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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青春 | 迷雾里的阳光


朗读者:刘嘉骏
  本期  

用镜头记载大事小情,用声音传达所悟所思。百变的是音画,不变的是我们记录青春的初心。《志青春》栏目以朗读、视频的形式,讲述有温度、有情怀、有力量的志愿故事。志青春,愿常在。


作者:赵兴国,《青年志愿者之歌》系列丛书散文/诗歌类作品。


我去参加一个志愿服务活动,为一家农村低保户送过冬煤。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大地被一层厚重且潮湿的雾气严严实实地蒙住,透不出一丝气来。我在一片白茫茫中,焦躁地在指定的集合点等待着。滨博高速的高架桥影影绰绰地横架在220国道上,桥洞像巨兽张开的大口,偶尔有车辆开着双闪灯,仿佛行走在咯咯作响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从那口中逃身出来,或是投身进去。风拖拽着一大团一大团的雾气在我周围缓缓地游走,湿漉漉的雾气拂过我的脸,冷飕飕的。

邻近那黑黢黢的高楼,在雾中时隐时现。渐渐地,一种极为深层的惊惧在我心里清晰起来。我想,若高高的虚空中有一双眼睛的话,那浓雾中的我,应是一只渺小的蝼蚁吧,抑或是一片离开枝头,却还没有着地的的落叶,一个脚掌,一个车轮,便可轻易地将我碾成粉。对于生命的渺小和脆弱,在那一刻,我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在这等待中,我忽然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说过的一件和雾有关的事情,我仿佛看见浓雾中,依稀出现母亲那渺小的身影。

四十五年前,刚刚一岁多的姐姐还躺在铺了沙土的布口袋里,我在母亲的肚子里。也是初冬的早晨,也是白茫茫的大雾,母亲给姐姐喂了一碗玉米粥,然后拿着布包袱出门了。父亲受公社的指派,去临县挖沟调河干工程去了。爷爷奶奶早在父亲十五岁的时候,便相继离世,矮小的土屋里,只剩下姐姐和她的哭闹声。

母亲要去“峦”棉花桃子。到底是不是这个“峦”字,我是不确定的,母亲用方言说的时候,只是说:luan(二声)桃子。在我们老家,祖祖辈辈传下来一个习俗,过了霜降,大地上棉田不再归个人所有了,谁都可以去采摘剩余的棉桃。母亲后来和我们解释说,那是为了给那些穷苦的人留一条活路,也让他们能多少有一点棉花保暖,熬过漫长的冬天。

母亲说,那时候她年轻,一上午跑三五十里,运气好的话,能“峦”到十斤八斤桃子。母亲说,那雾可真大啊!只能循着脚下的路,凭着记忆,去找到大雾里的棉田,去找寻被主人遗忘在棉株上的棉桃。母亲说,那时候也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累,只知道家里还有女儿。母亲说,委屈的时候,也会哭,而对于布口袋里的姐姐来说,母亲是她的全部。生命的本能给了母亲勇敢和坚强,尽管雾中的母亲是那样渺小和脆弱。


晌午,母亲背着盛着棉桃的包袱回家来,第一件事是用小铁锅烧热干净的沙土,换出被姐姐尿湿的那些,再喂一下哭闹累了、自己啃手指的姐姐。然后,就把“峦”来的棉桃铺在地面上,用脚踩。那是一些桃核大小,又干又硬又黑的棉桃,咯吱咯吱响着,很有些咯脚。母亲用脚踩扁以后,再用柳木棍子反复敲打。把它们打碎后,母亲便用手把细碎的棉絮一点儿一点儿用指甲抠出来,或者纺线,或者絮被,来缝补呵护着贫苦的日子。母亲说,别人家都有老人,给盘算着有什么事情提前准备什么东西。可是你爷爷奶奶走得早,姐姐落生的时候,连个布口袋都没有,只能裹在一床小褥子里。说着说着,母亲眼圈红了。母亲说,那日子啊,就像走在大雾里一样,看不到边儿。你姐姐的那个布口袋,还是邻居家大娘给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好。

极度贫苦的日子里,把底层的人紧紧攥在一起活命,亲帮亲,邻帮邻,只能如此。一颗心主动去温暖另一颗心,必然是人类文明的最深层的起源。


正在我眼睛发酸的时候,同去的志愿者朋友三三两两地聚合来了,有的手里拿着衣物,有的提着一袋子面粉,有的带一桶油。大家见面,搓着手,互相打招呼。这时候,天地间明亮了很多,雾气却很大,白花花的横亘在阳光和大地之间。我们七手八脚把东西搬上车,车子穿过高架桥的大口,一路向西驶去。车窗外,是浓雾笼罩下的大平原。那茫茫的雾气里,仍旧游走着我故乡的人们,他们在一起耕耘,一起盖屋垒房,一起婚丧嫁娶。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跟在父亲后面,搬着两把木椅子,给邻居家二叔送去......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记忆里,那个冬天冷得出奇,房顶上盖着厚厚的白雪,檐下挂着尺把长的冰锥,在用砖头垒成课桌的教室里,十个孩子中有八个的手脚会被冻伤了。早上,就连最勤劳的农民,也不再因为一块牛粪而跑更多的路。可就在那个冬天,早起的二叔在场院屋子的草垛里,找到一个女人和她怀里幼小的女儿。女人在二叔家喝了两碗热粥后告诉人们,她一路讨饭到了这里,只要有口热饭,能给孩子做一套棉衣棉裤,她就留下来。大家伙儿都看着二叔,看着这个因为家里穷,光杆儿到四十大几的男人。二叔红了脸,点了头。于是街坊四邻就在凛冽的寒风里,拿脸盆摸扫帚,扫的扫,洗的洗。灶膛里燃起了柴草,烟囱里冒出了炊烟。有了女人,有了孩子,二叔就有了家。

父亲特意把他自己亲手做的一套桌椅送过去。父亲说,穷时帮一口,强于富时帮一斗,过日子谁家都有个五步三急过不去的时候,三里村五里庄,不是亲戚是老乡,更何况是街坊邻居呢?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里,最底层的穷苦百姓珍惜所触及的一丁点儿资源,诸如一根柴草一块瓦片,都视为珍宝。省吃俭用是农人活下去的秘诀。然而节省不是吝啬,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邻居本家都来帮忙。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气。


车子拐下国道,往南驶入一条窄了很多的乡村公路。这时候,雾气淡了一些,太阳只是偶尔在雾气后面,露出一个圆圆的轮廓,像一滴滴在纸上的油污。那躲在工厂高墙背后的田野,终于向我袒露出宽阔的胸襟。初冬的田野,枯黄色是主色调,黄的草,黄的土,间或有淡墨色的痕迹,那是调皮的孩童放野火的结果。

我拖着清鼻涕放野火的时候,村里的房屋还都是土坯房,现在绝大多数是砖瓦到顶的了,有的还是二层小楼。就算是有土坯房也是废弃不住的,坍塌的断壁残垣掩映在高高的水泥围墙的阴影下。经济的迅猛发展,把掩藏在人类身体里的私欲的猛兽彻底释放出来,冰冷的围墙,切断了祖祖辈辈生于斯老于斯的父老乡亲的血脉。“爷们儿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是当我们在那间土坯房里把桌椅摆放好以后,父亲对二叔说的一句话。而今回想起来,是那样遥远。

我们的车终于在一家矮且老旧的土坯房门前停下来,迎出门来的,是一位老大娘。她头上戴着用黄色的方围巾打的包头,上身穿着一件黑底白花的棉坎肩,胳膊上带着深蓝色洗的发白的套袖。这样打扮的老人在农村是很常见的,她们带着从父辈留来的认知习惯走进网络信息时代,日新月异的变化让他们眼花缭乱,她们只能通过简单的体力劳动,换回一点钱来维持生活。走到她近前的时候,我分明的看到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猛然间,这泪光刺痛了我的心,揭去刚刚还蒙在我心里的一层施舍者的优越感。带队的人介绍说这是宋大娘,也就是我们救助的对象,今年七十多岁了。我慌忙抢前一步,拉住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很粗糙,皮肤像晒干的枣子。老人看到我们,红着眼圈,嘴里喃喃的说:“你看看,你们还都想着我,你看看,你们还都想着我......”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

这个我能理解,憨厚朴实的农村人,是没有那么多华美的词句的。带队的人在路上就介绍了宋大娘家的情况,她早年丧夫,和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精神病儿子相依为命。在农村,虽说现在耕种都用农机,但是有些农活还是需要男劳力,比如说给庄稼浇地上水,比如说爬屋上房修修补补......换做先前,那就更加困难。


宋大娘把我们让进屋里。我环顾了一下,不能说家徒四壁,但屋里确实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二叔刚成家时候的场景。可就在迎门的正墙上,赫然高挂着一张毛主席像。

我们把带去的油、面,衣服放下,外面的几位朋友把煤卸下来,老人忙着沏茶倒水,我则把目光停留在领袖像上,领袖也在用温和的眼光看着我。领袖已经亡故四十余年了,在这个僻远的小乡村里,他的照片仍被一个农村的老妇人摆在瞻仰的位置。老人似一片微萍,被物欲横流的经济大潮中无情的碾压,忧伤之时,悲苦之时,或许支撑她的便是这墙上投向她的平和的目光。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更加柔软起来。区区几百块钱,确乎是不多,但对于一个农村的家庭来说,这足以带给他们一个冬天的温暖。

或许老人还有很多很多的困难,起码我们帮她解决了其中的一个,让她能在寒夜里多安眠一点儿时间。就像父亲送给二叔的桌椅,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成全了二叔一个家,支撑起一个生命最起码的做人的尊严。

离开宋大娘家时, 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老人还站在门口目送我们。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她热泪盈眶的样子。一份细小的关爱,便如同一棵看似羸弱的小草,它会把根深深的扎进厚厚的土地。等春风吹来的时候,它会用自己的生命装点春天。我想,母亲目送邻居大娘的时候,泪水也一定曾打湿了那个养育了姐姐的布口袋。

回来的时候已是正午,车窗外,雾气已经散去,墨绿色的麦苗在明媚的冬日暖阳下,随风起舞。 


生命的长河中,能使爱的暖流奔涌而出的决堤时刻终归是少之又少,我们更多是在一个个普通的日子里,在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这些琐事中缓缓前行。日间和我们接触的人,更多的是朋友、同事,是和我们没有血脉关系的人。去滨州里则小吴家村送爱心煤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宋大娘的样子,尤其是她那双热泪盈眶的眼睛。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始终对那日浓雾和阳光念念不忘,我慢慢感觉到那阳光,竟然治愈了我思想深处很多痈疽疔疖,使之平整光洁。

End

本栏目长期向青年志愿者朋友们征集稿件,关于青春、关于志愿、关于爱情、关于理想……你的喜乐和悲伤我们都愿意听。诗歌、散文、故事均可,字数1500字左右。稿件、音视频作品及作者简介、照片发送到邮箱zgqnzyz2020@126.com,期待参与!

出品:志青春工作室

图片:千库网

策划:温朝阳、李红蕊

编辑:王诗瑶

校审:盖奕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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