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帝国将倾（一）
（一）
为这一天，李家奋斗了七代
道光十八年，岁在戊戌，天下举子云集京城。四月二十五日放榜出来，高中第一甲第一名的是浙江湖州人钮福保，他成为了大清开国以来的第八十四位状元。这一榜进士中年轻人很多，比较引人注目的当属年方二十四岁的林则徐长子林汝舟，世家子弟，贤良方正，典型读书种子一枚；三十一岁的宝鋆虽是旗人，却颇有见第，谈笑间英气逼人；二十七岁的山东大汉毛鸿宾，性格爽朗，专喜结交有识之士；二十岁的云南阿弟何桂珍聪慧过人，是这一榜中的小弟，最是惹人喜爱。当然，也有年纪大的，比如年过半百、华发丛生的著名词人吴嘉洤，无论走到哪里，周边都环绕着一大批粉丝。
清代大官，中间者好像是奕劻
相比之下，位列进士榜一百一十二名的安徽合肥人李文安就比较逊色了，三十七岁的年纪不高不低不好不坏；出身中农之家，貌不惊人，言谈普通，在一批服饰光鲜、高谈阔谈的新科进士中毫不起眼。李文安幼年体弱，八岁开蒙，十三四岁才读完四书，在同龄人中并不出众。他的父亲是个不第的乡下读书人，虽“五十年没进过城”，但终生醉心科举，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教育四个儿子身上，好在李文安发奋好学，李家四兄弟终于修成一个正果，自有家谱以来，李家七代终于出了一个成功的读书人。
然而，平淡无奇的李文安在一榜同年中，居然发现了一个与自己一般平庸的湖南人。那个倍受李文安欣赏的湖南人家中也是世代务农，父亲亦是个蹉跎科场的老秀才，虽自幼接受严格的儒家传统教育，却是二十一岁才中秀才，三次会考终于得中进士，也算不上天资聪颖的人物。两个新科进士都是性格内向，语言不多的闷葫芦，但是相同的生活环境和经历，让身为同年的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李文安年近不惑，阅历较为丰富，他很看重那个将近而立的湖南人小弟，倾心结纳，两个人的友谊迅速升温。
李文安高中，李家就此凭科举终于跻身“庐江望族”行列，摆脱了“穷且困”的窘境。当时，李文安已经育有六子，长子、次子都是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在老爹成功榜样的感召下，兄弟二人自然是发奋努力，攻读不倦。
两年后，李文安次子中秀才，又三年后被庐州府学选为优贡。李二公子在父亲的催促下，进京准备参加顺天府乡试。一路上，观山川河流，感人情世故，做《入都》诗十首。其中有几首很有点意味。
比如：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
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又如：
回头往事竟成尘，我是东西南北身；
白下沉酣三度梦，青衫沦落十年人。
穷通有命无须卜，富贵何时乃济贫；
角逐名场今已久，依然一幅旧儒巾。
再如：
一肩行李又吟囊，检点诗书喜欲狂；
帆影波痕淮浦月，马蹄草色蓟门霜。
故人共赠王祥剑，荆女同持陆贾装；
自愧长安居不易，翻教食指累高堂。
还如：
骊歌缓缓度离筵，正与亲朋话别天；
此去但教磨铁砚，再来唯望插金莲。
即今馆阁需才日，是我文章报国年；
览镜苍苍犹未改，不应身世久迍邅。
好诗呀！
此时，李文安的二公子方才二十一岁，诗中既有雏凤清啼般的热血激情，也有一路风尘中的人情感悟，更有对少年功名的渴望追求。第二年，李二公子得中顺天府乡试第八十四名举人，成功跻身于享受国家津贴的公家人行列。
再过一年就是会试的大比之年。一方面，是积极备战科考的儿子，一方面又是繁杂公务，身为刑部提牢厅主事的李文安责任心很重，既不能于冗杂公务中分身，又不能置儿子前程于不问。于是，他想到一个好主意。
与李文安交好的那个同年湖南进士，此时只是翰林院侍讲、内阁学士、闲贫史官一枚，工作没压力，前途没指望。李文安大大方方地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了湖南人那里，让他们拜师学艺，准备来年科考。
清代科考很难，尤其是汇集天下举子的会试更是难于上青天。清代会试112科总共录进士26391名，最多一科选中400余人，最少一科不足100人，平均下来236多人。而参加会试的新科举人就有3000-4000人，再加上以往N榜落第的举人，每科参考数万人，说是百里挑一并不过份。
贡院，考试在这里举行
可是，李文安的湖南同年并不擅长科考，也是三次会试才考中，其人木讷愚笨，绝非聪慧之辈。据说，他少年背书时恰有盗贼来行窃，盗贼久在窗外等候，见他始终背诵不成，一气之下跳窗而入，当着他的面背诵一遍后扬长而去。
如此的老师教人读书的水平恐怕也有限。果然，第二年李二公子像他的老师当年一样初次会试落地。可李文安认准了这个三次会试才考中的湖南人，仍让两个儿子跟随他学习，研究义理之学。此时，湖南人又被肺病所染，躲在贤良寺里埋首做经世致用之学，帮助李二公子打开了于科考之外的视野。
三年后，李二公子得中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进士，殿试列二甲第十三名，任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在翰林院里位列修撰、编修、检讨之后，修撰正六品、编修从六品、检讨正七品。庶吉士几品？不好意思，没品，只享受从七品待遇，相当于如今副县级干部。
不管如何，李二公子终于登上历史舞台，开始了他长达五十多年的宦海生涯。
对了，李二公子名叫李鸿章，他的湖南笨老师叫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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