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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时间里体会“慢”幸福

胡一峰 印度通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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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止泻药”,当得知我要去印度时,好几个朋友对我这样说。虽然我对自己肠胃抵抗力颇有自信,但还是把一盒“蒙脱石散”装进行李箱,欣然启程了。

这次印度之行时间短暂,停留之地却有四处,艾哈迈达巴德、那格浦尔、赖布尔和孟买,从地图上看,四个城市都在印度中南部,尤其是赖布尔,鲜有中国人之足迹。1月20日上午,我们一行人抵达了此行的第一站,艾哈迈达巴德,这里是甘地的故乡,被称为“中国的广东”、印度经济发展的奇迹。接待我们的印度朋友卡秀儿·贾瓦德有些遗憾地告诉我们,艾哈迈达巴德所在的古吉拉特邦实行禁酒令,在这儿不能“ganbai”(干杯)。我素不喜酒,听他这一说,反而对这座并不怎么漂亮的城市顿生些许好感。


在印度,动物和人走得很近。白的、黑的、花的牛儿悠闲地在街上散步,偶然又走到路边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在中国分派给牛的那些力气活儿一律由骆驼或大象承乏。在中国,牛的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伤,老牛尤其如此,但它们的印度同胞却显得很愉快,遇到熟人时,还会乖乖地伸出脑袋任其轻抚致意。而在环境清幽的甘地故居,一棵大松树下,一群花背小松鼠跳到离游客不足2米之处吃东西、嬉闹,任人轻呼、指点、拍照,毫不惊慌。


印度的大街上,摩托车、电三轮来去如电,就像早些年中国南方的某些城市一样,但我却觉得,印度人的内心宁静如水。到那格浦尔那天,正赶上当地举办“佛教音乐节”,空旷的“佛教复兴广场”临时搭起了席棚,约莫两千多个位子座无虚席,一位干瘦的老者神采飞扬地在台上演讲,听讲者凝神安坐、秩序井然。演讲结束后,中国的艺术家们举办音乐会,来听的人更多了,棚子外也站满了人。乐器是中国的,箜篌、琵琶、笛子和二胡,演奏的大部分是中国民族音乐,《喜洋洋》《花好月圆》《二泉映月》《夕阳箫鼓》《龙船》,但印度朋友依然听得很认真,并不时报以掌声。这样的音乐会一共举行了三场,并无人组织观众,大家免费入场,来去自由,但令我感叹的是,绝少中途离场、接打电话、大嚼零食之人,每场结束后,场地十分整洁,几乎不用清扫。


在一份旅游攻略上曾读到过,在印度遇到乞讨的小朋友切不可滥施慈悲,否则受惠之乞儿呼朋引伴,无止无休。但除了在孟买,我未遇到此种情况。倒是在音乐会现场,常有十岁左右的孩子,彬彬有礼地走到我面前,睁着深眼窝里的大眼睛,伸出黝黑的小手来,说,您好!您来自中国吗,您贵姓?其中不乏衣衫破旧者,一望而知来自中下阶层的家庭。但他们对于外国人以及这些外国人带来的乐器和音乐,做到了我们读小学时经常被教导的,见到外国人,不卑不亢、不围观不尾随,体现出一种自在的气度。


很早以前,就读过奈保尔的《印度三部曲》,临行前,又找出来翻了翻,本以为离奈保尔的时代过去这么多年,印度人慢的习惯或许有了改变。及至到了印度,才发现奈保尔并未过时。又或许对“慢”的改变已经在印度发生了,但改变本身却被“慢”所熏染,所以在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外人看来,依然“慢”得令人难以忍受。音乐会有一些中印合奏的曲目,当我们的音乐家希望准确了解印方的演奏细节,以便演出时配合得更好时,印度朋友总是摆摆脑袋,轻松地说,“即兴就好”!而预定4点开始的走台,往往到了5点还不能开始,当我们为7点的演出能否如期开场忧心如焚时,印度朋友却满脸“有谱儿”的神色,果不其然,演出到了8点才正式开始,观众也很有默契地在8点才姗姗而来,惬意地盘腿坐下。


开场既然推迟了,结束自然也相应推迟。结束后,观众们又围到台上来,和艺术家们拍照合影,连说带比划地交谈,兴致耗尽才慢慢散去。我忽然想起《世说新语》中有一则故事: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迭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向被视为魏晋风度的精髓所在。而魏晋时,源于印度的佛法已然东传,在上层尤有市场,知识分子中随兴而行的风气,或许也正受过印度文化的影响呢。


我觉得,这世上真有一种“印度时间”。印度与北京的时差为两个半小时,现代科技十分发达,飞机一落地,手机已自动调整为印度时间,但我说的“印度时间”,和时钟没有关系,是一种内在于精神气质的心态。早年间,为了争分夺秒搞建设,我们一度在暑期推行过“夏令时间”,也就是把手表拨快一个小时。其实,手表可以任人拨弄,是因为手表上的时间,不过是人类为生命节奏立法的努力罢了,但随意拨弄的结果,有时反而限制了人性在天地间的自由挥洒,给人生带来不少烦恼。而生活在“印度时间”里的人们,少了一份限制,多了一份安宁。他们的物质生活或许还不富足,却每天在精神世界里体验着世代相传的“慢”幸福。我以为,这种状态在哲理层面的发展,大概就是庄周喜谈的“坐忘”。


到过中国多次的卡秀儿不止一次对我们说,他很羡慕中国,因为政治和文化等各种原因,印度无法像中国模式这般快速发展。而在我想来,印度固然要发展,但最好不要破坏“印度时间”给人们带来的那份满足,不要让牛儿失去家园,不要让松鼠充满警惕,不要让人心失去秩序,更不要让孩子失去淳朴、礼节和尊严。我知道,经济的繁荣与生活的幸福,如水和舟之关系,可载之亦可覆之,而取舍予夺之道,又非我等俗夫所能参透。更要命的是,我不会印度语,耗费二十年青春所学的英语又早已完璧归赵,即便有所参悟,也无法告诉卡秀儿了。没奈何,只好做出很印度的样子,似是而非地摆了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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