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学斌|生命叙事与社工自我培力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历下区社会组织培育发展中心 Author 古学斌
本文根据古学斌老师在“繁星计划-中国灾后社区重建行动学习网络专场”中的主题讲座内容翻录完成。感谢公众号[灾后社区重建行动学习网络]授权转载。
全文共计约1万1千字,读完大概需20分钟。讲述了什么是叙事,如何通过叙事自我培力,和古老师自己的叙事,精彩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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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叙事与社工自我培力
古学斌
当我在听这首歌(李剑青:出城)的时候,我写了几句话: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不是个人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时代的烙印;每个故事都不是个人的,都是公共的;每个社会工作者,我觉得我们要看的见,我们跟我们的受助群体其实是没有两样,我们都是社会、历史中的人,也是被社会的价值和意识形塑着,我们的受助者面对的很多问题,都是跟社会的变样有关系,然后我们跟他们也是一样面对种种生活上的问题。所以希望今天的分享,更多的让我们看的见,能够看得清我们自身的这些受伤和自己的被压迫的根本。如果我们看不见这些,我们其实没有办法挣脱主流意识和文化的桎梏、如果一个社会工作者,一个助人者,你自己都没有办法看见,那你怎么有力量去帮助别人呢?那你又如何能够引渡他人走出黑暗呢?那你有什么样的能力去抚平别人的伤口呢?就对我来讲,这个叙事,是一种方法,它也是一种修炼,是希望能够渡人也能够渡己。
什么是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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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是关于回忆
叙事是关于过去与回忆,就像余德慧和李宗烨的一段话,“人所说的童年往事,只不过映照着社会文化的价值观,与所谓的过去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于是‘过去’永远缺席。既然如此,那为何人还是不停地叙说往事?我们要如何看待‘历史的过往’?过去不可能再现,它只是一‘作为某事’(being as…)的方式带入语言。往事只有在以情节化的方式被说出才能显它曾经发生过。人在现在所说,对于过去只是一种模拟,模拟既包含了相同,也涵括了差异。换句话说,人所说的往事并非是过去如实地重现,但也不是毫无意义地随手可抛,而是对于过去的一种观点、某种隐喻。基于这样的理解,我们放下了以为‘过去是实在的实体’之实体论或表象论(过去可以被复制表像出来),我们认为人说的往事是他现在之光循着故事的方式照亮了浑沌的过去”。
那如果说是回忆的话,那回忆会不会有差异?回忆是不是能完完全全的把过去的东西能够完全的呈现,其实不是。我们在回忆的时候,其实是增添一些东西,有些时候会把有些东西只是片段的呈现。我们对过去的回忆,或是对过去曾经的借口,永远都是服务于当下。你为什么这样子去讲你过去的故事?你为什么去讲你过去是这样?其实你对应你当下你希望被看见的自己是怎样的人,所以关于回忆必然是一种建构的过程。
叙事也是讲故事
每个人都有我们自己的故事,每个人从生下来,都有我们自己的故事的。“生命就是故事,故事就是生命”,说故事就是一种生命的展现,当你能够在跟别人说你自己的时候,其实你是在展现你的生命,你在展现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说故事绝对不是无病呻吟,不是自怜自艾,更不是自我炫耀,对说故事其实是把过去的某个经验带到此时此刻,那让我们重新去经验它、重新去理解它。”所以每次讲自己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有意识的去看,为什么这样讲?每次讲过去的时候,其实是再一次回到你过去的那个时空去经验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再经验、再叙事、再理解的一个过程,你重新去理解你自己过去为什么是那样的一个过程?
叙事的多元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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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社工需要讲故事?我们自己的生命也需要生命叙事。在我们“中国灾后社区重建行动学习网络”出的一本书《凝视·生命与公益交融的之旅》的序言中,我讲到关于叙事的多元意涵。
叙事的社会性
叙事虽然是讲个人的生命故事,但这个个人的故事却不是孤立与他人无关的,其实每个人的“自我”形成,都是在与他人相遇和互动中形成的。就像周志建所说,“自我其实是在一次生命的遭逢与经验中,靠着自身与人们、社会、际遇的互动逐,渐‘长’出来的东西”,所以你有社会形象,有你自己的故事,你自己的故事是有社会性的,不是你孤立的个人在真空里面长出来的东西。“一个人对自己的认识,得透过“关系”,透过他人的映照,一个人的自我认同是从人与社会互动、对话、行动中长出来的东西”,人是社会文化的产物,自我是社会建构。一个人的故事,也是社会的故事,所以当你在讲你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每个个人的故事都不是孤立的、都是在通过你个人的故事看到社会的故事。李剑青在《出城》那首歌,其实也是在讲故事,讲一个人流动的故事,反映了整个中国从改革开放以来,整个大时代的变迁。如果你们从农村自己出来的,你的姐姐、哥哥们的那一代他们也是这样子走出来的,所以它是反映了某个时代社会一个共同特征。
虽然叙事强调个人经验的差异性,但这个经验并非完全的脱离时间和空间之外的,所以个人和他人都有重叠,所以我一直说,你讲你的故事,你都不是孤立的,我为什么很强调这个东西?当你的故事不是孤立的时候,那你会发现,你的故事跟你的时代的人有重叠的时候,那当你去服务于你的对象的时候,你是更能够去理解,到底他为什么有这样的问题?他面对的问题其实不是他自己的问题,也是这个社会的问题。所以我们在讲叙事的时候,一个社会大历史如何影响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个人又如何回应历史的变迁?如何跟社会跟历史这个交涉角力的过程?所以每个人长成什么样子,除了与大历史分不开之外,跟我们的家庭也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当我们在讲故事的时候,其实就在讲一个生命的一个形成。
那他跟什么样的关系,跟社会、跟家庭、跟整个社会的文化的关系是什么?要被看见,是什么样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需要你能够看得见。不然的话,我们就很容易把很多个人的问题看成是我个人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其实你要看的见你的案主的问题,也绝对不是他的问题。有时候很容易被说,他的性格缺陷,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变成是个人的问题。那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处理,处理你自己的问题也是同样的。
叙事的政治性
讲故事不是完全是一个个人的事情,它也是有政治的意义。讲故事等于就是发声音,你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他的故事都能够被看得见,能够被呈现?声音其实就是一种政治,他有些人就是被沉默掉的,有些人的声音是被忽略掉的,所以我们说声音是政治性的,说话代表一种权利,事实上说话的权利,说话的权利被有权力者占据,然后弱势的声音常常被隐没,他们被剥夺了说话的声音。
就像福柯讲主流的话语的建构是权力的运作,它是一种压制跟暴力,权力通过知识的生产话语的生产跟再生产,建构出主流的各种的文化的意识、文化的价值。它也是带出了社会上什么叫好坏的价值判断,也形塑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就是我们的主观性。我们也常常会接受主流社会的意识跟价值,接受现在自己角色的安排。更重要的就是说怎么样使得我们自愿地去接受某一种特定的思考跟行为的模式,不断地自我要求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一种人,顺服与归顺,更主动地要求其他人配合同样的思想。然后当我们认同这种主流的价值体系的时候,我们也常常要求我们应该要成为什么样的一种人。
叙事的政治性的意思是说,当很多时候我们说不出来话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没有办法去重新理解,到底我们的整个生命的尊严或生命的成长过程里面到底是怎么样被形塑的过程,当我们在形塑的时候,其实是在讲一种主流的文化怎么样在建构我们社会的主流价值,和对于社会的人到底是产生一个什么样的影响。
譬如,在社会上很多人是没有办法发声的,像社会上的最边缘的群体,你服务的群体,很多时候如果是社会的边缘群体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是没有办法被听见,也没有办法被看见的,也没有办法去为自己说话的。因为我服务的都是少数民族,农村的人群,其实很多时候他们的声音是没有被看见没有被听见,都是别人在为他说话,代替他说话,别人在说他需要什么、他要什么,他自己的声音是没有被听得见。在这个过程里面,声音也代表着一种的权利关系,声音也反映了政治性。
当案主的声音释放出来时,你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释放?你的声音有没有被听见?你们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可以被人聆听?你自己有没有去聆听自己的声音?你自己有没有觉得其实你的声音跟我们的案主没有两样,他也是被压制的、被隐没的,他也是被边缘掉了,你也觉得有同样的感受吗?你跟你的案主表面上看起来你好像是专业的,我的案主是被服务的,其实在某种的处境下,如果我们这样子叙事地去分辨声音的这个政治性,你会发现,我觉得他们是有权利者,我是有权利者,如果这样子去看的时候,你也是会突然间发现,我跟我的案主一样,我也是没有权利,我的某些权利也是被剥夺了,我的声音从来没有被听见,我自己的声音也从来没有被自己听见,也没有被别人听见。
叙事的疗愈性
为什么要讲叙事的政治性跟社会性,其实是让我们明白我们个人的生命的形成背后结构性的问题。那当我们这样子去叙事的时候,我们看得见我个人的成长,以及我个人的长成这样是什么样的一个过程的时候,那我们就会发现,原来通过这个叙事的过程,叙事也可以是一种自我探究跟疗愈的过程。每个叙事者在讲自己故事的过程里面,都有机会重拾我们的过去,重新认识你自己,肯定自己。如果我们用叙事的说法,就是讲故事,其实是一种再说、再经验的过程,那讲故事也帮助我们转移我们的视框,让我们有机会重新认识自己,对自己过去生产新的意义。
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你们自己现在今天的这个你,如果当我们真的是能够安静下来去静静看自己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发现说我们跟我们的案主没有两样,我们其实我们的生命也有很多创伤没有被处理,我们自己的人际关系也是有很多糟糕的地方,我们的伤痛没有被抚平。当我们讲故事的时候,当我们在重新再讲、再经验的时候,我们慢慢就会去明白我们到底为什么有这样的生命的这一个担子没有被放下,我们为什么有这样的苦。当不断地去讲找到我们生命的意义的时候,那似乎我们也为自己的生命找到的一点的出口,那我们的伤痛也可以得以疗愈。
所以讲故事其实认回我们自己的过程,重新知道你今天这样子长成这个模样,你今天是这样的性格,你今天的这样的那种欲望,你今天的这样子的一种状态,是怎么样形成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甚至你会在过程里面会看到关系,你跟别人的关系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种关系?是跟什么有原因,跟什么有关系,然后明白形塑了今天的自己到底背后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化、社会脉络。当过去的经验有机会被重新去讲的时候,我们有可能会重新带出另外新的对自己生命的诠释的故事,不是一个单一的、过去的、固定的我们就认为我们就是这样的一种故事的版本,可能在讲的时候,我们有可能带出多元的非单一的新的诠释跟感受。
这也是叙事治疗里面常常强调要如何再讲、再经验、再重构一个新的故事的版本,让我们找到一个新的对自己的认识的时候,我们发现我能够接受我自己,我对于过去的一个自己的那种认识有了新的不一样的认识的时候,那我们也开始能够慢慢地去接纳自己。当你去理解自己的过去跟各种关系的时候,那我们可能也会有更多的新的理解跟宽容,也学会了用慈爱,用爱跟慈悲来看待生命,让我们也开始能够拥抱自己跟别人的痛跟软弱。因为我们开始懂在叙事的时候我们开始懂了懂自己了也懂别人的时候,那我们也有很多东西可能会容易放下。
所以因为这个过程里面,我们变得柔软了,我们变得能够去接纳,变得能够去放手的时候,那我们过去的生命里面的这些没有办法触碰的东西可能慢慢地可以去面对。所以我们说叙事也有它的疗愈性。
叙事与社工自我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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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叙事跟自我培力有那么重要的一种关系?是受法国哲学家福柯的启发,福柯很重要的部分是会让我们开始去对我们故事的背后的社会脉络、权力跟知识进行解构,知道你为什么会自己会是这样的。然后看见我们个人的问题跟历史、意识形态、主流话语、社会介质之间的关系。
举一个例子,如果我们看不见我们个人背后的这种社会文化的脉络的时候,或者背后的这种制度和结构的时候,我们可能很容易陷在一个关节就会认定说,这个是我的问题,我就是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我在农村做工作的时候,碰见的少数民族,碰见的妇女,通常他第一个跟我们接触的时候,他会都会非常没有自信,他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觉得自己很没有知识,他通常你邀请他参与很多的社区活动的时候,或者参与社区的这些决策的时候,他都会跟你说,“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我没有教育或知识很低”,真的觉得自己很落后,真的觉得自己很笨。
当他不断在跟你说我什么都不行,我很笨,我没有教育的时候,他其实是用某一种眼光在看自己,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觉得自己很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当人这样子去看自己的时候,你如何能够帮他看见说其实你自己并不是你想像的这么没有能力,想象的那么笨呢?当他重新去看见他的这一个话语,他不断在形塑自己的时候,说“我不行,我没有能力,我就是这样”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够帮他重新跳出来看见,你今天不懂,你今天没有知识,这个其实不是你的问题,是整个性别文化让你没有机会受教育,这个整个性别不平等的这个文化让你教育的机会给了你家里面的弟弟或者哥哥,而你变成了没有文化,这个东西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社会的性别文化,这个父权的文化让你失去了你这个教育的机会。
我们在贵州也好,在云南的时候,我们做妇女的工作的时候,我们致力要让他重新去讲,从他们的故事里面帮他们重新去看得见,其实不是因为你笨,不是因为你本来就是笨,是因为这个社会的文化不平等让你失去了你教育的机会,所以不是你本来你就笨。你知道,当我们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当我们觉得,你觉得最无力感的时候是怎么那个状态?就是觉得你没有办法,我本来就这样,我就是这样,你如何能够让他重新去看,你本来不是这样?就是你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时候,就把你的问题变成了本质上是这样的问题。所以你要让他看得见,有另外的一个故事的版本就是说你本来不是这样,你可以不是这样,你其实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让你没办法接受教育,而如果今天有机会接受教育的时候,那你就有改变的可能。
我们这边讲的批判教育学,他就是致力要让你看得见,通过说故事,书写跟自我对话,要促进我们的意识的觉醒,那我们看得见,我们的整个今天的处境,我们今天的问题,不是因为你个人本质上是这样,而是因为社会的各种文化制度的形塑让你变成这样。所以你就知道说,因为是这样的原因让我变成这样,那我改变就有可能。不知道你们在你们的工作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些状况,或者有些时候会觉得很难,没有办法,没有出路,你们自己的生命跟你们的案主会不会也是一样,你们也是自己在心里面某些的东西也是没有办法的时候。
那我觉得通过写自己的故事,通过讲自己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重新去让我们看见自己,重新去让我们认识自己,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我们这样的问题的产生跟什么有关系,跟你的家庭,跟你的同流,跟这个社会文化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一个过程。当你看得见的时候,你就知道改变是可以从哪里开始,改变是可以从哪个地方出来。所以叙事跟书写它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如果从社工的另外的角度,它也其实也是一个反压迫的实践。
我们也是在各种的社会文化的桎梏底下,然后如何去自己自我能够找到解放的可能,社工也需要自我的解放的,你们也是受很多主流的意识的影响底下,你们很多时候也会发现,你们的观点、观念、行为也在受主流的各种的影响。那我们如何能够看得见,如何能够找到出路,挑战,突破自己,我觉得从故事开始可以找到。
自我培力的关键过程
当你讲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你要永远要把人跟问题分开,你要外化你的问题,你不要把自己的问题变成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要看得见这个问题其实不是你人的问题,它其实人跟问题要被分开。你在叙事,在讲故事,在听故事的时候,如何去重编生命的故事,我觉得那个是重要的,如何去重新去讲述一个新的故事,很多时候你的故事是别人已经帮你讲到了,你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女儿,这个故事很多已经被人家编定了,然后你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满足别人帮你编定所谓好女儿的故事的时候,故事里面充满了失败,你没有办法去满足已经帮你编好的这个故事,你应该要做好女儿,你要做怎么样的好女人,你做不到的时候,你的故事版本就变成是一种很多创伤、很多委屈、很多受伤的故事,因为你做不好。当我们去编故事的时候,我们如何去挑战主导的故事,一个被别人编写好的故事,或者是你落在别人编写好的故事里面那个套,你如何能够超越。然后我们需要建立另外一个故事的版本,好女儿不一定是那样子啊。
不要把人变成问题,把人从问题中解放出来,不要把人放进既定的模式定型。我们要打破专家的这种所谓模式,在整个互动里面如何去听,不是去指教他,如何去听,帮他一起去寻找不同的故事版本,这个很重要。不是你是一个专家,我来指导你,我来治疗你,我来处理你的问题,不是,而是跟他一起去寻找,寻求全新的自我的认识。
举一个例子,有很多时候我们的一些故事的版本第一次听的时候,很可能是非常负面的。我们听我们社工的学生讲她的故事的时候,有一个故事令我到今天都很有触动,她是在经历一个家庭暴力的故事,她家里面有妹妹、母亲,然后她在讲故事的时候都是非常多的伤痛,她也对自己有很多的退却,觉得没有办法,后父对他们有性暴力,所以她没有办法保护她妹妹。所以她在第一个不断讲自己没有做好姐姐的本分,就是自己没有保护我的妹妹,这个故事的版本是不是非常的负面?她不断在人生长大的时候,这个故事是带着走了很多年,没有办法脱离这个伤痛的故事,这个是自责的故事,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姐姐的角色。她在这个版本里面是没有做好姐姐的本分的故事。但我们如何在叙事的时候如何去超越这个故事?听她在讲她的故事的时候,她其实是很小,她已经是很尽力地去保护她妹妹,去冲出来跟她父亲对抗,结果还是没有办法。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面,你是要让她看得见,不是你没有尽力做姐姐的本分,你做了,只是因为你年纪小,不是因为你不做好姐姐的本分,没有保护好你的妹妹。你要让她看得见那时候是一个怎么样处境。当这个版本这样子讲的时候,说你做好了姐姐的本分只是因为你年纪小的时候,她原谅了自己,她觉得自己从新的故事版本里面她看见我很勇敢,我也很小,我也很勇敢冲出来,我勇敢冲出来保护我的妹妹,虽然没有办法。只是我这个版本故事让她看见自己是勇敢的,自己是尽了力的。所以在这个版本底下,她开始有点释放,她开始看得见,我其实也不是像我自己以前认为我是一个没有尽职的姐姐的故事。所以要帮她建立另外一种故事的版本,要发掘跟故事像矛盾的经验的片段,尽力地放弃单一的故事版本。她之前的那个不是好姐姐就是一个单一的版本,如果我们帮她建立另外一个版本,其实你尽力做了,你也是一个好姐姐,虽然是年纪小,所以原谅了自己。
叙说跟书写生命故事是自我解放跟自我培力的策略。我曾经跟研究生一起讲过很多的故事,出了一本书,叫《男女声》,男人、女人、声音,就是男女声,也是在通过做一个故事讲每个人需要处理生命里面的各种的难处各种的问题。我的研究生都是年纪比我大啊,都是现在都是五十多岁的,然后都是已经是大学的教授老师们,那时候来读博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事业的高峰,你一下看起来以为他们都是很厉害的老师,应该是生命没有问题,只是我为什么要讲故事,不是因为做治疗这个东西,是那时候发现,因为我开了门课叫《女性主义方法论》,女性主义很强调声音,声音的释放是女性主义的一个很重要的策略,那我为什么要逼他们写,他们的功课就是写自己的故事,因为他做这个时发现,虽然有的宣称自己是女性主义者,其实也很多也很受主流的心理文化的影响,有的大男人的老师们就是非常没有性别视角,都是一个用男人作为中心的角度看问题的男人。就面对这些学生,我说不行,这些学生的性别观应该被处理,所以从写自己的故事开始,逼自己写。
写的过程里面,大男人的老师非常的痛,因为男人都是不习惯把自己的生命的这个东西敞开,因为男人在这个主流的文化建构底下,都是一个成功的,很理性的,不会流泪的一种英雄形象的男人,人家教导你男人就需要做这种的,在他的生命里面,他在写的时候他会发现,他为什么成为这样的男人的整个历程里面,很多他自己不能再看,不愿意去看的一些东西,在书写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真的是很难接受自己是这样的一种人。对他的妻子,对他的妈妈,对其他的人是怎样的一种过程。整个成长的过程如何去听啊,去用各种的方法去成为一个成功的男人,那个历程,他不愿意去看。其实他一开始写的时候,写到中间不愿意写,突然间笔锋一转,逃掉不写。我说不行,继续写,你这样子,就是不敢去面对自己呀。结果听他宿舍另外一个同学说,结果逼自己重新去面对的时候,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自己的故事写完。
另外的故事,一个成功的大学女教师的故事。第一次见到她,是话很多很开朗的一个人。在她的故事里面,在她生命里面有很多难处,很多创伤没有处理。原来她也是一个家庭暴力的受害者。那她父亲离世的时候,她不原谅他的父亲,因为她从小就是家里,她们成长的年代是毛泽东时期的那个年代,火红的年代。妈妈,妹妹和她就是一直面对这种家庭暴力,父亲喝完酒,回来把他们打了,把他们赶出去,在北方的冬天把她们赶出去,流落街头。这些故事,在一个面上看起来非常风光,非常开朗的女教师看起来,是藏了几十年的这种痛,这个伤口是没有被处理的。当在写的时候,很挣扎很挣扎。
当在写的时候,重新去看见她父亲,她有很多地方很像她父亲,很多地方看见,原来父亲不是原来爱暴力的男人,是跟那个时代有关系。父亲是一个知识分子,很爱直言。在那个年代,因为直言容易就被打成右派,下放。所以在这个非常的不得志,很压抑的时候,喝酒,然后殴打老婆,女儿。所以当时看见父亲,也是依然那故事还是暴力的故事,只是她从另外新的版本去看到父亲本来,不是本来就是暴力的,是跟那个年代,那个历史,那个文化有关。所以她写到最后的时候,她有句话说,我是否真的原谅我父亲呢?我觉得她是开始放下,开始能够原谅,明白父亲为什么是有这样一种暴力的倾向的形成。我也是有我的故事的,书写,理解静默文化,内化,压迫的形成,突破静默文化,解放内化的压迫,达到培力和解放的同时。
我最近比较对正念这个东西有兴趣,因为我觉得叙事其实也是一种正念的实践,其实正念是一个心-身-灵结合的实践,他有一套方法,当如何帮助我去放慢我的心声,去进入一个安静,然后去接近一个比较完全的,做到一个非论断的观察自我的经验。所以叙事是一个途径,让我如何进入那个安静。那还有很多进入安静的方法,比如说用呼吸,行走等等,集中精神等等。可是我觉得叙事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法。你们有没有自己的那种超念,就是在那种安静的时候,我能跟自己对话,跟自己讲自己的故事,经验,书写自己的故事、经验。
当你能够用叙事做这个的时候,你常常会突然间发现,我到底怎么了?我在讲生命故事的经验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为什么会这样呢?如何通过这个叙事,来提升自我的意识,自我的觉察,然后同时认识世界,结果是什么呢,他要朝向的结果,就是能够接纳、探索、信任,达到一个非论断的态度,来看待我过去的经验,里面的人跟事,人的关系等等。
我也希望说你也可以有这样的,自己不断在跟自己不断地对话的时候。在独处的时候,或者在很多人的时候,你会问自己说,你觉得自己与自己远了吗?如果你在夜深的时候,你自己安静地去抚摸你自己,你有没有感觉,可以感觉到自己跟自己哪部分都是紧密相连的呢?你能认识到你自己的哪个部分的呢?还有你爱你自己的哪个部分呢?可能你会看见,我很不爱我的身体,我很不爱我的容貌,我很不爱我的某个部分。
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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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歌是我做自我叙事操练的一种,对我是很好的方法。我常听歌的时候,会跟自己对话。每次听这首歌(苏打绿:小时候)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丝丝的伤痛的情绪。听清风讲她跟她父亲的故事,我其实也会想起我跟我父亲的故事。我也会问,在大部分华人的家庭,父子的关系和互动都会是这样的呢?不是没有爱了,其实常常是有一种无法彼此理解的那种痛,只有在某一天某一刻,我们就会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命,或者自己的某一个部分,跟父亲是那么地像,是切不开的部分。我以前是很不接受,我跟我父亲像。除了容貌上面,觉得自己不像以外,我也觉得不喜欢他的某一种性格,因为他是军人,然后非常地严厉,然后脾气也会有突然间暴躁的那一刻,所以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不像父亲。这首歌其实也是陪伴我在过去几年里面,不断去思考,跟自我对话的一首很喜欢的一个歌曲。我曾经一直觉得自己不像父亲,说心里有一种排斥去像他。不喜欢他的严厉,沉默寡言,有时候突然间爆发的一种脾气。
但父亲在我到理工大学教书的那一年,就突然间肝炎去世了。然后往后的日子,我才一点点一点点地发现,我原来是如此地像他。有一次,因为家里面卖房子的时候嘛,然后母亲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就翻出了父亲的一些遗物。那天我刚好在家里面工作,母亲就敲我的门说,递了一个鞋盒给我,说里面是父亲生前的东西,让我来保管,那我就打开盒子。那里面有一些父亲那时候在内地工作的工作证,还有照片,还有他在军队退役时候的证明。那我就翻开来看那个证明的时候,我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因为他的政治委员给他写了一些评语,里面有一些好评,然后里面也有一点的批评,就是说他爱打扮,有小资情调。那我就觉得,那这不就是我父亲吗?
他真的对自己的外表非常地有讲究,每天都要穿的美美的,甚至在家的时候,当有客人来访的时候,他都必须穿的很整齐。还记得他年老的时候,因为脸上多了皱纹,拍照的时候他老是喊,不要站得太近,走远一点。我常常在想,什么样的家庭,造就了他这样的特质呢?在鞋盒里面,我还发现一个笔记本,打开一看也把我吓了一跳。他里面细致地记录了一些明细账,哪年哪月哪日,我姐从美国回来,给他多少钱;哪年哪日,他给了我哥多少钱,非常地清晰。翻开父亲的遗物,我真的是想很多,我就突然间问了自己一句话,那不就是我吗?爱漂亮、爱整洁、做事细致,通通都是我的特质,原来我跟他是那么地像。
所以你们认识自己的每个部分吗?也爱自己的每个部分吗?有没有时间或者机会,真的是安静下来,来问一些属于你自己的问题。在我生命里面,有一些不能自己处理的结,也是在我不断地和自己对话,通过叙事和书写自己的时候,我发现理解了我到底为什么是今天的这个模样?为什么我会成为今天的这个,长成这样子,跟我的家庭,跟我的社会,跟我的整个自己,都有很大的一个关系吧。所以我要求我的学生叙事,我也要要求我自己叙事。因为我要和他们对话,我必须先把自己敞开。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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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里,我们都经历,不管你是社工还是你是哪种,我们都经历了喜悦和悲伤,我们的故事都期待与别人分享,得到共鸣。没有与人分享的生命,是孤独的,生命的难处和创伤,需要出口,需要被理解,需要被安慰,不管你是不是社工。你是社工,你是需要的,说与写故事是一种对自我的重新理解和认识的过程过程,人生其实有很多无奈与苦难,这跟我们当时存活的社会大环境有关,叙事帮助我们做‘脉络性的理解’;说与写故事,它创造了一种关系和生命的连结。于是我们对自己或她人的受苦才能有慈悲与多元的理解。
叙事与书写既朝向自身也同时朝外开放的,培力藉由聆听、书写与对话,取得一个与自己和世界对话的空间,所以书写很重要,自己讲故事和自己书写很重要。是一个人跟自己故事对话的空间,必须在与真实世界的对话往返中,找到具有解放的故事版本,故事疗愈和带来的解放,是来自我们对事情的宽容与理解,其实这到最后还是给到你自己。爱自己很重要,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你说自己要去爱别人,我就一直怀疑的。
叙事与书写都是属于自己的英雄之旅,我们必须打败自己内心的那头巨兽,这样我们和那些被囚禁的诸多自我才能得到自由。只有生命,可以抵达另一个人的生命,作为助人专业人员,如何能承载另一个的生命呢?所有的疗愈,都得从自己开始。在聆听别人的故事前,我们先聆听自己的故事。
作为社工,你是否也常常忙忙碌碌,把自己,有时候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力量呢?你是否走着走着也觉得很迷茫呢?没有精神力量和内在动力的社会工作和行动者很可能就会进入一种陷阱,如果自己不懂得察觉,就会变成贪婪跟妄想,甚至会消化和枯竭。因此灵性和精神的方向,对社会工作,我觉得尤为重要。
我希望大家能够开启自己的自我叙事之旅,慢慢地长出你们的力量。每一个社工,都要让自己长出力量,我们才能有力量去面对和担当别人的生命,我们才有能够在与别人生命同行中,彼此照看、陪伴与成长。
古学斌
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副教授
北京-香港理工中国社会工作研究中心主任
中国灾后社区重建行动学习网络导师
翻录:毛晨雨 刘晓萌 孙剑豪
校对:翟秋妍 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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