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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太原之八:蚂蚁部队——山西“残留日军”的覆灭

2015-12-12 张珉 太原道



  2006年7月,一部名为《蚁の兵队》的影片在日本公映。这部在香港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人道关怀”特别奖的纪录片,展示了二战结束之后,数千名原侵华日军违反《波茨坦公告》滞留于山西,加入阎锡山的军队并卷入中国内战的史实。80岁的日本老兵奥村和一在影片中回到山西,走访了山西省档案馆、牛驼寨战争遗址,讲述了他们在山西“杀人与被杀”、“象蚂蚁那样被战争的铁蹄践踏”的故事。虽然对于很多日本人来说,这是一段被刻意回避和遗忘的历史,但“蚂蚁部队”在中国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大陆称他们为“残留日军”,香港称他们为“覆面部队”,六十年后的太原,人们依然可以在万字楼、复兴楼、牛驼寨找寻到这支“外籍兵团”留下的历史印痕。





日本纪录片《蚁の兵队》海报


关于部分日军残留山西的原因,大陆著作普遍的解释是:日本投降后,阎锡山希望利用日本军队维护他的统治,对抗解放,一批日本军官则希望在阎锡山的庇护下,“寄存武力”于山西,等待时机“复兴皇国,恢弘天业”。

在日军残留山西过程中,日军军官澄田睐四郎、元泉馨、今村方策、岩田清一等人和日伪山西省公署顾问辅佐官城野宏、太原日侨的精神领袖河本大作都是积极的参与者。



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官澄田睐四郎,后出任阎锡山高级顾问



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独立步兵第14旅团旅团长元泉馨,后出任山西野战军副总司令



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独立混成第三旅团高级参谋今村方策,后出任陆军暂编独立第10总队总队长



山西产业株式会社社长河本大作,后出任阎锡山高级顾问


在阎锡山的要求和阎日双方的共同操作下,数千名侵华日军官兵在办理就地复员手续之后,和部分日本侨民一起“志愿”加入了阎锡山的军队。关于“残留日军”的人数,日本方面的记述是2600余人,而大陆方面则还有6600余人和1万余人等不同说法,这是因为后来对日本人进行过多次遣返,残留人数一直在不断变化。

留用的原日军官兵,一部分成为阎军的教官,一部分则被编为作战部队。陆军暂编独立第10总队是一个列入国民政府中央军正式编制的番号,这支部队就是以日本人为骨干组成,尽管“残留日军”主体部队的番号几经变化,但习惯上仍称其为10总队。第10总队编制总人数9726人,其中,日籍军人2447人,中国官兵7279人,总部设在新民北街原侵华日军第一军司令部,办公处称“复兴楼”,司令由今村方策担任。

  山西的“残留日军”先后参加了阎军与解放军的多次重要战役,忻县、大同、阳泉、临汾、分水岭的战斗中,都出现过日本人的身影,他们明显高出一筹的战斗素养和顽强作风赢得了阎军官兵的认可和阎锡山的倚重,忻县、大同的战事一度使他们狂妄至极。在日常训练与生活中,“残留日军”也表现出他们特有的风格和个性,他们遥望着东山的硝烟在城内举行棒球比赛,他们赤裸上身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出操,引得太原市民驻足围观。2007年,“残留日军”老兵安井清在日本冈山县的家中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回忆起60年前的往事,“残留日军”的战斗力仍让其津津乐道,在遣返回国之前,他所在的部队只遭遇过一次顽强的抵抗,而对手也是由日本人指挥的,后来他们与对手达成秘密协议,日本人相遇一律停战。

  “残留日军”享受着优厚的待遇,元泉馨等人乘坐插有将官旗的高级轿车在太原招摇过市,心安理得地接受阎军士兵的举枪礼,但是,对于大多数残留者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毫无前途与希望的不归之路。八一五之前,他们在异国他乡耀武扬威,将平和的家园变为杀戮战场,是可恨可憎的侵略者;八一五之后,他们没有回归平民的身份与亲人团聚,而是卷入另一个国家的内战,一方面做为战争机器践踏着他国的土地,另一方面,做为炮灰又被战争的铁蹄所践踏,成为在“杀人与被杀”之间往复轮回的“蚂蚁部队”。一个他们无法改变却又始终没有认识到的事实是:无论中国内战的胜利者是哪一方,他们永远都是输家,他们所有的付出都不会得到胜利者的正视更不会被对手所宽恕,客死他乡的人更是毫无价值地流尽了鲜血,成为游荡于异域难以东归的孤魂,这就是残留者早已注定的可耻而又可悲的命运。



今村方策检阅部队



身穿国军军服的“残留日军”军官合影



“残留日军”军官的合影,前排左二为城野宏,前排左二为永富博之



“残留”日本人出版的杂志《晋风》


  几千名日本兵的存在改变不了大局,山西战场形势发展之迅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阳泉、运城、临汾先后解放,临危受命驰援晋中的第10总队也在太谷土崩瓦解,五名团长三人战死一人被俘,最高指挥官元泉馨和一批军官相继自杀,突出重围的只有今村方策等100余人。

  晋中战役结束后,今村方策将残兵败将进行了整编,整编后的10总队与空运来的胡宗南部第30军成为阎锡山为数不多的两支精锐。

  1948年9月17日,农历中秋节,方村方策、河本大作等人在陈家峪司令部召开赏月会,在座的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欣赏到中秋明月。

10月17日,解放军发起突袭,占领了牛驼寨要塞的大部分阵地,10总队在今村方策的指挥下参战,发起反攻。信奉日莲宗的团长永富博之敲打着腰鼓,诵读着《南无妙法莲华经》,带领他的部下进入东山阵地最坚固的堡垒庙碉做最后的挣扎。但是,毒气弹的使用和30军的助阵都无法挽救败局,经过近一个月的残酷争夺和一万余发炮弹的洗礼之后,11月13日,解放军耗用一吨多炸药炸开庙碉,夺取了牛驼寨。

牛驼寨的失利使“残留日军”再次遭受重创,为了尽量避免伤亡,今村方策将残部改编为炮兵团。

袍泽的永远离去和遗属的痛苦号哭震憾着幸存者,人心开始涣散,“我们为什么要留下来?!”“我们的驻留有什么意义?!”越来越多的人在反复思考之后发出了这样的质问。这一年,滞留于山西的日本人进行了第三次遣返,太原的“残留日军”只剩下了500余人,加上军人家属和日侨,共计1500余人。部分“残留日军”的留驻,是为了实现他们的野心和梦想,一些日侨之所以也选择留下,据城野宏等人的回忆录,是因为多年的居留已经使他们已经习惯太原的生活并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晋中战役中被俘的部分“残留日军”


“残留日军”军官与战死者遗属合影



参加了牛驼寨争夺战的永富博之


  1949年4月24日,解放军对太原发起总攻,撼动天地的炮声摧毁了大部分守军的意志,今村方策下令停止无谓的抵抗,集中于复兴楼的第10总队剩余日籍官兵全体被俘。四天之后,今村方策在战俘营服毒自杀。

  根据日方的统计,“残留日军”在几年间共有550人战死,700余人被俘。被俘的“残留日军”中,很多人因为同时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分别犯有战争罪行,而被称为“双料战犯”。1956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在太原开庭,原第10总队少将总队附兼政工处处长城野宏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原第10总队的四名团长住冈义一、相乐圭二、菊地修一、永富博之分别被判处13至15年不等的有期徒刑,为阎军充任教官的大野泰治被判处13年有期徒刑,为阎军充任军需官的笠实被判处11年有期徒刑。关押于太原日本战犯共有136名,除了被判刑的9人和死于狱中的7人外,其余120人全部免予起诉,陆续被释放回国。



阎军炮兵顾问岩田清一被押出太原绥靖公署



永富博之在海子边大礼堂的军事法庭上



住冈义一在海子边大礼堂的军事法庭上



城野宏在战犯管理所与妻女会面


  城野宏虽然能够诚恳的认罪,但其思想深处,仍然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某些观念和价值观,他回国之后,写下了回忆录《保卫山西——日籍部队戡乱作战始末》,回顾了他在山西的这段历史。

  前些年,一些“残留日军”老兵将日本政府告上法庭,要求享受军人待遇(主要指养老金和年金)以及合祭于靖国神社的荣誉。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奥村和一带着导演池谷熏在半个多世纪后重新回到山西搜集证据。这场马拉松式的诉讼,最终以日本高等法院认定“自愿残留”而告终,不过,日本厚生省确定对于战死者的遗族,采取基于特例性公务死亡的援救措施。

  对于日本的这场诉讼,在中国也受到了关注,很多人把它做为复活军国主义的例证。不过,就法理而言,日本高等法院的裁定并没有问题,在阎日双方当初达成的协议中,第一条就是要求参加“残留”的日军官兵就地复员,也就是说,他们在加入阎锡山军队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日军的现役军人,而只是退役的普通日本侨民。即使是有人因为受到欺骗或协迫而残留,也无法改变他们已经复员的事实。对于某些人来说,让“残留日军”以军人的身份出现在靖国神社,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万字楼——策划日本人残留的“合谋社”旧址



复兴楼——残留日军总部



并州路原日军军官宿舍



青年东街原日军军营,抗战结束后继续被残留日军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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