军阀割据称霸。第二，南北朝时代，晋阳城处于北朝的中心，进可南下直取中原，退可凭借城池坚守待援，即便大势已去，也可以北逃塞外以待卷土重来。第三，京都洛阳无险可守，从西晋以来，洛阳一次次被轻而易举地攻破，如何能让这些枕戈待旦的军阀们睡得安心？

　　于是，高欢开始了对晋阳城的苦心营建，他将三州六镇的鲜卑族人迁到晋阳城外围居住，后来还在城中兴建了晋阳宫。晋阳宫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战略物资储备库，里面不仅储藏着兵器、军械和粮食，甚至还有大量的妇女。高欢就坐镇晋阳城，遥控北魏朝政。

公元534年，北魏分裂，宇文泰控制了建都于长安的西魏，高欢控制了建都于邺城的东魏。高欢去世以后，高欢的儿子高洋在公元550年废掉东魏皇帝，建立北齐王朝，而他们的老对头西魏也改朝换代，变身为北周。

　　虽然北齐定都邺城而晋阳只是别都，但历代北齐皇帝每年都有很长时间在晋阳宫处理政事。文宣帝高洋即位于晋阳宣德殿，驾崩于晋阳宫；废帝高殷即位于晋阳南宫；孝昭帝高演即位于晋阳，驾崩于晋阳宫；后主高纬即位于晋阳北宫。晋阳成为北齐实际的政治和军事中心。从史书上我们可以频繁地看到：北齐皇帝一次次从晋阳出发征讨北周和北方的游牧民族，又一次次在战争结束之后率军返回晋阳。

高氏家族也如同后世晋商们不遗余力地建设自家大院一样营建着晋阳，高欢建设了晋阳宫；高纬在春秋时代的古晋阳城中建设了大明宫，城中之城的古晋阳城因此被称为大明城；幼主高恒修建了壮丽的“十二院”，其豪华程度超过了邺城的皇宫。为保卫晋阳，高洋还在离石一线亲自督修了四百余里的长城。晋阳城中的霸府风云早已在那场冲天的大火中无处追寻了，但晋祠的山水、蒙山的大佛、天龙山的石窟、童子寺的燃灯塔前，我们依然能够凭吊到高家子弟的故园春梦。

晋阳大明宫想像图

东魏高欢时代开凿的天龙山东峰第2、3窟，这是天龙山最早的石窟

遭盗抢的石窟内部

天龙山的北齐石窟，窟前的仿木结构前廊，是唯一现存的北齐建筑实例

龙山北齐童子寺燃灯塔

龙山北齐童子寺遗址

龙山北齐童子寺石窟遗址

修复前的北齐蒙山大佛

修复后的北齐蒙山大佛

远眺蒙山大佛

蒙山大佛航拍图

身披巨型袈裟的蒙山大佛

公元563年冬季，北周与突厥联军围攻晋阳，就在北齐成武帝准备弃城逃跑时，一位皇族挺身而出勒马拦驾，成武帝最终接受了劝谏，并任命他统领六军坚守晋阳，这个人，就是东安王娄睿。几天之后，当武成帝在大年初一登上晋阳北城时候，看到的是在娄睿管束下军容整束的北齐将士，他们最终瓦解了敌军联盟、击退了北周军队。

娄睿的姑母是高欢的妻子娄昭君，她贵为北齐皇太后但却谦卑俭朴、顾全大局，在高氏那个具有精神分裂症遗传基因的家族中成为鲜有的特例。晋源区古城营村有一座九龙庙，传说就是当地百姓感念恩德奉祀娄昭君的祠庙。

古城营村九龙庙，传说庙中供奉的九龙圣母即高欢之妻娄昭君

鲜卑族的原始血性与至高无上的权力相结合，演化为高欢后代们的残暴与荒淫，再加上北齐皇帝们无一例外的政治短命而造成皇权的频繁更迭，最终使东魏与西魏势均力敌的角逐在北齐与北周时代发生了根本改变。娄昭君曾愤然责骂道：一个英雄的父亲怎么生出这样混帐的儿子？！正是这些不肖的高氏子弟断送了自家仅仅二十七年的天下。

公元576年，北周军队攻破晋阳，第二年，北齐灭亡，霸府风云灰飞烟灭。

公元2002年，太原王家峰村的一场小雨冲开了一片隐秘的地下世界，又一座北齐王墓出土了，墓主人是北齐武安王徐显秀，一位戎马一生、屡立战功的贵族将领。历代的多次盗掘几乎带走了墓室里所有的东西，带不走的壁画成为这次考古发掘最宝贵的发现。徐显秀墓的壁画，无论宴乐图，还是鞍马出行图、牛车出行图，都以更加绚烂的身姿和更加丰富的内涵超越了娄睿墓壁画，成为中国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北齐墓室壁画。恢宏壮观的气势，结构紧凑的布局，生动写实的形象，斑斓如新的色彩……，还有大量鲜卑人、胡人形象的大量出现，中亚风格图案的一再展示，服饰器物的异域风情……除了绘画艺术的精湛与创新，它的价值同时还体现在对当时现实社会生活的描绘与记录、民族融合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体现与印证。

凝视宴乐图，徐显秀夫妇威严华贵，高足托盘盛满美味佳肴，两名侍女手捧漆杯肃立两侧，八人乐队手持各式乐器吹奏弹唱，东西两侧，盛大的出行仪仗已经准备完毕，静待主人出发。从这些穿越千年的画面，我们看到了北朝贵族奢华靡费的生活，也看到了他们将这种生活延续到另一个世界的强烈希冀，更看到了一个多民族文化大融合的时代背景，而隋唐盛世的序幕，正由此徐徐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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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徐显秀墓壁画宴饮图

壁画中的徐显秀

牛车出行图局部

鞍马出行图局部

徐显秀墓出土的击鼓骑马俑

娄睿墓出土的右手扛旗羽葆俑

娄睿墓出土的黄绿釉凸贴宝相花龙柄凤首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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