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中的“三体”世界

想象三个球，在脑海里，它们离得不远，拥有初始速度，互相之间存在吸引力，因此相互勾稽、联环、跃动，涌现出令人瞠目的运动轨迹。

如果用拥有任意初始位置和速度的天体替代小球，用宇宙替代脑海，用万有引力替代吸引力。那么三体问题就出现了。

小说《三体》中展示了星系跨度下三体问题的两个宏伟之处。

 1、运动轨迹之诡谲。在可追溯的历史内，三体人所居行星经历了三颗恒星的无数种运动姿态，当三体行星可以围绕一颗恒星进行规律的公转时，他们处于温和的恒纪元；当三颗恒星无序运动时，残酷的乱纪元降临了。

 2、运动轨迹之不可预测。三体星系属于混沌系统，混沌系统对初始条件的敏感性是“病态的”，但微观上的不确定性，决定了我们无法精确得到天体的初始状态。

比三体更复杂的经济世界

对三体这类看似接近现实的“平凡”物理问题，人类尚且无能为力。比起抽象问题，现实本身更模糊不清。

三体系统属于混沌系统，经济系统和社会系统同样也是，甚至犹有过之。起码你心里想想三体系统的运行轨迹这件事，似乎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告诉别人一般也没事），但经济和社会系统还会因预测而产生扰动。

现实世界里，我们的信念和策略要不断地接受结果检验，但这种结果，又正是这些信念和策略一起创造的。这就是二阶混沌系统。

正如三体问题进入科幻作家的视野，经济学家也开始思考复杂混沌系统的解——从古典经济学走向复杂经济学。

股票世界的两种解法

古典经济学和复杂经济学，在许多问题上都有截然不同的处置思路。

以股市为例。

脱胎于19世纪物理学的古典经济学，重视均衡的概念。他们认为，经济中存在一个完善的终点模式。为了算出这个“终点”，传统的经济学假设所有人都一样，且毕生追求理性。在理性的指导下，大家想尽办法获取信息，以极高的知识技术水平判断信息，同时相信其他投资者也和他们一样聪明、同样努力，如此一来，股价最后就能够达到均衡，把价格维持在所有人都认同的真实价值上。

那复杂经济学呢？它的支持者们一开始就觉得没有均衡这回事儿，整个经济天然就是不均衡的。既然如此，咱们也就不用研究股价最后稳定到了一个什么状况，我们只需要关注股价的“形成”过程就好，而且永远都是过程，不会有什么终点。

为了证明他们的观点，研究者们做了一个有意思的实验。

在这个实验中，科学家设计了一些小小的计算机程序，它们会参与由它们组成的“人工股票市场”，这些程序会根据过往的信息，对股价建立多个预测模型、再用市场情况验证模型的真伪，如果预测被市场证实，那么这个预测就会被保存下来，反之就舍弃。

是不是很像真实人类投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小程序们就像三体文明预测恒乱纪元一样，锲而不舍地提出新的预测。但也正如三体世界一般，这个人工股票市场一直没达到均衡，不仅如此，这个人工市场还顺利地出现了古典经济学始终无法解释的种种真实股市现象。

比如说GARCH行为，即股票的若干个高波动期与若干个静止期交替出现。这是因为某个聪明的小程序突然发现了一个好用的预测，这会导致一大群小程序蜂拥而上，这会剧烈改变市场，而改变的市场又要求程序们做出应对……这是一场雪崩式的变化。

比如某类自我强化的预测（比如“如果上一期涨了，下一期就还涨”）突然走红，并导致技术交易变得有效，因为一段时间内真的可以一直涨。

甚至还有真实世界中的“小小的股市泡沫和崩溃”。

真实世界的两种解法

股市之外，两种理论也大有区别，比如政策施行。

所有人都在研究日本失去的20年，远川研究所认为日本用“教科书式”的操作压制泡沫，看上去理性而底气十足。

古典经济学理论下的视角，使日本政府把货币政策作为泡沫起落的强力推手。我们需要戳破泡沫后的均衡，那么不必太在意过程，按照传统理论，加息就可以了，再配合土地贷款限制性政策和货币收缩，终究会到达资产价格重估的“终点”。

但是从复杂性的视角怎么看？

经济并没有一个可供到达的静态均衡，基于单一均衡目标的“理性决策”隐藏了很大的危险，比如日本政府没想到的是，使用加息抑制资本泡沫，首先摧坏的是政策环境的稳定性，而经济韧性超预期走弱，又使财政政策发力显得太晚，最终将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推到最高，客观上造成了经济衰退。

日本经济不确定性指数与日本长短期利率的关系（1987~2022 均值=100）

资料来源：Wind，长江证券研究所

此外，就像前文提到的实验，复杂经济学也关注微观个体的行为。日本第一次衰退后，尽管地产崩盘、收入下降，但居民贷款买房、购买耐用品的行为模式并未改变，总体上日本居民消费的变化仍围绕收入增长的波动变化。面对巨大危机，人们还沉浸在半个东京买下美国的幻觉中，而没有新的假说和预测形成的崭新力量，也就无法实质上涌现出新的经济。

结语

古典经济学视角下的经济，就像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机器，非均衡状态只是某些模块暂时还需要调试，只要给它一段时间，终究会回到均衡状态，稳定运转。

但建立在生物学理论基础上的复杂经济学遵循根本的不确定性，谁能完全预测其他所有人的所有预测？

我们发现复杂经济学反映了人们面对现实生活的策略：我们搜集信息、“想象”、提出预测、验证试错、调整，经济不断地被形成，又在过程中不断地被破坏。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探索

预测

想象

对经济的破坏性运动

形成经济

想象

……

更何况技术变革的威力远超想象，新技术永远是更新技术的创造者和需求者，这种生物般的自我组织、自我强化催生了一浪又一浪对经济的“破坏”，从而使经济处于永续的变化中。

面对永远处在变化的经济和股市，我们是否会陷入不可知的无助境地？

三体问题的求解，似乎给了我们一些信心。

1913年，Sundman证明了三体问题存在级数解，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收敛，现实的天体系统也根本不需要给出遥远未来的预测——要么就是地日月这样“好算”的特殊系统，要么第三颗迟早被甩出去——譬如三体星系的原型半人马座阿尔法三星。 

而对待经济世界，《复杂经济学：经济思想的新框架》也给了我们以下两个方向：

建立预测时，正视想象。我们采取的行动其实建立在想象之上，定投的微笑曲线在投资前也只是一种想象——如果我们不弄清楚这些想象来源于哪些证据，它很有可能变成“苦笑曲线”。

检验预测时，重视框架。投资时，我们需要把简单的逻辑碎片体系化为多个框架，来让它们互相竞争、确认是否有效。

正如之前所说，三体这样的一阶混沌系统仍不够复杂。而经济和人类社会这样如同高等生物体一般的二阶混沌系统，拥有自我演进和自我形成的能力，面对这样的系统，身处其中的我们更要学会的，也许是敬畏，就像敬畏人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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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维基百科，三体系统的Lyapuov指数为正，该指数表征系统对初始值的敏感性，一个非线性系统的Lyapuov指数为正值时，即存在混沌运动。

2、远川研究所，《日本1990：当宏大叙事消失之后》

3、长江证券，《泡沫破灭，只是危机的开始——日本失去的 20 年镜鉴系列之一》

4、布莱恩·阿瑟，《复杂经济学：经济思想的新框架》

5、刘慈欣，《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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