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将倾（十九）

（十九）血战到黎明

苏州是太平天国掌握的第二大城市，它的陷落直接影响天京安危。苏州既失，天京的粮食通道便被封锁，运输补给均遇到极大困难，江苏境内的清军开始逐渐逼近天京。苏州之役后，李鹤章率军顺势拿下无锡，程学启、李朝斌会师于嘉善，几路淮军捷报频传，气势极盛。随后，李鸿章经过研判做出了兵分三路的安排：第一路，由程学启带兵进入浙江攻打嘉兴，策应浙江的左宗棠，防止太平军前来江苏揽局；第二路，由刘铭传、郭松林进攻常州；第三路，由他自带一支人马压阵，肃清苏州地区太平军残部后，再奔赴常州参战。

担任主攻任务的是淮军骁将刘铭传，绰号“刘六麻子“，此君又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刘铭传幼年失怙，家中排行老六，年纪最幼。哥哥们年长后陆续成家，独留下十来岁的刘铭传与母亲相依为命。据说他年纪虽小却胸怀大志，曾登高望远，仰天长叹：大丈夫当生有爵，死有谥！咸丰年间，太平军攻入安徽，各地大搞民团自卫。民团均由本地豪强组织，向各家各户摊派费用，刘铭传成名就在团练一事上。有人说是因为刘铭传家贫拿不出摊派的银钱，也有人说是因为刘父曾经被搞摊派的当地土豪欺负过，总之，十几岁的少年刘铭传找到土豪，告诉他：今后老实点！否则后果自负！土豪大笑，质问小刘:意欲何为？一言不和，刘铭传一把抢过土豪的佩刀，手起刀落，鲜血喷射，人头落地。自此，刘铭传在家乡一带成为众认的老大，迅速组织起自己的团练队伍，无人敢与之争锋。参加淮军后，刘铭传屡立战功，成为李鸿章手下的得力干将。当然，仅仅如此，刘铭传也不过就是湘军、淮军众将领中普遍的一位，他的最大功劳在与担任台湾巡抚后，成功抗御了法国人的入侵。别急，中法战争二十年后才开打，当下我们还是说说常州。

      刘铭传

太平军在常州的军事长官是护王陈坤书，此人来自广西，参与过金田起义，属于最早跟洪天王上山打游击的老兄弟。最初，陈坤书战绩平平，随大溜儿逐渐混到了一定地位。也难怪，哪个团队里都少不了混事的主。太平军攻下天京后，太平天国的联合创始人团队出现内讧，杨秀清、韦昌辉死于互相残杀，石达开心灰意冷远走他乡，无奈之下的洪秀全只得启用了陈玉成、李秀成两名青年将领，陈坤书就在此时成为了李秀成的部下。李秀成无疑是一位军事天才，陈坤书跟随他参加了大破江北大营、三河大战、攻破江南大营等重要战役，以军功加封“求天义”。“义”是太平天国规定的“王”以下的最高爵位，往后依次分别为安、福、燕、豫、侯。后来，李秀成与陈玉成约好进攻武汉，把陈坤书留在苏州让其主持工作，对他极为信任倚重。但是，陈坤书的指导思想却与自己的领导李秀成不一样，百废初兴的苏州被他搞得一片恐怖。

 
        护王府里对陈坤书的赞颂

苏州，本来是苏浙一带最富饶的地区，但是战乱使这片土地变得一片荒芜，人丁凋零。李秀成拿下苏州后立即采取了一系列展生产、保境安民的措施，比如五亩以下土地不收税、给资金短缺的商人发放低息贷款等等，均收到了不错效果，苏州逐渐恢复了些许繁华景象。但是，这一切在陈坤书看来，都是革命不彻底的封建残余，必须大刀阔斧、毫不留情地加以铲除。一年多后，李秀成再次回到苏州时，这个城市再一次变得破败不堪，房子多数被扒掉了，人们无处居住；百姓家中被太平军士兵洗劫一空，连耕种的种子都没放过；商铺里空空如也，市面一片萧条。听闻忠王回城，大批百姓扶老携幼前来上访，哭诉反映陈坤书的一系列极左问题。幸亏李秀成及时拨乱反正，这才稳住局面，也消除了多场正在酝酿的民变、兵变和投降事件。

老首长到来让陈坤书很不开心，他觉得在苏州受人管束，无法施展拳脚，琢磨换一座城市、另立山头继续自己正处在上升期的事业，他思来想去最后瞄上了常州。去常州不难，难得是如何能够脱离忠王节制。陈坤书不愧是李秀成的部下，太平天国的潜规则，他懂的。陈坤书把搜刮来的财富送到天京，献给天王洪秀全以及天王的两个哥哥。两只洪氏大老虎见钱眼开，痛快地授予陈坤书“殿前礼部副春僚顶天扶朝纲护王悦千岁”，如此陈坤书摇身一变也成了王爷，与李秀成平起平坐了。此举开创了太平天国乱封王爵的先河，一时间大小将领、亲信奸佞纷纷解囊踊跃购买，以致于二千七百多个王爷、无法计数的爵爷把好听一点的汉字都被占用了，最后无计可施的天朝官员甚至出现了“第一千四百七十六天福”、“三百六十八天安”这样称呼的奇观！不过，想想这也属正常，洪天王本身就是数字管理的专家和先行者，他早就给后宫数不清的佳丽编了号，灵活运用到繁忙性福的宠幸生活中去了。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陈坤书如愿封王后占据了常州，搞起了自己的人间天堂，再也不理睬身为太平天国总司令的老首长李秀成。在苏州被围攻期间，李秀成多次低声下气地向陈坤书求援发兵，但陈坤书一直按兵不动，甚至联系淮军一度想投降。直到苏州杀降事件发生后，陈坤书这才大受刺激，方才决定血战到底，绝不投降。

同治二年（1863）12月，淮军开始进攻常州。刘铭传率部攻至常州西北的孙村，与常州城仅一河之隔。周盛波所部攻至三里桥。在强大的攻势下，常州西北外围的太平军邵志纶投降，常州西侧交通被切断。同治三年（1864）3月，戈登率常胜军自昆山攻下宜兴，切断了浙江太平军的救援道路；不久溧阳太平军投降，常州南路被截断。常州成为了一座孤城，但是城中的陈坤书困兽犹斗，仍欲一搏。

眼见四面被围，陈坤书联合了周边来救援自己的林绍璋、陈承琦以攻为守，组织反攻，但被淮军击败。战败后，陈、李二人等率部向东奔逃，不断骚扰江阴、常熟、无锡等地，给淮军造成了不少混乱。李鸿章见势不好，调郭松林、李鹤章和常胜军救援无锡，双方互有胜败，直到4月末，林绍璋、陈承琦两路两太平军才被消灭。

淮军终于拿下常州城外所有的重要据点，太平军全部退守城内。该担任主攻的刘铭传上场了，他使用了淮军火力最强的“落地开花炮”，大南门、小南门和北门城墙被淮军轰塌数处，太平军用人体堵塞缺口，前赴后续，顽强抵抗，多次击退淮军冲锋。然而，常州城墙还是一点点被轰塌，人肉之躯终难敌无情枪弹。大炮一直轰到5月上旬，常州城南、城北各被轰塌十余丈，陈坤书亲自带领卫队进行防御，无奈太平军再也守不住这断壁残垣，淮军由缺口一拥而入。之后的巷战异常惨烈，淮军死伤惨重，兵尽将绝的陈坤书在负伤后做了俘虏，审问完之后就被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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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此役立下头功，理所当然地入住陈坤书的护王府。夜里，自命为儒将的“刘六麻子”同学正在读书，忽听到院内有铜铁交错摩擦之声。刘铭传心想，莫非有长毛余党想暗算？他秉烛持刀巡视一圈，发现问题出现马厩，低头观看，原来是战马吃草时笼头与马槽发出的声音。刘铭传再仔细观看，发现马槽青幽泛光，颇具古意，立马判断此马槽定非凡物，找人清洗后发现竟然是一件精美的青铜器。这件青铜器原是常州某致仕官员在陕西购得，太平军攻下常州后被人当做马槽已久。刘铭传是读过几本书的，知道这东西一准儿是商周时期的宝物，遂命人搬到安徽老家。这件被刘铭传从马厩里抢救出来的文物就是与散氏盘、毛公鼎并称中国三大青铜器的“虢季子白盘”。1950年，刘铭传后人将此物献于国家，如今能在中国历史博物馆见到它。

虢季子白盘

在常州被攻陷的同时，由广西随向荣而来、被曾国藩冷藏许久的冯子材攻下了丹阳，而半个月前湘军勇将鲍超早已攻陷金坛。如此，江苏南部再已无太平军所控制的城市，除了被他们称做天京的六朝古都-----南京。咸丰皇帝生前有言，谁攻下天京，就封谁为王。湘军、淮军上下无不以攻下天京为军事生涯的最高荣誉。然而荣誉面前，李鸿章却裹足不前了。

冯子材将闪耀镇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