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画画的时候，音乐就会进入我的耳朵，然后直接从我的手中传出。——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长久以来都酷爱音乐。音乐富有感染力，能够传达深刻的情感，奈良的艺术创作结合视觉、情感和文字，也呼应了这种力量，我们也希望将这种力量传递给更多的人。余德耀美术馆特此推出线上特别栏目——“奈良美智FM”，将从艺术家收藏且珍爱的唱片中精心挑选具有代表性的经典唱片，邀请大家一同走进奈良美智的音乐世界，透过音乐的视角为观众带来新的体验。
在包罗万象的唱片封面墙上，观众们除了能看到精美的画作与前卫的摄影，更能藉此体会到音乐的精彩与多元。然而，在哲学、社会、文学议题之外，摇滚乐其实也有着童趣的一面。本期“奈良美智FM”将以这张童谣专辑为线索，透过童真的视角一探英国民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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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S Donovan》
苏格兰唱作人Donovan Phillips Leitch以单名Donovan广为人知，《HMS Donovan》（唐纳文号）是这位音乐家的第九张录音室专辑，于1971年发行。在双碟专辑《A Gift From a Flower to a Garden》（从花到花园的礼物）中的第二张唱片《For Little Ones》（给小家伙们）后，《HMS Donovan》是他的第二张儿童音乐专辑。
这张专辑作为Donovan送给他和妻子Linda Lawrence未出生的孩子的一个礼物，其实早在1968年就开始构思。作为一张儿童音乐专辑，Donovan在其中引入了许多为儿童创作的经典诗歌，以及传统民谣、赞美诗等。Donovan将其与自己的原创旋律相结合，形成了这张充满奇趣与童真的专辑。在这些曲目中，Donovan改编融入的诗歌大多数来自于英国作家赫伯特·斯特朗（Herbert Strang）编纂的《儿童诗歌一百首》（One Hundred Poems for Children），其他诗歌则来自于著名的英国童话作家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的著作《爱丽丝梦游仙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与《爱丽丝镜中奇遇》（Through the Looking-Glass）。由左至右依次为《儿童诗歌一百首》的最初版本、《爱丽丝梦游仙境》与《爱丽丝镜中奇遇》的最初版本《HMS Donovan》的歌曲录制长达两年时间。在最初的构思阶段，专辑中的两首曲子《Mr. Wind》与《The Unicorn》更是Donovan在1968年为披头士乐队（The Beatles）成员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演奏的曲目，当时，Donovan向McCartney描述了最初的构想，包括专辑的第一首歌曲《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海象与木匠）中一连串马戏表演式的喊话与絮语。《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中两个主要人物“海象”与“木匠”童话式的对白然而，《HMS Donovan》的销量却并不理想，甚至没有出现在当时英国的排行榜上。因此，这张专辑在诞生之初仅在英国发行，成为Donovan职业生涯中销量最低的唱片，这一结果却直接导致《HMS Donovan》成为Donovan所有专辑中最稀有且最抢手的唱片。到了21世纪，《HMS Donovan》包含原始海报的副本更是显得尤为珍贵。
包含原始海报的《HMS Donovan》在eBay上已经售出将近500美元的高价
图片来源：https://www.ebay.com/itm/165150591733?hash=item2673be0af5:g:50sAAOSw-oNheFyH
《HMS Donovan》的封面独具特色。由于此专辑特殊的意义与内容，且其中有着Donovan大量借鉴援引的各类儿童诗歌与童话，因此，为了配合这张专辑的调性，封面的绘画也采取了爱丽丝梦游仙境式的童趣奇幻风格。这张专辑的封面由苏格兰剧作家兼艺术家约翰·派崔克·伯恩（John Patrick Byrne）绘制，由艺术家西德尼·毛瑞尔（Sidney Maurer）担任监制。Byrne作品的画幅远不止专辑封面所展示出来的正方形，实际上，将专辑平铺开来，背面与正面一起才能拼凑出这幅画作的原本面貌。图片来源：https://musicbrainz.org/release/ae34a274-936b-417d-936b-5fb191ba9bc1/cover-art画中的主角无疑是身着白色水手服的Donovan，其余的角色则均为专辑中提及的各类童话人物，或Donovan自己的原创角色，例如海象、兔子、长着人脸的月亮婆婆与大风等。整张作品显露出一种中世纪的奇幻感，因Byrne几乎为所有的角色都画上了人类的面孔，充满奇趣的同时又有着耐人寻味的传统烙印，无形中呼应了专辑兼具原创与传统诗歌、民谣、童话的特点。而John Byrne为这张专辑所创作的绘画作品还有很多。除了这个有着浓浓中世纪风的封面之外，在最初发行的版本中还夹带一张三折页海报。画中的主角依然是Donovan，标志性的水手服衣领表明这个虚构的Donovan作为水手或是船长的身份。他横卧在草丛中，手中法国国旗配色的长长缎带形成了“Donovan”的字样。
《HMS Donovan》的海报
©️ MusicBrainz
图片来源：https://musicbrainz.org/release/ae34a274-936b-417d-936b-5fb191ba9bc1/cover-art
专辑名称中的“HMS”可以被理解为“Her/His Majesty’s Ship”（皇家海军舰艇），其缩写也因此成为各种“号”的简称，例如“HMS Beagle”即为“小猎犬号”，而“HMS Donovan”则是“唐纳文号”。由此可见，Donovan在这张专辑中为孩子们勾勒出一艘满载故事与诗歌的小船，John Byrne作为剧作家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巧思，并将其呈现在自己的画作中。在专辑封面的内页，John Byrne也贡献了另一幅童话般的画作，其上除专辑信息之外，还印有Donovan原创的两首小诗《Where Did We Lose the Way to Do Nothing?》与《Once Upon a Tiny Time》；而在歌曲目录与致谢的最下方，Donovan则表达了自己对于那些儿童文学作者的敬意：“感谢所有的儿童诗人们。”（Thank you to the Child Poets）图片来源：https://musicbrainz.org/release/ae34a274-936b-417d-936b-5fb191ba9bc1/cover-art值得一提的是，专辑封面的艺术监制Sidney Maurer（常被人称为Sid Maurer）是流行音乐及各类视觉艺术指导和创作的领军人物，更是Donovan的多年好友，甚至年轻的安迪·沃霍尔在转向更为“严肃”的艺术风格之前，也与这位艺术总监在专辑设计包装行业做了许久的同事。因此，即使深受波普艺术的影响，这位经验丰富的艺术家仍然能够熟练地根据专辑本身的调性与音乐家的喜好来制作封面，于是，《HMS Donovan》的专辑封面在Maurer的监制下不仅毫无波普风格的踪影，更是与之大相径庭地走上另一条奇幻神秘的中世纪风格路线。这种看起来古早而遥远的画风实则是John Byrne一贯的艺术风格。Byrne曾称自己的画作为“faux-naïf images”，其中“faux-naïf”被广泛理解为“伪天真艺术”或“假天真艺术”，指受训练且技艺高超的作画者为了摆脱传统艺术体系的桎梏而模仿不受干扰的真实体验，因此创造出看起来像是儿童绘画的作品。奈良美智的画作，因其所创造的人物天真的形象与看似稚拙的笔触，便被许多艺术评论者认为是“伪天真艺术”的当代践行者。而John Byrne则在“伪天真”的基础上更靠近“原始主义”（Primitivism），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画作中总是透露出一种“史前感”。而Byrne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当属为苏格兰民谣摇滚乐队The Humblebums的专辑《The New Humblebums》绘制的封面，这张专辑也作为奈良美智的私人收藏在唱片封面墙上展出。《The New Humblebums》，1970而The Humblebums的成员之一Gerald Rafferty（常被称作Gerry Rafferty）还组建过另一支乐队Stealers Wheel，该乐队的首张专辑《Stealers Wheel》与第二张录音室专辑《Ferguslie Park》的唱片封面也均由John Byrne绘制。
《Stealers Wheel》，1972
《Ferguslie Park》，1973此外，作为Gerry Rafferty的好友，Byrne也曾为Rafferty的个人专辑《Can I Have My Money Back?》绘制封面，这张独具特色的封面作品也是两人长期合作的开始。
《Can I Have My Money Back?》，1971以上三张专辑也都呈现在奈良美智的唱片墙上，等待大家的发现与探索Donovan作为一位出生在苏格兰的唱作人，音乐风格不拘一格，融合了民谣、爵士、流行、蓝调、迷幻摇滚与世界音乐等多种类型，特别是卡里普索（Calypso）这种非裔加勒比音乐风格，其拥有高度节奏感的声乐在Donovan的音乐中随处可见。而Calypso这种音乐流派因其特有的节奏与和声唱法，也深受奈良美智的喜爱。他曾为《美术手帖》（BT）撰写专栏“青少年时代，唱片就是我的艺术启蒙”，并介绍过范戴克·帕克斯（Van Dyke Parks）1972年的专辑《探索美国》（Discover America）：“在多次前往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旅行中，他（帕克斯）见识到以钢鼓为特色的卡里普索（Calypso）音乐，这想必给当时的摇滚音乐界带来了一点文化冲击。”由此可见，Calypso音乐轻盈的钢鼓声不仅为Donovan带来了创作灵感，也为奈良美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奈良撰写的专栏文章也收录在本次展览同名画册《奈良美智》中）
由插画家长冈秀星（Shusei Nagaoka）创作的《探索美国》专辑封面，有着完美的对称视角，被认为是长冈的第一张唱片封面设计
Donovan的苏格兰血统，让他对于传统民谣有着天生的敏感。因此，凯尔特音乐特质在Donovan早期的音乐中有着鲜明的体现。这种宽泛的音乐类型由西欧凯尔特人的民间音乐传统发展而成，包含一种能使音乐作品具有独特性的凯尔特民族的元素，而这种元素则被公认为是爱尔兰和苏格兰音乐的“特产”。凯尔特音乐在英语世界的重要作用对美国音乐来说也意义深远，正因如此，Donovan不免总是被媒体与Bob Dylan进行无休止的比较，而在Donovan初出茅庐之时，Bob Dylan已然成为美国民谣摇滚的先驱，并且对千里之外的大不列颠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此，Donovan在2001年曾回忆道：“Bob和所有美国民谣艺术家一样，受到爱尔兰、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凯尔特音乐的影响，但在1962年，我们英国的民谣也受到一些民谣蓝调与美国民谣的影响，而他们正是受教于我们的凯尔特人传统……”不难看出，Donovan的音乐中与Bob Dylan几乎一脉相承的凯尔特文化与他的音乐密不可分。而这种凯尔特音乐作为白人根源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对奈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融合了凯尔特音乐、迷幻摇滚、美式民谣等元素的《Celtic Rock》从《HMS Donovan》专辑内页的两首精妙小诗可以看出，Donovan也是一位在文学上有着独到见解的唱作人。深受苏格兰凯尔特文化影响的Donovan有着极高的文学素养，以至于他的许多歌曲与专辑名称都有着许许多多拉丁词源的古词，各类韵脚更是层出不穷，例如《Mellow Yellow》的尾韵、《Jennifer Juniper》的头韵等。2005年，Donovan的自传《弹手风琴的人》（The Hurdy Gurdy Man）出版，收获了不俗的反响。2013年11月，Donovan被赫特福德大学（University of Hertfordshire）授予了荣誉文学博士学位。除了在文学方面的造诣之外，Donovan与六七十年代的音乐人一样，致力于书写反战歌曲对世界进行呼吁。1965年，Donovan翻唱了加拿大唱作人Buffy Sainte-Marie的《Universal Soldier》，从此，这首反战歌曲走进大众视野，为人所熟知。这首曲子中强烈的反战立场也深刻地影响了少年时的奈良美智，成为其创作中贯彻至今的重要主题。
大学时期在欧洲独自旅行的奈良美智最常听的便是这首《Universal Soldier》，来到21世纪，在LACMA的回顾展中，艺术家与其最喜爱的乐队之一Yo La Tengo（美国新泽西州的三人乐队）合作完成的定制版黑胶唱片《Sleepless Night》中也收录了《Universal Soldier》的翻唱，同时，奈良美智为展出的装置《My Drawing Room》挑选的歌单中也包含了这首歌。如今战火仍在世界的一些地方发生，更使这首歌具有切合当下的反战意义。奈良美智为《Sleepless Night》绘制的封面图片来源：https://www.artsy.net/artwork/yoshitomo-nara-x-yo-la-tengo-sleepless-night奈良美智出生于1959年，长达20年的越南战争（1955-1975年）几乎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及青春期。奈良出生在青森县弘前市，靠近日本帝国陆军曾占领的地区，他就读的小学和初中都曾是军营。二战期间，美国盟军占领将部分日本陆军的地盘改造成三泽空军基地，之后，该基地一直支持美国在越南的战争行动。在奈良的童年时代里，其最早、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就是收听为该基地服务的午夜远东广播网（FEN）的无线电广播，包括越南战争新闻以及来自美国的摇滚和民谣音乐，这使奈良的生活中充斥各种过去与当下并存的战争符号，让他有一种“到处都是残骸和幽灵”的感觉。除了广播，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战争画面也都深深印刻在奈良的脑海中，使他感觉自己正在亲历战争。反战情绪不仅通过愤怒青年的歌曲，逐渐为他建立起一种强烈的道德信念，“反战”也成为奈良美智日后创作中常见的主题。本次展览中，我们可以从艺术家的纸上作品及手稿中看到“反战”、“和平”等标志元素的多次出现。一楼展厅中呈现的四幅黄麻丙烯绘画，也是奈良直面战争创伤和回响至今的核弹效应所作。他受关川秀夫（Hideo Sekigawa）执导的电影《广岛》（Hiroshima）启发，画中人物以粗体线条处理轮廓，使用了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尝试的标志性“绷带”技术，其作品《和平女孩》（Peace Girl）中，女孩踩在希特勒的头颅上，胸前画着一个反战标志，脸上浮现邪恶的神情。奈良谈及这幅画作时依然在不断反思战争，探寻和平的本质：“站在二十世纪最臭名昭著的独裁者身上，为什么和平女孩的脸上看起来有一种恶意？你越去思考和平是如何形成的，它似乎就变得越复杂。”
在本次展览开幕当天，奈良也同步在社交媒体平台好奇问到：“上海的观众是如何看待这幅画的呢？”在本次展出的“奈良美智雕塑公园”中，也包含了几件创作于2020年的雕塑作品 《和平之首》（Peace Head）和《反战、爱与和平》（No War Love & Peace），艺术家在雕塑的背面刻下“NO WAR”与“LOVE & PEACE”字样，还有一个圆形的反战符号，反映出艺术家支持和平的主张。
跟随Donovan在奇幻的儿童文学世界周游，在古老的苏格兰与凯尔特文化中徜徉，在《世界士兵》的歌词中扣问反思，回到真实的世界。当“奈良美智”展览与大家重逢，我们不妨戴上耳机，走进展厅，听着Donovan平稳悠长的旋律，感受奈良美智的感性与内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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