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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人"故事|告别了这里,生活还要继续

CBR传播人 2019-07-11

编辑 | Ranbor 莫文祖

记者 | 季思敏 陈威

摄影记者 | 莫文祖 吴珠伟


本篇是传播人的一篇旧文,出自刚出版的82期杂志。选择在今日发出,是因为文中的一家人已在前天顺利完成了在师大的工作,现在或许已奔赴下一个建筑工地。他们在师大默默地生活过,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艰辛与希望。

“你们为了来这里上学努力拼搏,我和我的工友们,也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努力拼搏。”这群努力拼搏的人默默地离开,到别处讨生活去了。但他们的故事却被我们用文字记录下来。

如果,你有兴趣也请耐心地读一下这个师大"蚁人"们的故事。



(配文:午饭过后,章文斌站在宿舍门前与记者交谈,儿子端着一碗刚打好的热开水向他走来。)


建筑工地上,亲情的维系也许不像普通家庭那样面面俱到。白天,他们的精力已被工作消耗无几,能做的,可能只是帮亲人洗衣洗袜,盛饭打水。

 

原标题

实验大楼工地上的一家人

 

雨下了一夜,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因雨歇工的钢筋工章文斌坐在窄小的单人床上与工友聊天。一件三年前花146元钱买的夹克,一条暗色西装裤,一双并不暖和的廉价跑鞋,这是他闲暇时的行头。

 

章文斌的儿子章新峰和儿媳则窝在宿舍里看《星光大道》。平常工作很忙,他们没有时间关注新闻,同一个宿舍的工友们惊讶地发现这个节目的主持人换成了朱军,他们开始在昏暗的房间里谈论这件事情。

 

“毕姥爷主持《星光大道》很久了,怎么说换就换呢。”

 

“是啊,这个朱军原来是主持春晚的吧?”

 

……

 

这是冬日里平凡的一个雨天,却也是他们难得的可以休息的一天,江西师范大学瑶湖校区在建实验大楼的工地上,没有了200余名工人忙碌的身影,只有三个塔吊静静耸立,还有堆在一旁的钢筋、模板。

 

钢筋

 

塔吊铁索缓缓放长,62岁的钢筋工章文斌把成捆的钢筋卸下,扛上两条6米长、重达50公斤的钢筋走到安装处放下,弓着腰把将其一根一根摆好,然后蹲着一个结一个结地捆扎、安装。

 

钢筋工的任务就是按照施工图将钢筋进行布置和固定。实验大楼工地上一共有钢筋工65名,分别负责除锈、调直、连接、切断、成型、安装骨架等工作。

 

布置一楼的钢筋结构较为简单安全,但随着楼体的增高,这一工作就变得危险起来。常年重复着搬运、安装钢筋的工作,章文斌的手掌比常人的更为粗糙,双手磨出的老茧成了一个“保护层”。

 



(配文:早上开工后,章新峰姗姗来迟,与已经开始工作的父亲简单交流几句两句后,走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八年前,他第一次作为一名钢筋工走上工地,那时的工地没有塔吊,安装钢筋时全靠肩背手扛。“一直扛一直扛,一天近十个小时,肩膀烂了,腿也走不动路了”,这让当时年过半百的他有些吃不消。

 

今年六月份在麻丘镇的工地做工结束后,儿子儿媳先来到师大参与实验教学大楼的建设。正值七、八月,南昌的天气极为炎热,钢筋被烤得烫手,为了避开炎炎烈日,夫妻二人和其他工友一样在早晚时段开工。

 

因为“年纪大,天气热,吃不消了”,九月天气凉快了些,章文斌才来到师大。但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头戴安全帽,肩扛钢筋的男人,曾经是村干部,还是个体小老板。

 

1983年, 26岁的章文斌赶了“下海潮”,辞去村里统计员的职务,开始和妻子做些销售服装的小生意。2004年,他们花了14万元钱在丰城市淘沙镇买下一栋二手楼房,搬离了农村的小木屋。至此,章文斌一家成了“城镇人口”。

 

好景不长,小本生意没有竞争力,儿子儿媳在外打工,老伴要照顾孙子孙女,种种原因让独自打点生意的章文斌感到力不从心。买完房子后第三年,他放弃经营了25年的服装生意。没了经济来源,回村种地还是外出打工,他必须选择其一。

 

章家在农村老家有七亩地,但章文斌认为“种地收益不大,与其种地,还不如打工”。可没有文化,也没什么技能,能让他从事的工作并不多。

 

儿子章新峰今年37岁,初中毕业后不久,就南下东莞在鞋厂打工。尽管工资不低,但在东莞不可避免的高消费让他很是头疼。2005年,没攒下什么钱的章新峰回到江西,成为章家第一个钢筋工。

 

章文斌则把田地以每年100元钱一亩的价钱出租,自己跟着儿子儿媳到工地上,开始了他的钢筋工生涯。

 

澡堂

 

在工地干活,经常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又苦又累不说,总是肩背手扛,钢筋还把衣服蹭得锈迹斑斑。每天工作近十小时后,不管多累,章文斌都坚持洗澡,洗掉满身的“钢铁味”。

 

工地洗浴间没有热水器,两百余名工人的日常饮水和洗澡热水,全靠厕所前“茶水供应区” 仅有的三台热水机供应。

 

不需要排队轮流进浴室,男男女女各自一窝蜂挤在男女分开的澡堂中洗澡,但谁也不会扭扭捏捏,而是麻利地用毛巾沾着桶里的水往身上泼。从排队打水到洗完澡一般需要半小时,费时费力,所以有些工人只能隔好几天才洗一次,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用被子裹住疲劳的身体就酣然入睡。

 

宿舍床底经常堆积着大大小小的酒瓶,很多工人在晚上下班后或休息时会喝些酒。没有人睡双层床的上铺,一来是为了腾出空间放置杂物,二来则是为了防止晚上有人喝多了睡着时从床上摔下来。

 

章新峰和妻子住在一楼6号宿舍,同屋还有两对夫妻。男人们在宿舍并不太顾忌,室友吴文宝睡前坐在床边脱下外裤,穿着一件灰色的秋裤在狭小的屋子走动。章新峰妻子却十分讲究,她扯了一块布挂在床边,每当换衣、睡觉时便放下。对她而言,一帘之隔的这铺床,是她和丈夫仅有的私人空间。

 

“工地里六个人共住一间房,有的人有脚气,房间里总是有一股脚臭味”,章文斌说,“不过师大的工地算是我呆过的工地中条件最好的了,至少这里有实惠的学生食堂,生活区还能供应一些热水。”

 

建筑公司在生活区设立了工地食堂,只供应午餐和晚餐。“价格贵、菜色少,而且不好吃”,因此,校园里距离工地最近的第三食堂,便成了多数工人的首选用餐地点。

 

工地规定冬季不下雨的日子六点半要准时开工,但工地生活区卖早餐的小摊主,并不是每天都来,学校食堂又没那么早营业。为了节省时间按时开工,很多工人只好空腹上工,十一点半下工后,才开始吃一天中的第一餐饭。

 

电视



(配文:十几平米的宿舍安置了六铺双层床,中间是不到半米宽的通道,14个人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盯着摆放在窗户下的电视,津津有味地看着节目《云南山歌》。)

 

在章文斌的记忆中,打工的日子就是“哪里有活干就去哪里”,跟着工程队到处跑,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所在的工程队承包的项目多是在南昌,所以他在南昌呆的时间最长。

 

工人们休息的时间很少,休息时的娱乐活动就更少了。10号宿舍里的曾平荣,无论跟着工程队到哪里,都带着一台14寸的小型移动电视,这是他三年前在南昌老福山花400元钱买的,配上信号接收器,就可以收看节目了。其他宿舍的工友也常跑来这里“串门”,一起聊天、看电视。

 

十几平米的宿舍安置了六铺双层床,中间是不到半米宽的通道,14个人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盯着摆放在窗户下的电视,津津有味地看着节目《云南山歌》。这种姿势保持时间久了,脖子就会酸痛,他们只好不时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活动一下脖子。而同样喜欢看电视的章新峰夫妻俩则更青睐《星光大道》这些综艺类节目。

 

休息时,除了看电视,有的工人还会相约出去逛街,有的会在宿舍或者去小餐馆喝点小酒,而章文斌宿舍的工友们则喜欢凑在一起打牌。宿舍里没有桌子,三四个男人就围坐在一张床上,边打牌边抽烟。

 

工友们在打牌时,章文斌总喜欢独自在阳台上看风景,或者在校园里逛逛。关于南昌,他觉得最好玩的地方是滕王阁,那里有他喜欢的江西名人书画。

 

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外出旅游,是几年前去广西看望读书的外甥女时,顺道去了桂林。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章文斌,不抽烟不喝酒,在师大工地工作的这段日子,他一天的基本花费在20元钱左右。不得不服老的章文斌还表示:“出门在外难免会有生病的时候,小病都扛着,一定要去医院的时候,才会回家看病,因为在家乡医院看病医疗保险报销比较方便”。而这,都是为了省钱。

 

空闲时或者结束一个工程后,章文斌喜欢回家,但正值壮年的儿子和儿媳妇,每次刚结束一个工程就立马进入下一个工程,只为多赚些钱。

 

年糕

 

下雨不开工的日子,章文斌总会来到楼下儿子的宿舍,用电饭煲给儿子儿媳、也给自己煮些简单的早餐。一把紫菜,一个鸡蛋,一袋年糕凑成的一锅汤水,是他们这天的早餐。汤水咕噜咕噜地响,他则在一旁拿着一双长短不一的筷子静心等待。

 

为了相互有个照应,章文斌每次都会和儿子、儿媳结伴外出,在同一个工地做工。他们三人都是钢筋工,力气最大的章新峰理所当然成了主力,自己手头上的任务完成后,他会主动接过父亲或妻子手中的钢筋。

 

建筑工地上,亲情的维系也许不像普通家庭那样面面俱到。白天,他们的精力已被工作消耗无几,能做的,可能只是帮亲人洗衣洗袜,盛饭打水。

 

儿媳妇有时会亲自下厨。这天中午,章文斌端着饭菜到隔壁宿舍看电视了,章新峰则蹲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虽然只有一道菜,章家父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相比父亲,章新峰的饭量要大得多。妻子每顿只吃一碗饭,吃完后总是把电饭锅里的饭都添到丈夫碗里,楼上的工友见此场景,打趣地说:“你们生活水平高啊,老婆给煮饭,天天有好菜。”章新峰憨笑着拨了几下碗里的鱼,妻子腼腆地端着锅碗往洗漱区走去。

 



(配图:生活中的各种琐事都可能是儿媳妇和章文斌争吵的理由。午饭时,儿媳妇又因为一件小事发火,章文斌对此早习以为常,章新峰则不予理会,一笑而过。)

 

但章文斌也有烦心事——儿媳妇经常和自己吵架。公公说话罗嗦、吃饭太慢、衣服太脏,生活上的各种琐事都可能是两人吵架的理由,儿子夹在中间,经常要打圆场。

 

其实儿媳妇是刀子嘴豆腐心,在短暂的埋怨后,还是会询问他有没有吃饱。

 

工作之余,儿媳妇会帮章文斌把每天换下的衣物洗掉,因此他不用下工后还在拥挤的洗漱区洗衣服,晚上能早些睡觉,这让年逾花甲的他轻松不少。

 

工地上的工资多是按件计酬的,多劳多得。依靠钢筋工这份工作,章文斌一年能赚两三万元钱。大部分的工钱要在工程结束后发放,平常管理人员会先发放小部分工资给工人们当做生活费。每每拿到工资,他都第一时间带回去给老伴。

 

 从南昌到丰城淘沙镇家中只需要三个小时车程。11月14日,章文斌回了一趟家,这已是他自中秋节和秋收之后第三次回家了。老伴独自在家照顾孙子孙女,很是不易。回到家里他会帮老伴做些家务、接送孩子,或者在农贸市场发发广告单赚点外快。这一次回家,他和老伴一起磨菜籽、榨油。

 

20日早晨,章文斌再一次匆忙踏上班车回南昌返工。十一月下旬的南昌已经很冷,工地宿舍里没有空调,室内室外的温度基本无二。所幸这次回家,老伴收拾了一些棉被和衣物给他带来南昌。

 

孩子

 

章新峰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但夫妻俩常年在外,三个孩子全靠老母亲在家里照顾。后来,考虑到江苏的学习条件更好,他把13岁的大儿子送到江苏南通姐姐家生活。

 

姐姐上过大学,能更好地辅导孩子。姑姑说要给侄子报一个英语补习班,一学期1000元,章新峰立即答应,虽然这比在学校一学期收取的学费还要多。

 

刚满11岁的女儿则在淘沙镇二部小学上五年级。章文斌很希望孙女长大后可以当一名老师,他很早就告诉孙女:“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到师大去。”

 

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和生活环境,章新峰去年在丰城市区购买了一套总价值70万的商品房。起初东拼西凑也只拿得出35万。他一咬牙,去银行贷了35万,但直到现在房子还没装修入住。

 

下工吃饭时,章文斌和很多学生擦肩而过,他觉得自己和大学生没什么不同。他说:“你们为了来这里上学努力拼搏,我和我的工友们,也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努力拼搏。”

 

工地上的工人年龄大多在35—55岁之间,他们的经历各不相同,但对孩子们的期盼却都是一样的殷切。

 

木工陈茶根高一便辍学,尽管很喜欢读书,但窘迫的家境使他不得不早早就挑起重担,而读书这个难了的心愿一直深藏在陈茶根心底。

 

于是他将未能完成的心愿寄托在一儿一女身上,“我一直对我的孩子说:‘你们不要考虑太多其他的事情,放心地去读书就够了’”。陈茶根多年来一直拼命赚钱供两个孩子上学,最终两个孩子都没有辜负他,女儿考上了中国石油大学,儿子则去了南昌大学,陈茶根的夙愿得以在孩子身上实现。

 

随着年纪增大,身体已不如从前,章文斌打算明年就 “回农村老家用那几亩地种些蔬菜”。章文斌说,自己攒了些钱,以后和老伴的生活还有些保障。

 

但他的儿子章新峰和儿媳妇,有35万的贷款要还,房子要装修,三个孩子今后的教育、生活支出也要考虑。像其他正在养育儿女的工友一样,这份起早贪黑的工作,对于夫妻俩来说,依旧是一条很漫长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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