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院刊︱魏栋:南京博物院藏楚(我阝)陵君铜器铭文新识
本文以北京大学藏秦《水陆里程简册》的新资料为突破口,对楚国
南京博物院藏楚
魏 栋
1973年12月,因农田水利建设,
王郢姬之鉴。(
郢姬府所造,重十
李零、刘雨先生认为
学者以
2010年,北京大学从海外入藏了一批内容丰富的秦简牍,时代为战国末期至秦朝。其中有一篇重要的地理文献,整理者将之拟名为《道里书》[9]。辛德勇先生将之改称为《水陆里程简册》[10]。该篇文献详尽记述了战国末期至秦代南郡内部及向北经南阳郡直至洛阳的道路里程,对研究东周秦汉时期江汉地区、南阳盆地等区域的历史地理问题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11]。《水陆里程简册》改变了
杨口到匡津七十里。(04+059)
⋯⋯
离津到瓯津六十里。(04+088)
瓯津到莪陵津六十里。(04+235)
莪陵到邔乡七十里。(04+234)
邔乡到鄢路庐津廿里。(04+218)
路庐到邓新邓津七十里。(04+217)
新邓津到淯口廿里。(04+216)
淯口到邓攀渚十四里。(04+215)
凡杨口到西陵七百七十四里。(04+214)
辛德勇先生根据简文所记“淯口”等地望较为明确的地点和水道里程,将“莪陵津”推定在湖北宜城的汉水之滨,应当无误。晏昌贵先生进一步推测莪陵津或在古疎口(今宜城市北小河镇南的龚家湾)[13]。
《水陆里程简册》之“莪陵津”(简文又省称为“莪陵”)与前洲铜器之“
“
首先,宜城“莪陵”作为封君封地的可能性。
宜城一带是公元前278年白起拔郢前仅次于楚郢都(今荆州市荆州区纪南城)的腹心重地,楚别都鄢就位于宜城境内。莪陵与鄢皆在宜城境,虽然莪陵距离鄢极近,但在莪陵设置封君非但可能,而且可能性还很大。(1)战国时期楚国“封君太众”,这种局面虽经吴起变法而未能得到彻底扭转。江汉地区较为富庶,是楚封君的重要分布区。郢都周围就有纪陵君(荆州市荆州区北境至沙洋县纪山镇一带)和纪沮君(荆州市荆州区西境至枝江市东境及当阳市东南境一带)[15]。楚别都鄢的周边也设置有多位封君,目前已知的有鄢君(宜城市北)、黄君(宜城市南至钟祥一带的汉水东岸)和权君(宜城、钟祥、荆门交界地带)[16]。
其次,
若“
以上讨论认为
第一,前洲铜器墓墓主尚存疑问,据之确认长江下游设置过
有学者认为
总的来说,仅仅根据有铭文的
第二,即便承认前洲铜器墓墓主是
楚人东迁,丧失其腹心江汉地区。这一地区的官僚、封君等统治阶层在东迁后往往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安置。黄盛璋先生曾分析多件战国时期楚国“××(地名,如江陵等)行邑大夫鉨”,指出“‘行邑’即暂设之邑”。“行邑”是楚东迁后“将故郢旧辖县/邑,侨置于新都管辖之地”;“或者故地旧县/邑大夫随楚王东迁亦得为之安置,仍用其官职旧称”[22]。江汉地区封君的情况可能与这些“行邑大夫”有相类之处。郑威先生对楚国封君有过系统研究,认为白起拔郢后,“很多封君丧失封邑,有名无实”,又云“对于丧失封邑的封君,可能在新的地方侨置封邑加以安置”[23]。由此可知,东迁后的楚之地方官、封君可能被侨置于新地,也可能仅被安置,徒具旧称而已。若
何浩先生曾推测,连云港出土的襄城公戈铭文之“襄城”可能是故地丧失后侨置的新襄城[24]。郑威先生推测,西鄂(南阳市以北)之鄂君在垂沙之战后丧失封邑,可能被侨置于今鄂州市一带[25]。以上是在楚国封君已有较多发现情况下仅有的两个可能是侨置的实例,当前还未见确凿的封君封邑侨置实例。在此情况下,若将“
此外,或许有人会联想到楚国历史上存在封君徙封的情形,如春申君曾由淮北之地改封江东[26]。不过,“徙封”与“侨置”很不同。“侨置”是旧土沦陷后在它地重置沦陷区的地名,被侨置的地名已为它国所有;“徙封”一般是封君封地在一国之内的迁徙变动。侨置地名与原地名在称谓上是一致的,顶多加上一个方位词,如东晋时期的侨置地名“南徐州”,因位于原地名“徐州”以南,故加“南”字以示区别;与侨置不同,先秦西汉时期存在较多徙封的实例,徙封前后的封地名、封邑名虽然有同名者,但不同名者也是极为常见的(例多不举)。所以,想以
铭文“
“
李零、刘雨二位先生综合考虑器形与铭文的字体、辞例、出土地等因素,判断这批铜器大约制作于楚灭越(前306年)至楚覆亡(前223年)的84年间,“比较大的可能是在这一段时间的靠后,即在楚徙都寿春后的十八年间”[31]。笔者以为,前洲铜器的时代在楚灭越至楚覆亡之间的认识较为可取,但更可能在这一时间区间的前段,即在白起拔郢(前278年)以前。
李零、刘雨先生指出,此鉴为折沿、平唇、圜底、无耳,“器形与汉代的
李、刘文称,两个
前洲铜匜
李、刘文认为:“器形与汉代习见的匜基本相同。同样器形的铜匜,曾见于湖南浏阳县北岭出土的一组战国铜器中,云梦睡虎地秦墓(M11)也曾出土。”可见,前洲所出此类铜匜的时代绵延于战国秦汉时期。荆门包山M2出土有一件铺首衔环铜匜[34],前洲铜匜除腹壁的细褶线外,整体器形与包山M2铜匜极为接近。袁艳玲、张闻捷先生根据形制及组合,将楚系青铜器的发展分为七期,包山M2铜匜被列入B型V式,是第六期的代表形制,时代属战国中期晚段[35]。
前洲铜洗
李、刘文指出:“形状与汉代的洗无别。安徽寿县蔡侯墓也出土过形状类似的器物。”寿县蔡侯墓墓主为蔡昭侯,其在位时间为公元前518年至前491年。前洲所出这类铜器洗,时代可跨越春秋末至汉代。
以上同出一墓的五件器物的形制均没有绝对明晰的时间断限。为稳妥起见,综合诸器单从形制分析,可将这批铜器的时代定在战国中晚期,甚至晚至西汉初年。虽然所定时代较为宽泛,但较为牢靠。器形分析适合判别
由于
无锡本是吴越故地,楚灭越后将之纳入楚之版图。李、刘文将楚灭越视为
目前,学界普遍将
平心而论,通过铭文字体比附、辞例比附来推测铜器年代,虽不失为重要手段,但须充分注意其适用性。如果字体、辞例有极其鲜明的时代特征,那么以之推断器物时代往往是合适的。但如果辞例跨越时代较大,那么以辞例比附推测年代则缺乏坚实的学理基础;判断字体相近与否有一定的主观性,并且字体相近有偶然性,还受仿古等不确定因素影响,故以字体接近定器物时代需要特别谨慎[37]。铭文的字体、辞例恐不宜用作推测
前文已经论证
综上讨论,
利用
历代楚王诸子中名“申”者不止一位,一位是活跃于春秋中叶楚共王时的楚将[38],另一位是春秋晚期楚平王庶子,曾担任令尹[39]。楚国青铜器铭文也见有“王子申”,如传世器王子申盏,学者认为器主是楚共王时的王子申[40];还有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王子申匜,时代为春秋晚期,器主应是楚平王之子[41]。以上名“申”的楚王室成员,其时代要远早于
“
后记:本文酝酿于2016年,2017年2月曾将主要观点向导师李学勤先生汇报,蒙先生指导与鼓励,谨以此小文纪念先生。另外,匿名审稿专家的宝贵意见多有参酌,谨致谢忱!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
(责任编辑:何 芳)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清华简与儒家经典的形成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6ZDA114)、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出土先秦文献地理资料整理与研究及地图编绘”(项目编号:18ZDA176)以及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新出战国竹简地理史料的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8CZS073)的阶段性成果。
[1]
[2] 李零、刘雨:《楚
[3] 匜、洗皆无铭文,难以判断器主是否一定属
[4] “王郢姬之鉴”五字的发现,参周晓陆:《“
[5] 郑威:《楚国封君研究》页189、190,湖北教育出版社,2012年。
[6] 何琳仪:《战国古文字典(下册)》页856,中华书局,1998年;孔仲温:《论
[7] 何琳仪:《楚
[8] 何浩:《
[9] 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北京大学藏秦简牍概述》,《文物》2012年第6期。
[10] 辛德勇:《北京大学藏秦水陆里程简册的性质和拟名问题》,陈伟主编《简帛》(第八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11] 辛德勇:《北京大学藏秦水陆里程简册初步研究》,李学勤主编《出土文献》(第四辑),中西书局,2013年。晏昌贵先生对辛文披露的《水陆里程简册》资料进行了编联复原工作,较便参考。见晏昌贵:《秦简牍地理研究》页233-236,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年。
[12] 前揭辛德勇《北京大学藏秦水陆里程简册初步研究》,李学勤主编《出土文献》(第四辑)页220。引文括号内的数字04指北大秦简第四卷,“+”后的数字,如059,表示简的编号。
[13] 前揭晏昌贵《秦简牍地理研究》,页258-259。
[14] 辛德勇先生曾云秦简“莪陵”与前洲铜器铭文中的
[15] 前揭郑威《楚封君研究》,页67-69、249、250。
[16] 前揭郑威《楚封君研究》,页58-59、64-67、71-72、248、250、252。
[17] 转引自倪洪:《冯其庸和无锡出土楚王子申青铜器》,《江南晚报》2017年2月19日A12版。
[18] 李学勤:《从新出青铜器看长江下游文化的发展》,《文物》1980年第8期。
[19] 河南省文物研究所等:《淅川下寺春秋楚墓》页104-125,文物出版社,1991年。
[20] 李零:《“楚叔之孙倗”究竟是谁——河南淅川下寺二号墓之墓主和年代问题的讨论》,《中原文物》1981年第4期。淅川下寺M2的墓主存在争议,《淅川下寺春秋楚墓》(页320-324)主张墓主为王子午。薳子冯、王子午二人的多件重器同出一墓,不管墓主是谁,都可佐证前洲铜器墓墓主并非必然是
[21] 湖北省博物馆、随州市博物馆:《湖北随州擂鼓墩二号墓发掘简报》,《文物》1985年第1期。
[22] 黄盛璋:《战国“江陵”玺与江陵之兴起因沿考》,《江汉考古》1986年第1期;黄盛璋:《包山楚简中若干重要制度发复与争论未决诸关键字解难、决疑》,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省考古学会合编《湖南考古辑刊》(第6辑),页198-199,岳麓书社,1994年。
[23] 前揭郑威《楚封君研究》,页243。
[24] 何浩:《楚国封君封邑地望续考》,《江汉考古》1991年第4期。
[25] 前揭郑威《楚封君研究》,页98、214。
[26] 《史记》卷七八《春申君列传》,页2892、2893,中华书局,2013年。
[27] 何琳仪:《楚
[28] 前揭何浩《
[29] 刘彬徽:《楚系青铜器研究》页374,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刘彬徽先生认为铭文“申”为字,“攸”为名,读为“犹”。但邹芙都先生已指出,铭文“攸兹”连读,为语气词,器主名是“申”而非“申攸”。见邹芙都:《楚系铭文综合研究》页230-231,巴蜀书社,2007年。
[30] 前揭郑威《楚国封君研究》,页189。
[31] 学界对
[32] 关于信阳楚墓的年代,学界早期颇有争议,见河南省文物研究所:《信阳楚墓》页120、121,文物出版社,1986年。信阳楚墓的年代其实应以战国中期为宜,参郭德维:《楚系墓葬研究》页23、144,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
[33] 张翀:《中国古代青铜器整理与研究(青铜豆卷)》页28、52,科学出版社,2016年。
[34] 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编:《包山楚墓》页109、110,文物出版社,1991年。
[35] 袁艳玲、张闻捷:《楚系青铜器的分期与年代》,《考古学报》2015年第4期。
[36] 参陈振裕:《楚灭越的年代问题》,《江汉论坛》1980年第5期;尚志发:《关于楚灭越之时间问题》,《求实学刊》1982年第6期;李学勤:《关于楚灭越的年代》,《江汉论坛》1985年第7期;刘翔:《楚灭越时间再考》,《浙江学刊》1994年第2期。本文采李学勤先生公元前333年楚灭越之说。
[37] 蒙匿名审稿专家提示:“战国中期楚器铭文常使用大事纪年,‘物勒工名’尚未流行,字体规整但不细弱,莪陵君铜器刻铭的格式及书写特征与此差别较大,而与寿县所出战国末年的楚王酓悍鼎等接近,表明莪陵君铜器的时代可推断在战国晚期,与文中主张的楚国东迁(前278年)之前,并无矛盾,反而有助于进一步考察年代上限。”
[38] 其事迹见于《左传》成公六、十五、十七年及襄公二年。参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页830、877、899、923,中华书局,1990年。
[39] 其事迹见于《左传》哀公六年及《春秋》哀公十三年。前揭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页1635、1674。
[40] 刘彬徽、刘长武:《楚系金文汇编》页79,湖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前揭刘彬徽《楚系青铜器研究》,页308、309;前揭邹芙都《楚系铭文综合研究》,页71-73。
[41] 前揭邹芙都《楚系铭文综合研究》,页122、123。
[42] (汉)郑玄注,(唐)贾公颜疏,彭林整理,王文锦审定《仪礼注疏》页610,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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