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仁院士自述:我的留学生涯(上)
德意志
到
珞珈山
“我的根在中国,我的事业在中国。
我要和我的祖国一
起,去承担历史的重任。”
对我来说,留学德国是迟到的留学,那一年我 42周岁。德国是当时世界上摄影测量与遥感最先进的国家,我又是新中国第一位派到联邦德国学习航测的学者,我十分珍惜这个学习机会。
在德国两年四个月期间,我拼命地学习、钻研,不仅掌握了先进的科技知识,而且学到了很多做人、做事、做学问的道理和方法,这对我一辈子为人、为师、为学都有十分深远的影响。
恩师王之卓推荐我去德国
留学源于恩师王之卓院士的推动。我在大学期间就跟王先生有比较深的交往。我属于爱提问题的学生,发现了教材中的一些问题,一个是俄罗斯的无扭曲模型法有死区,另一个是苏联的变换光束测图,我发现并推导出变换光束引起的坐标轴的歪斜。我还和几个同学提出用多普勒效应来解决卫星姿态位置的确定。这些我写成了小文章,通过同学朱宜萱 (她跟王先生的女儿是好朋友) 交给王先生。自从那时起,我跟王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后来“文化大革命”,我被耽误了 10 年。1978 年恢复高考时,王先生给我写信,让我回武汉测绘学院读研究生。当时研究生入学考试已经过 了,我参加了四门课的补考,最后考上了研究生。
1979年,国家往外派留学生,王先生建议我到德国读书,但是教育部门不同意。因为我是恢复研究生招考之后录取的第一届研究生,国家要保持人才不流失,规定在读的硕士生不能出国。等硕士一毕业,王先生便建议我出国。
1981 年秋天,王先生让我报名,到广州外国语大学参加 ETP (出国人员英语水平考试),我通过了考试。本来我是要去英语国家,拿政府留学基金做访问学者,但王先生和我岳父朱裕璧教授都是德国留学博士,建议我去德国学习世界上最先进的专业知识。
如果去德国,必须通过德语 ETP 考试,实际情况是,我大学学的俄语,研究生学的英语,研究生期间学了一学期的德语。我到北京外国语学院报名德语高级班插班生,工作人员质疑,你没怎么学德语,高级班恐怕跟不上。我提议试试。1982 年 2 月,我插班到了北京外国语学院德语高级班。老师为了帮我提高德语水平,找了一个瑞士在华学汉语的姑娘,跟我组成“一帮一”,我帮她学中文,她帮我学德文。1982 年 7 月,我的德语ETP考了班上第一名。
在波恩大学师从库普费尔教授
1982年10月,我去了德国,王先生给我联系的导师是全世界摄影测量权威阿克曼 (Ackerman) 教授。阿克曼说,欢迎你,但是我办公室现在没空位子,要不你先去波恩大学,我把你介绍给库普费尔教授。库普费尔接收了我。所以我到德国的第一站是波恩大学的摄影测量研究所,所长是库普费尔。
我在国内是做区域网平差的,波恩大学有两个长项,一个是有德国最好的航测检校场,一个是光束法平差软件。阿克曼建议我学习检校场。当时中国测绘局要在山西做检校场,我了解检校场后,写了一份报告,并做了一份设计方案发回国内,供山西检校场参考。
另外,我在波恩大学也做了很多研究工作。我在那里呆了 6 个月,写了 3 篇文章,一篇是上面提到的发回国内的报告,另外两篇是用德语写的论文。
在波恩大学的前两周,我把那里的平差软件做了改进。这个软件中有很多附加未知参数,引起平差解的振荡,俗称为过度参数化问题。我钻研后,给它加了一定的约束,解决了这一问题。虽然我只花费了一个礼拜,但使软件有了重大改进,克服了过度参数化,提高了精度。库普费尔很惊讶,他说,你才在这呆两周,就帮我解决了个大问题。他让我把这个成果用德语写成论文,于是我写了 《克服过度参数化的几种方法》,80 多页,作为该所专刊发表。
随后,我做了一个自动搜索多个粗差的验后方差软件,写成一篇文章交给库普费尔教授。库普费尔惊讶于我德语写作的流畅,他竟然找不到一处语法错误。他把文章推荐给阿克曼教授,阿克曼又推荐给德国 《摄影测量与遥感》 杂志。期刊主编霍夫曼教授看了我的文章,高兴得连说“不用修改,直接在 1983 年发表”。随后该论文提交给 1984 年的国际摄影测量与遥感大会,这个成果在王之卓先生的 《摄影测量原理续编》 一书中被称为“李德仁方法”。
在波恩大学的 6 个月期间,库普费尔待我非常好。库普费尔和他夫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生活中是非常和善的老人。他们见我只身来到国外,就让我每个礼拜天去家里做客。第一个圣诞节,我们几个留学生到库普费尔家中,他给我们讲圣诞、耶稣降生的故事。第二年的复活节,他为我们准备了复活节鸡蛋 (复活节时,要把巧克力鸡蛋藏在园子里,让小孩去找),我们每人捡了一大篮子巧克力鸡蛋。
有一次,库普费尔夫人问我,“我和库普费尔信仰的是天主教,是圣母玛利亚。你们原来是信仰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之后,你们信仰什么?”我就回答了一句话,“我相信的是人民——中国人民、世界人民。我要为地球上的人而活着,要为他们做我能做的工作”。
库普费尔对我说,你文章写得很好,但德语说得结结巴巴,我给你找个老师练练。他为我找了一个在中学教德国文学的教师,这个老师非常好,送了我一本书 《当代德国文学》,对我说,“你的老师出钱让我给你补习,我们俩拿这个钱去喝啤酒,我送你的那本书你自己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咱们平时就在酒吧喝啤酒、与更多的德国人聊天,这样你的口语会有提高”。
在斯图加特大学跟阿克曼教授读博士
1983 年 5 月,阿克曼那边位子有空缺了,我就从波恩坐火车到法兰克福,再到斯图加特。此前我和阿克曼交往不多,到斯图加特大学见到他,却像见到多年的老师一样,一见如故。阿克曼说:“王之卓先生跟我老师是同学,我把你当作我的师弟。你的电话费、往国内写信的费用我出,另外,每个月再给你加 600 马克,从我的公司里支付。”因此,在留学生中,我的待遇相当好。斯图加特大学给每个老师发咖啡券,我也在列。中国留学生里,有咖啡券的很少。我舍不得喝,把咖啡券攒起来,有中国同学和大使馆的人来看我时,我就请他们喝咖啡、吃点心。
阿克曼问我的研究兴趣,我说在中国跟王先生做区域网平差、附加参数的校正,他给了我几篇最近完成的文章让我看。同时跟阿克曼读博士的还有一个巴西学生,阿克曼给了几本书让我们看。我回去看了之后,对书和文章提了好多意见,指出很多还可以改进的地方,那个巴西的学生没有提意见。阿克曼非常喜欢能发现他文章中问题的学生,他对我说,“尽管你不是博士生资格 (访问学者),中国政府只给你两年的钱,但你可以用这两年的时间做一篇博士论文。我相信你”。他还说可以帮我用最短的时间做出博士论文,如果需要延期,由他负担费用。我同意了,出国深造我想多学点本事。
我是当时研究所用计算机最多的人。当时的计算机并不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的 PC机。斯图加特大学有一台 IBM的大型计算机,机房很大,而每个房间只有终端。我跟阿克曼说,我年龄偏大,王先生也希望我能早点做完回去,一个终端不够用。阿克曼很喜欢勤奋的学生,他毫不犹豫地答应我:“你需要几个终端都可以!”最后我要了三个,用批处理加快计算。
读博士首先要通过资格考试。我的专业没问题,德语考试得益于库普费尔教授的帮助,当时的德语老师给我出具了一份德语水平的证明,有了那个证明,我就免考了德语。于是我很快拿到了读博士的资格。
当时我们专业的热点课题是研究数据的粗差和系统误差怎么处理,阿克曼让我做误差的可区分性研究。当时的测量数据很多 (现在叫大数据),数据有对有错,也就是有误差。误差又分为三种:系统误差 (如仪器有偏差)、偶然误差 (多次测量结果的小差别)、粗差 (人为或者环境原因造成的大错误)。因为我曾经发明过一个找粗差的方法 (即李德仁方法),阿克曼认为我这方面有基础,因此我的博士论文就是致力于把这三种误差区分开。
本文节选自《不停歇的创新——李德仁院士学成归国 30 年回顾》,作者为李德仁院士,2016年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
《武汉大学学报·信息科学版》编辑部已得到李德仁院士和武汉大学出版社的授权,在微信公众平台转载本书部分内容。
整理:肖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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