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我坚信中国女排的姑娘有着比前辈更丰富的人生

8月22日，巴西里约奥运会曲终人散。中国代表团以26金18银26铜位居奖牌榜第三。尽管成绩不如前几届奥运会，但通过官方媒体和各类自媒体观察，中国观众已对“金牌崇拜”有着相当的脱敏，这一定程度上能说明中国人有了些许大国国民心态——淡定与从容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上的。

作者：《财经》新媒体主笔  十年砍柴

如果要评选这届奥运会带给中国观众最大的惊喜是什么？我想多数人的答案和我一样：中国女排低开高走，困境中逆袭，事隔十二年第三次登上奥运会冠军的领奖台。这是一块分量最重的金牌，不但把许多中国人从王宝强婚变的八卦剧中拉到奥运赛场，也多多少少缓解了体育官员的业绩压力吧。

这些天，关于中国女排的报道和评论连篇累牍，“女排精神”这一在特殊历史背景下形成的符号，又一次次被提及。人们也乐于把这届女排的队员和他们的前辈对比，特别是主教练郎平那个时代的中国女排对比，以说明中国女排敢吃苦、能拼搏的精神其来有自。

当然，一个团队、一个家族乃至一个民族，有些精神、气质是可以传承的，而且中华文化尤其重视这种传承。从此意义上可以说中国女排的精神、气质与郎平那一代女排是一脉相连，亦不为过。然而，我要说的是：现实和历史不能做简单的对比，今天的中国和三十多年前的中国相比，无论经济、文化还是社会形态，变化实在太大了，单就中国女排运动员来说，她们的成长环境和前辈大不一样，她们也将有着比前辈更丰富的人生。

这是一个年轻得让人无比羡慕的团队。主攻手朱婷1994年出生，队长惠若琪1991年出生，年纪最轻的小妹妹的龚翔宇1997年生人。在她们的郎妈妈扬名立万、站在世界女排之巅的时候，这些孩子都还没有出生。她们颜值很高，她们活泼风趣，她们不掩饰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性格…….这一切得到网路上年轻人的广泛追捧。

郎平那个时代的中国女排如乳虎出谷时，正值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告别了二十余年的闭关锁国，开始融入世界，僵化的计划经济开始向市场经济转型。那一代中国运动员的命运，和中国大多数人一样，也是被“计划”的，人才的遴选和培养是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而且步骤十分精细。

有某方面的运动天赋的孩子，被组织看中选入体校，精英一级级被选拔，直至进入国家队。这和当兵提干、考大学国家包分配的路径是一样的，进体校当运动员，成绩优异被选进国家队，在重大赛事上拿奖牌，从而成为人生赢家。

他们和古代的举子一样，通过一次次淘汰率极高的考试，成功者则最后站在“殿试”的考场上。真可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种举国体制的体育人才培养、选拔方式，更是一些穷人家孩子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重要途径。所以我们看那一代著名运动员——不仅仅是女排运动员的人生故事，就像在读古代穷孩子饱读诗书进京考中进士的话本小说一样的感觉。

而国家或者说组织上对他们，也是论功行赏，而犒赏的方式往往也是进入官场，解决行政级别。拿金牌、为国争光的著名运动员当官，其实是中国古代“学而优则仕”传统的变种。

以郎平时代的那些女排健将为例：孙晋芳、张蓉芳、朱玲、陈亚琼都做到了司局级官员，而2013年英年早逝的陈招娣更是官拜少将。只有郎平是个“异类”，盛年出国留学，多少年一直不离不弃排球运动。如果考虑到历史背景和这些老运动员的成长之路，我认为应该对组织上这样的奖赏方式予以充分理解。那个时代多数知名运动员从小到大就在单调的运动中度过，为出成绩耽误了文化学习，放弃了在父母陪伴下长大的幸福，为国家争得了荣誉，难道国家不该管他们的下半生吗?

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一代代运动员的成长环境更为广阔，他们的未来出路也更为丰富。其实变化早就开始了，在人们欢呼这些女排姑娘们取得的成就时，我特意去翻看了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获得冠军的中国女排主力队员赵蕊蕊的微博——这也是个颜值很高的女运动员，不少人把她和惠若琪弄混。赵蕊蕊转型为一位奇幻小说家，并很有绘画造诣，已出版了动漫小说《末世唤醒》和奇幻小说《彩羽侠》。

这届奥运冠军队的成员，其家庭环境、成长道路差别甚大，甚至可以说一斑窥豹，是今天中国社会之复杂的一个缩影。

本届奥运女排最有价值球员（MVP）朱婷，重复了许多前辈通过刻苦训练成为优秀运动员而改变命运的人生路。这位河南周口的农家女，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她能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因为按照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她显然是“超计划出生”的孩子，是政策之外的“多余人”。她的成就，我看作几乎是对“计生”的一种反讽。初一时她差点辍学出去打工，因为在父母面前坚持才进了体校，这才有了运动场上让对手望之色变的主攻手。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全家的命运。

队长惠若琪则家境优渥，父亲是八十年代重点大学的研究生，是受郎平时代“女排精神”鼓舞的知识分子，现在是某通讯行业上市公司的一位高管。惠若琪所上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条件很好，而且她在中学是一位“学霸”，完全不需要通过当运动员来改善生存环境，只是因为有父亲的遗传和对排球运动的爱好，她战胜伤病，坚持到现在。

重庆姑娘袁心玥出生在大城市的小康之家，也完全不必吃当运动员这份“苦”，张常宁、龚翔宇则是出生在运动员世家，父母辈的努力让她们有更多人生选择的可能。她们最终能代表中国女排参加大赛，更能说明个人选择的自由与丰富。

正因为改革开放三十余年为中国人的职业选择带来更多的多样性，也使中国人的人性得到极大的解放，今天的中国女排姑娘们，比起前辈们，不但更时髦，更开朗，更讲究生活的品味，也敢于上网卖萌，不必平时和战时一样紧绷着心弦，总是一副巾帼女英雄的范。——这是一种大气从容的范，拜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润物无声之所赐。大国运动员和大国国民是一起成长的。

基于此，我坚信中国女排的姑娘们比起前辈们，她们的未来将更加丰富多彩，她们有着更多的人生之可能性。——至少，不必要多数人去做官了吧？

（谨以此文纪念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112岁冥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