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北固碾，那群躁动的少男少女

1966年，在中国历史上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对于当年在太原五中读初二的同学们来讲，也注定是一段难以忘却的日子。从这年的4月份开始到10月下旬，初二年级同学先后四次离开校园，到郊区的农业生产队参加劳动，其中从5月到7月两次去北固碾，劳动、学习达四十多天，给同学们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 太原北固碾村门楼

北固碾，当年是北郊区一个富裕的村庄，紧邻汾河，除旱地作物还种植水稻。当时四清运动还在进行中，村子里驻有四清工作队，还有山西省京剧团的演职员们也在这里参加运动。同学们被接到村里后，按班级分别住在了老乡家里。我和几位同学被分配住进了一位叫殷显的老乡家，他是单身汉，无儿无女，因此早早就在正房外间摆放了一具棺材，刚开始看着还怪渗人的。殷显家里还养着一条大黑狗，很是凶猛，见了生人就咬，班里就有同学曾被咬伤过。

█ 北固碾妙明寺（二郎庙）

从课堂来到乡间、田野，不受教室规矩的约束，同学们似乎都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半天学习，半天劳动，一起吃大锅饭，一起唱歌玩耍，当时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待遇。记得是5月19日，时任太原五中党总支书记的王振东来北固碾，给初二全体同学补课——作教改报告。他说，太原三中、太原五中是这次“大改”的试点单位，“大改”就是把我们的教育工作来个大革命。革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命。星期二在校师生已经开了誓师大会，学校决定大停课三天，搞教改讨论。听了王书记的报告后，我们也围绕“大改”进行了讨论，还被要求结合教改给老师们提意见。后来，语文课也不按课本讲了，而由老师讲毛泽东的诗词，记得第一课讲的是毛泽东的《七律•和郭沫若同志》及郭沫若原诗《七律•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还有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

在北固碾，我们还被组织参加了现实中的阶级斗争教育课。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初77班同学参加了北固碾大队第一生产队全体社员的一场大会，是斗争、揭发一个叫殷如龙的。会场上怎么批斗怎么揭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有同学不经意间发出笑声，受到了会议主持者的大声训斥，让人不寒而栗。开完会不由想起当时流行的一首歌曲：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我们参加的声势最大的一次斗争会是北固碾大队召开的斗争李毓文的万人大会，记得李毓文好像是北固碾教堂的一位神父。当时社员们都在唱一首歌，铿锵有力，开头一句似乎是：天主教是地主教。

█ 北固碾教堂

1966年5月10日，《解放日报》《文汇报》同时发表姚文元的文章《评“三家村”—<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的反动本质》；5月29日，清华附中学生建立“红卫兵”组织；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号召群众起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些都预示着一场席卷全国的政治风暴已经来临。应该说，在北固碾劳动的初中娃娃们对此大多还浑然不觉。但也有政治敏锐者嗅出其中的味道，并不甘寂寞，紧跟潮流，开始在身边的老师中寻找“牛鬼蛇神”。

6月4日，在北固碾劳动的同学们突然听说初76班有学生贴出大字报，矛头直指给这个班教语文课的程权老师，批判他的“反动”言论：“对于旧社会的东西，了解得越多越没有好处”，“还是狗屁不懂得好”。对于这样的两句话，相信大多数同学都是一头雾水，不知其反动在何处。原来，程权老师被锁定，是由一次闲谈引起的。那天，程权老师与刚从太原回北固碾的温渊甫老师在办公室闲聊，一旁正巧有一位油印《火种》小报的初76班女同学。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两位老师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位女娃娃硬是从他俩人的闲聊中找到了可以发挥的东西，并以此为开端，在北固碾掀起一股批斗老师的恶浪。

面对学生的大字报，程权老师还是抱着讲清原委，求得谅解的心情予以了回应。他在申辩中写道：“你们6月4日给我贴的大字报，很好。这是你们对我的帮助。我看到大字报后，立即找温老师，共同回想当时闲谈的情形。因为自己不记得当时是否说了这句话，以及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说出这句话。当然，我相信李莉同学不会把我没有说过的话强加于我。”“温老师从家里回来，进门他谈起今天《山西日报》又有重要文章，批判《海瑞上疏》，周信芳有问题，还有一位未指名的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并问我知道不知道周信芳，中宣部副部长是些谁。我就知道周信芳这个人，副部长很多，其中有周扬，其他就不知道了。《海瑞上疏》这名字我都未听过，根本不知道。其间谈了一些其他玩笑类的话……我仔细思想并联系自己思想检查，可能说到海瑞，包括一些旧戏旧知识时，我认为对这些旧东西不知道也好，因而开玩笑说出一句：‘我看还是狗屁不懂的好’的话。这只是联系自己思想深处所做出的一番推测。因为我自己有一种深切的体会，一个从旧社会生长出来的人，又未得到彻底改造，对旧社会知道的越多，旧思想也就越多，就越不好改造，不如完全不知道的好。当然这些旧知识在一个政治思想水平很高的人，学毛著很好的人来说，就不会是知道的越多越不好。它可以剔除其糟粕，取其精华，给以批判和改造。而我恰恰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但是，程权老师的解释并没有得到这些娃娃的谅解，批判的声浪反而是越来越大。因为这些娃娃们已从中尝到了斗争的快乐，似乎还有“大人”在背后做着推手。因为很快一张所谓“程权在四清运动中的言论”的大字报贴了出来，如果没有幕后人物，学生娃娃们怎能获得这些所谓黑材料呢。在一发发炮弹的猛烈攻击下，程权老师终于败下阵来。6月7日，少数激进的同学组织了对程权老师的批斗会，接着又对张大文老师、温渊甫老师等进行了批斗。在6月8日的批斗会上，程权老师被迫说了违心的话：“我是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现在向党向大家坦白交待，低头认罪……”

对这种错误的批斗老师的行为，同学中出现了两种观点，有人赞同这样做，认为显示了群众的力量。但大多数同学反感对老师的随意批斗，认为要讲事实，摆道理，不能无限上纲。

7月1日，太原五中初二年级的同学们告别北固碾，返校参加文化大革命。此时的校园早已不能正常上课了，学生们成立了众多的组织。接下来的日子，风暴越来越大，一些疯狂的学生把斗争的矛头指向了所有教职工，越来越多的老师被批斗，被劳改，被剃阴阳头，被驱赶回原籍……

█ 今日北固碾：薰衣草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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