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歌者，优雅的诗人——怀念著名词作家赵越老师

2016年4月末，本应是春风熨心的季节，却接连传来让人伤感的消息，24号和29号，时间相隔仅仅五天，就先后听到了山西省歌舞剧院著名词作家赵越和陕西著名作家陈忠实相继离世的消息。黄土高原，白鹿悲鸣；黄河洒泪，汾水呜咽；这怎能不让秦晋两地文学界的人士黯然神伤呢？

陈忠实老师只是在多年前去陕西出差组稿时见过一面。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张像黄土高原般沟壑纵横、写满人间沧桑的脸。其余的大多是通过阅读《白鹿原》等作品来了解。但赵越老师，却算得上是我几十年的至交和恩师了。他的夫人刘亚瑜大姐，和我更是长达半个世纪的知心姐妹。所以，当我在山西太原得知赵越老师在深圳辞世的消息之后，点点滴滴的陈年旧事便穿过岁月的时空纷至沓来，令人悲情难抑，思绪纷乱。思来想去，终因相隔千里，身边又有两岁多的小孙女需要照看，只得断了亲自前往吊唁老师并安慰大姐之念，只能将万般哀思权且托付于单薄的文字。

匆匆之中，我写了一首小诗《敬悼赵越老师》，从微信里发给了亚瑜大姐：

惊悉吾师驾鹤去，故乡珠泪雨纷纷。

三曲黄河神州叹，一方土地儿女情；

才名永在水长流，民歌吟唱赤子心。

一声《回家》犹在耳，千里祝福送君行。 

诗中的“三曲黄河”指的是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作为黄河派歌舞的主创人员，参与创作的《黄河儿女情》《黄河一方土》《黄河水长流》，人称《黄河三部曲》。这几部大型民族歌舞，将具有黄土高原风情的原生态艺术，和现代舞台的声光电科技相融合，营造出一种如梦如幻、泥土生香的意境。1987年，《黄河儿女情》在第五届华北音乐舞蹈节上首次亮相，就在全国乃至世界都引发轰动，被国内评论界称之为“黄河派”艺术。这在霹雳舞、迪斯科及港台歌曲风靡一时、占领全国舞台的当年，如横空出世，令人耳目全新。这植根于古老华夏的美轮美奂的民间歌舞，有“开创了全国民族风情舞蹈的先河”之誉，带给观众的心灵震撼和艺术冲击力是相当巨大的。1990年，黄河歌舞第二次参加春晚，又将《黄河一方土》中最精炼的部分提取了出来，用《洞房》《说媒》《婆姨》组成了一个节目《瞧这群婆姨》，再次荣获“最受观众喜爱的节目一等奖”。

应当说，作为《黄河三部曲》的主创，赵越是大功臣。他原本是湖南桃源人，自从24岁来到山西，就将山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几十年来，他研究整理了大量的山西民歌，改编后得以传唱，为山西的文艺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他对山西文化的理解，比我们这些地道的老西儿都要深刻得多。

█ 赵越是上世纪黄河派歌舞的主要创作人员，参与创作了《黄河儿女情》《黄河一方土》《黄河水长流》等优秀民族系列歌舞作品

回想起来，我认识赵越，大约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时，我还是服装厂的一名学徒工。一次，太原市总工会召集工人业余作者开文艺座谈会，中午时分，我们正在院子里等着就餐，有一个小姐妹神秘地指着远处走过来的一个人对我耳语：“看，那个人叫赵慧民，他是来给刘亚瑜送饭的，听说他在追刘亚瑜呢！”是吗？我好奇极了。亚瑜是众多女作者中长得最漂亮的，是大伙儿心目中的才女加美女。追她的会是怎样一个人呢？循声望去，此人果然不俗，头发如烫过一般自来巻，面孔是泛着黝黑的日光色，却显得英气俊秀，俨然一副帅哥模样。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多层饭盒，步态优雅地进了楼里。后来才知道，赵慧民就是赵越，当时在《晋阳文艺》任编辑，诗写得非常棒。

后来我和亚瑜大姐成了知心朋友，自然也和赵越老师有了交往。有一次，我写了一组以杨开慧为题材的新诗，送到《晋阳文艺》编辑部请教赵越老师。赵老师说，你的诗立意不错，但语言太白了，比如这几句，换一种说法你看行不行？说着，便提笔在稿纸上划拉起来。果然，同样的意思，用他的语言说出来，顿时有了美感和诗意。经他这么一点拨，我立马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这组诗发表后，果然受到大家好评，也成为我诗歌创作中的一个突破点。后来，我常到亚瑜大姐家去，赵越老师每次并不多说话，但只要他一开口，就常给人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那柔柔的富有磁性的声音，那不经意间掉书袋的诗情画语，特有艺术灵性，而且无论来者是妇孺老幼，他都报以尊重的微笑，丝毫没有某些名人才子身上的傲慢习性。我不由心生猜测，觉得他一定出自书香门第，否则怎么会有这般的修养？后来才知道，赵越老师确实出身不凡，他的父亲是抗日名将赵季平，抗战期间已是国民党少将师长，曾参加过淞沪会战、长沙会战等多次大战役，堪称一代名将。可惜于1949年春病故了，享年49岁。（网上资料对抗日将军赵季平的介绍有误写，说他是淮海战役被俘、1952年被枪决等，属张冠李戴。现湖南当地有关宣传资料已修正，只是百度上没有改过来。特此说明。）赵越虽为名将之后，但他少年失怙，离开家乡四处漂泊，一定也受过不少委屈与磨难。用作家韩石山的话说，赵越是一个“有身世的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沉静和隐忍、内敛与气度，也许正是沧桑岁月酿就的陈酒，始终飘散出迷人的优雅馨香！

假如让我评选一个我所见过的最优雅的男人，我想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会是赵越老师。他和亚瑜的婚姻也在三晋传为佳话，他俩才貌相当，琴瑟和谐。亚瑜的诗歌和歌词、报告文学也写得相当棒，是山西有名的才女。他们夫妇平时在家中互为第一读者，谈诗论文、歌赋唱和，是典型的比翼齐飞的文艺范儿之家，让众多文人颇为倾羡。因之他家中也经常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至今还记得，赵越曾在家中眼含热泪对我们讲述自己参与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访美音乐舞蹈晚会《我的梦》的创作时，那一阶段的亲身经历和感受，言语中洋溢出来的那种对生命的赞美，对残疾人的爱与尊重，那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都让我们受到深深的触动。也让我们明白了为什么这台节目会大获成功，受到中美两国最高领导人的赞赏，捧回那么多的奖杯，原来，只有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和爱的作品，才会感动世界啊！

我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鸟，跌了下来；

它挣扎着，挣扎着，

又飞向天空，越飞越远。

它好美啊

……

生命总有渴望啊，

哪怕是朵残缺的花，

也要献出全部芬芳；

哪怕是一棵受伤的树，

也要献出一片绿荫。

他为桑兰创作的那首《我的梦》，在朗诵的时候让多少人心灵震撼，热泪长流！还有美丽的《千手观音》，雄壮的《生命之翼》……整台晚会的构思串联和解说词，每一个文字背后都浸透了赵越的心血。许多文字都是他含着眼泪写出来的。只有打动了自己内心的作品，才能震撼更多的心灵啊！

大才子在事业上很成功，但在生活上却离不开贤内助。有一次，亚瑜无意中给我们几个小姐妹讲了赵越的一件趣事。她说赵越不会做饭。有一次亚瑜到外地出差，她特意在冰箱里为赵越留了速冻饺子，结果赵越将饺子拿出来不知道要先煮一下再吃，直接放进微波炉转一下就咬，还打电话向亚瑜诉苦说，你那饺子太难吃了。让亚瑜哭笑不得，我们也听得忍俊不禁。他们的独生女儿定居美国后，赵越因病不能长时间乘飞机，所以无法和妻子一起赴美探亲。亚瑜想去看望女儿，只好临时找人照料几天赵越的生活，然后再匆匆赶回来。

近几年，赵越因为哮喘病，更适合在南方居住，所以每年冬天都要去深圳住上一阵子。去年夏天回来，我和几位朋友曾去看他，见他虽然因为颈部受伤而动作迟缓，已显出老态，但脸上仍微笑如常，风度依然优雅。在病中还一直在忙着他的近作的修订出版事宜。他还不断地关心地问询着相识的朋友的现状，叮嘱我们要多注意身体，俨然如一个慈爱的长兄。

原以为今年春天天气转暖后，他还会随着亚瑜大姐回并避暑，小住一段时间，这样我们就又能见面了，不料竟人天永隔。悲夫！我们又失去了一位慈爱的兄长，黄河又失去了一个赤子和歌手，中国又失去了一个优雅的才子和优秀的作家！沅江和黄河的波涛都在呜咽，它们同时在唱着一首怀念的挽歌。而此刻，在我心中久久回荡着的旋律，却是他写得那首著名的歌：《回家》：

多重多重的心事，今天都放下，

多远多远的路程，今天都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回家的感觉，温馨着海角天涯……

山西是赵越的第二故乡，黄土地上，有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在他八十多年的生命旅程中，有近四分之三的岁月，是在山西度过的。他深情地爱着黄土高原这方热土，这方黄土地也同样热爱着他。他从二十多岁发表处女作起就开始歌唱黄河，一直歌唱了六十年！他是黄河的朝圣者和歌唱者，他的每一条血管里，都有黄河在吟唱！

回家吧，赵越老师，散文家梁衡还在盼着你，等待你就着莜面山药蛋和酸菜羊肉汤的家乡饭菜，再次吟唱那动人心弦的《走西口》；回家吧，赵越老师，民歌手牛宝林至今还保存着你那改了又改、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手稿，还期待着放开歌喉再唱一曲你新作词的歌曲……回家吧，赵越老师，黄河儿女情系您，山西人民怀念您……

魂兮归来！

2016.5.26.于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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