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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帝国将倾(六)

2017-02-10 每日读报

                                                         

(六)绿营,专治不服的膏药

关于大清帝国的军队,曾国藩有过一番评价:

兵伍之情状,各省不一,漳、泉悍卒,以千百械斗为常;黔蜀冗兵,以勾结盗贼为业;其他吸食鸦片,聚开赌场,各省皆然。大抵无事则游手恣睢,有事则雇无赖之人代庖,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

曾国藩的意思是:福建漳州兵、泉州兵凶悍,喜欢搞械斗,动不动就千百人规模;贵州、四川部队里冗兵很多,都以勾结盗贼为本职工作;其他各省士兵都在抽鸦片、开赌场,都是这种样子。这些人平时游手好闲,寻衅滋事,遇到征调出任务,就花钱雇人来顶替;见到敌人就跑,敌人走了就屠杀平民用以邀功请赏。

这到底是军队还是流氓地痞古惑仔?曾经大清铁骑不是打得大明满地找牙么?怎么就退化了到如此程度?

 不是说好八旗士兵是这样子的么?

洞悉这一切的奥秘,必须要了解清代兵制。

清代部队分为“八旗兵”和“绿营”兵两种。“八旗兵”是由隶属“八旗”的由满人组成的骑兵部队,以黄、白、红、蓝四色区分;后来治下蒙古人、汉人渐多,又组建了蒙古八旗、汉八旗,总计二十四旗,这是清建国的基本部队。清军入关后,俘虏招募了大量汉人部队,授予绿色旗帜,为营为作战单位,称之为“绿营”。

江山大定后,清政府经过认真研究,决定让八旗拱卫中央、镇守部分大城市和边防重镇,受各地将军、统领指挥调遣;绿营则多数分驻各省,归各地总督、巡抚和提督节制。清末鸦片战争时期,清国有八旗兵20万,绿营兵80万,人数着实不少,但战斗力却都是渣渣。

“八旗兵”入关后迅速汉化,早在康熙初年就已经腐败不堪,集体堕落成为终日提笼架鸟、喝茶养鱼的北京大爷;平三藩、征噶尔丹、讨西藏、灭大小和卓这些仗全都是绿营打的,只不过满人挂帅而已。

战时打仗,没仗可打时,绿营官兵就驻守各地。“绿营”虽然叫“营”,但没有固定人数编制,或六七百为一营,或二三百为一营。平时,这些“绿营”士兵按照国家划定的防区,打散分布于全省各地,或是渡口,或是边境,或是关隘,或是通衢,状态千差万别。


      晚清八旗士兵

为了防止汉人将领拥兵自重、起兵谋反,大清的开创者们做了周密的顶层设计,把绿营放到了制度扎成的严密笼子里。绿营的最高军事长官是本省的提督,总督、巡抚一般不直接管理绿营;提督往下有各镇总兵、总兵往下有参将、济击、都司、守备,这些人管理者不同人数规模的绿营。然而,这些官老爷平时也是不直接和士兵打交道的,他们大多都住在城内二环CBD,拥几套花园别墅,养几房娇妻美妾,跟成功商人一样生活做派。真正跟绿营士兵住在一起的只是最基层的连长、排长----千总、把总,或管百八十人,或管二三十人,不一而足。所以,绿营中高级将领平时是见不到自己的部队的,遇有战事则需要把驻防在各地的绿营士兵调集过来,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与北宋的军事状况十分相似,这便是绿营的分布及战备状况。

那时候虽然没有雾霾,但也没有那么多国家公务员来提供服务。因此,绿营除了战时打仗之外,还要兼顾很多其他工作,比如:绿营是保安,有看管皇家陵园之责;绿营是武警,负责给官府站岗值勤、保卫首长安全;绿营是狱警,需要押解罪犯、看管钱粮物资;绿营是海关,协助关卡征税;绿营是边防,可以查获走私;绿营是交管,保障驿道驿站安全;绿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此外,绿营还要执行各级长官安排下来的临时差事和危险任务,比如收保护费、摆平事、当保镖、给影响太太和少爷安全的坏人下毒药什么的。

 

        你懂的

绿营还有一项非常人性化的制度设计-----“世兵”制。“世兵”制就是工作岗位可以继承,而且没有退役年龄要求。这就厉害了!只要是绿营士兵家庭,不仅可以免除傜役,还可以永远保持这份工作,爷传儿,儿传孙,子子孙孙无所匮也!

更人性化的设计是绿营可以携带家属。也正因为如此,绿营里的生活气息很浓,很有人情味。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干一样工作……虽然没有福利社、医院、电影院和大操场,但是在绿营上班的男人们每天上班打卡,正点下班回家吃饭;他们最大的爱好是养养花、遛遛狗、喂喂鸟,他们爱和隔壁老王斗斗嘴,也乐意给孩子讲讲故事,没事跟媳妇儿商量一下明儿早上是油条大饼还是面包饼干……这一切都令人陶醉,生活,美得像诗篇。从千总、把总到一般的马兵、守兵、战兵,绿营的官兵生活莫不如此悠闲。


      民国,北京海滨的老八旗士兵

然而,绿营也自有它的烦恼,士兵收入并不高。按照顺治时期官方规定,绿营士兵每月饷银大约1-2两银子,年给口粮3.6石,此后一百多年绿营士兵就没涨过工资;而道光咸丰时期,一个一线城市居民的年均生活经费最少也要15两,更何况士兵们普遍拖家带口,养活着一大家子。因此,挣钱养家成为绿营士兵关心的头等大事。

所幸的是,脱下军装的士兵与普遍百姓在外观上没有差别,他们有的到城镇去做工,修房、搬运出卖劳力;有的变身农民伯伯,终日在田间劳作;有的开茶馆、卖杂货,做个小买卖,游走于市井之间。也有集体做生意,广东绿营士兵开赌场,抽水头;浙江绿营军官出卖士兵编制名额;广东水师官兵是鸦片贸易最大的保护伞;福建水师把战舰出租给商人搞货运……至于勒索商旅、白吃白喝、包庇暗娼、拐带良家、代贼销赃、滋事地方等案例随处可见可闻。

如此,军营差事已经成了副业。有时遇到点名、出操,绿营士兵多是找人代替,阅兵时“射箭,箭虚发;驰马,人堕地”的搞笑场景更比比皆是。勉强上了战场,绿营士兵往往是遇民则强、遇贼则弱,未战先怯,接阵便逃,一边跑一边劫掠百姓,给民众巨大伤害,造成严重社会动荡。面对这样的军队,曾国藩痛心疾首地说:武弁自守备以上,无不丧尽天良!当绿营与太平军交手时,一边是吃皇粮、拿饷银、旱涝保收的国家正规军;一边是饥不果腹、衣不遮体、受邪教蛊惑、被贫穷搞得走投无路的流民,胜败已然分晓。

国家正规军不给力,打仗只能靠“团练”。太平军兴起时,第一个组织团练抗击的是江忠源。江忠源,湖南邵阳人,道光十七年(1837)举人,赴北京参加会试不中,经郭嵩焘引见,拜曾国藩为师。江忠源虽然是读书人,但颇具豪侠气质,为人不拘小节。初次相见,江忠源与曾国藩相谈甚欢。江忠源告辞时,曾国藩起身目送其走远,转过头来对郭嵩焘说:“此人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

钦差大臣赛尚阿出征广西,江忠源在家乡组织了五百团练,命名“楚勇”,围永安、救桂林、援长沙、守南昌无役不从、无役不胜,冯云山命丧蓑衣渡、萧朝贵战死长沙都是他的得意之战。甚至,曾国藩在回乡办团练之初,很多经验都和办法是由江忠源提供的。


        绿营在左,团练在右

看到弟子如此厉害,曾老师也坐不住了。他以好友罗泽南、学生王錱的团练为班底组织了湘军,开赴南昌参战。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初上战场的湘军在南昌城下被太平军打败,曾国藩既心痛,又欣慰,好在这些“不知战,但知不走!”的湖南乡下人给予他极大的鼓励。曾国藩决定回湘募勇,来到了省城长沙。

长沙驻有大量绿营部队。在绿营官兵看来,曾国藩就是个棒槌,他要求大家定期出操,还经常给大家做思想政治工作那一套实在可笑。湖南提督鲍起豹就非常看不起曾国藩及其湘勇,认为他们不过是杂牌军、游击队,故意纵容鼓动绿营士兵与湘勇搞摩擦。某次,绿营与湘勇斗殴,鲍起豹放出消息说曾国藩要严惩肇事者,鼓动绿营官兵集体到曾国藩办公室上访,不仅打伤了他的警卫员,差点给曾大人也补上几刀。曾国藩夺门而逃,一路小跑到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办公室里才得以安全。事后,长沙官员讥讽埋怨曾国藩练兵太急,不懂人情,不通世故,是酿成事端的罪魁祸首。曾国藩被气得半死,索性带着人马跑到衡阳大办湘军,再也不愿与绿营打交道。这大清国的绿营就是这么任性,专治各种不服,而且还特别有疗效!

为国效力真得好难!官居二品的曾部长办事尚且如此,刚刚迈上团练之路的李鸿章面临的处境更是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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