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山：太原的女人
说来实在是越老越不成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走在大街上，还要时不时地瞟一眼过往的姑娘。遇上那年轻漂亮的，瞟一眼还要瞟第二眼。只给自己定了个界限，绝不扭过头去。我的眼睛近视，见了师长常看不清，忘了打招呼，用在这上头又灵光得很。就那么一瞟两瞟，脸盘身段发型衣饰的优劣，立马就判他个一清二楚。
明知不地道，还给自己找下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年轻漂亮的姑娘，匀了粉，描了眉儿，穿了裙儿衫儿鞋儿，装扮得利利索索，不全是给自己看。不然至少脸面、头发和胸部以上均不必着意———自己看不见。既然本人也有给别人看的意愿，若别人都远远地扭过脸去，不也辜负了人家的一片苦心？况且我也只是看看而已，一不纠缠二不盯梢，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罪之有？也就是说，看过丢过，绝不往心里搁。
又说谎了。真要看过丢过，就不会写这篇文章了。阅人既多，脑子里不免就要思索。也曾想过，在这方面说三道四本不是自己的职分，年轻人比我合适得多。又一想，年轻人不外姑娘小伙子两大类，姑娘难免同类相嫉持论不公，小伙子也许会朝秦暮楚用心不专，难得我这样年纪又有如此雅兴，正可以高屋建瓴从容评论，不偏不倚主持公道。
咱们太原的姑娘，人样儿也还过得去，在北方的内陆城市中该属中上。常年风沙扑面，烈日曝晒，皮肤虽不那么白嫩细腻，身段儿也还直直溜溜，高高梢梢，只要衣着得体，脂粉相宜，骤然看去，不难收恍若天仙之效。实际情形却难尽如人意，冤屈了好材料，不能不令有识者惋惜。虽不好一概而论，大体说来，主要是文化素质较差，审美观念落后，审美能力又偏低。其表现一为赶时髦而不知审时度势，二为重社交场合而轻视寻常风范，三为重华丽之美而不懂素淡之美。
时髦本不是坏字眼，一与“赶”字搭配，总给人以匆匆忙忙的感觉。女人的一生，有意无意的，都在这么赶着。小时候父母视若掌上明珠，精心打扮，姑娘时要花枝招展，成婚后讲究个雍容华贵，上了年纪也要尽量使老之难至。这都是情理中事，问题在怎么个赶法。如果只是个赶，一程一程急如星火似的赶下去，将会失去多少人生的况味，且未必能赶在点子上。须知时髦虽好，却应当审时度势从容处之才行。记得有一年，一种叫朱丽纹的衣料时兴起来，转眼间只见满街忽闪忽闪全飘起了朱丽纹。实际上这种衣料因质地的关系，要么是单色要么是大花，身材瘦削的穿上有丰盈飘逸之感，体格肥硕者只会更其肥硕，哪里是人人咸宜的呢。会赶的应当是，一种时髦来了，先从容地审度一番，适合自己的，迎头赶上，不适合的，不妨暂且避其锋芒，静观以待变。必须明白这么个道理：所谓的时髦，就是过一阵子就不时髦了。没有长久不衰的时髦，像潮水一样来的，也必如潮水一样退去。
社交场合应当浓施粉黛，衣饰华贵，应当行为娴雅，言语轻曼，这是不用说的。临时突击，拿起精神，勤加检点，也不是应付不了。毕竟是速成班出来的，懂行的人看了，多少会露出些马脚，即如走路，平时撇上八字散散漫漫，到了社交场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应酬旧友又要结识新朋，纵然谨记着要将恶习改过，一时间又哪顾得了这许多，稍不留神，早把一字步走成了拧麻花。与其这样煞费苦心难以见效，何如平日多留点意，不说起坐行止都要合乎规范，至少在大街上走过不要有碍观瞻。积久成习，训练有素，上得场自然就从容大方进退相宜了。
华丽之美也不是说就俗气，素淡之美也不是说就典雅。相比较而言，太原的姑娘更重视华丽之美。其原因，以我之见，与我们的生活环境大有关系。江南地面，四季常绿，姹紫嫣红，一袭素装，便显得清丽可喜；海滨城市，蓝天碧水，白云丽日，稍加妆点，也可赏心悦目。我们这是黄土高原上的工业城市，不说风沙雪雨，就是大晴天，冬日灰蒙蒙，夏日白花花，要显示自己的存在，只有衣着华丽之一途。写到这儿，我想说句未必是题外的话：太原的城市绿化亟待下全力改进。固然地处黄土高原，但绝不是连树也长不活长不大的，市区有许多上百年的古木，即便后建的街道如新建路，有一大段不早已绿树成荫了么。但有些地方该绿的却至今未绿，比如青年宫，主楼前那么大一块地面，竟全是水泥抹了的，还嫌不单调光亮么？倘若我们的城市夏日一片浓阴，素淡之美也就不期然而时兴了。
当然，也不能全怪城市没绿化，主要的还是前面说的文化素养等原因。另外，无论华丽之美还是素淡之美，都应当各有千秋才好，最忌的是一窝蜂。绿的时兴了，满街绿衣飘飘，黄的时兴了，放眼黄裙滔滔。时髦绝不是划一，划一也就谈不上时髦。
时髦应当家常化，什么时候时髦和家常难以分清了，太原怕就进入一个较高的文明层次了。什么时候太原的女人淡抹浓妆总相宜了，那就真的成了太原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我们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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