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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世|既然学了文史并以此为业 就要有“受穷”的准备

2016-11-18 十年砍柴 文史砍柴



最近,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刊发一篇报道《一个女博士的“月亮与六便士”》,刷了屏。许多公号在转载时改成更吸引人的标题,如:《一个女博士在北京买房的故事》《一位女博士在北京买房&就业史:同学想读博吗?先买个房吧》。突出“女博士”“北京”“买房”三元素。

这位女博士从小是让父母骄傲老师喜欢的学霸,考入四川大学读完本科硕士,再考入北师大拿到博士学位。这两所大学文史类专业的江湖地位,想必不需要花笔墨介绍了。这篇报道很好地写出了高校特别是北京高校“青椒”生存的艰难,在我看来,它更写出文史哲这类人文基础学科的尴尬。

一个人,学的是中文,中文、历史、哲学这类在人文类基础学科,并选择专业教学科研为职业,就应该有承受清贫的思想准备。

北上深广的房子,确实贵得离谱,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不管他读了本科还是硕士、博士,不管他读何种专业,毕业没几年就要买房,基本上需要父母的支援才能付首付,这是残酷的现实。只是在其他的行业,比如IT、房地产、金融界等从业,“钱途”要光明一些而已,多一些挣高薪的可能性,未来承担月供的压力小许多。

一个中文、历史专业的青年教师,不管你在哪所牛逼的大学任教,其经济状况几乎是可以预料的:能过上北京中下等生活就不错了。和我同为70后生人小我几岁的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副研究员张晖,是一位公认有着大学者潜质的青年文史专家,三年前去世。他在世时一直生活不富裕,而他的学历可是的亮闪闪的:南京大学文学学士、硕士,香港科技大学中文系博士,台湾“中研院”中国文哲研究所博士后。

我想造成这个状况除了一些制度原因外,主要还是由这类专业的特点以及专业设置有关。基础学科特别是人类基础学科,要出成就必须“板凳要坐十年冷”。而且研究成果对社会而言是“无用之用”,不可能马上兑现,不能像工科研究那样搞“产学研结合”,很快换来钞票。这类学科必须国家投入,在这样的教育科研体制下,处于学科研究食物链末端的“青椒”,又能分润几何?

况且我国这类人文基础学科的专业设置太多太滥了。哪个大学没有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没有其相关的硕士点?稍微有点名气的学校就有文史类博士点。一年全国要生产多少中文学科、历史学科的博士?博士,应该是科研人才的后备军了吧?这种基础学科果真要这么多“后备军”?有多少人读这类学科的博士,是本人兴趣使然?

我们现在许多人都在讲民国时期的教授幸福生活,包括教文史哲的。但是我们忘记了,民国本来大学在校生比现在少得太多了,而教授的数量可能只有现在的百分之一?——没去查具体的数字,我想大概比例应该是这样。而知名教授更是凤毛麟角。我们不能只看在“抗战”前,钱穆、陈寅恪、吴宓、胡适、顾颉刚、周作人、傅斯年这类牛教授的生活状况呀。那时候文史类专业就业也是非常不好的——尽管大学毕业生很少,当然主要是和当时的经济总量有关,无法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一个北大、中央、北师大等名校的中文、历史学科毕业生,能够去一所中学教书就很不错了。

其实,无论是清末还是民国,做纯粹的文史类学术研究并出成绩的,多半是衣食无忧而对文史专业特别感兴趣——还要有天赋。比如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王念孙之父王安国,雍正二年(1724年)殿试一甲二名进士,官至吏部尚书,王念孙本人又是进士、翰林,当过道员。他的“小学”研究,完全凭兴趣,而且做了官没有生活的后顾之忧,收集资料也比较容易。王引之三十四岁考中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而且有那样的爷爷和爸爸,根本不需要为挣钱发愁,做学术的条件更好了。戴震的父亲是个小商人,他家境比王念孙差多了,他本人也只考了个举人。但举人在当时也是十分稀缺的,他是靠为大官当幕僚为生,学术研究并不是他的谋生手段。

到了民国初年,中国学科设置效仿西方,但生活无忧而做文史研究的状况仍然没根本的改变。陈寅恪、吴宓两位好哥们出生世家,有钱,可以游学西方,纯以学术研究为乐趣。钱穆可能是那批学人中家世最清贫的,他也是师范毕业后,做了小学教师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才有余力做学术研究。

说前清或是民国,太远。说说我自己所处的时代吧。我学的也是中文,也是和四川大学一样的教育部直属重点综合性大学(那时没有211、985之说)。当然,70年代出生的和80年代出生的大学毕业生面临的就业、生活压力是不一样的。我们那时候大学本科毕业生都不多,毕业时是工作找我们,我们可以挑肥拣瘦。而且许多人赶上了福利分房。但中文、历史这类人文基础学科的“弱势地位”却是一样一样的,甚至可能比现在更弱,因为那时候国家对高等教育的投资太少了。

二十七年前我考入兰州大学中文系,那年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兰大的历史系竟然停招本科生。我们中文系全系招了30名新生(外加2名委托代培),多年后我自豪地说我们那届中文系学生是“兼祧文史”。即便如此,30人有一大半是不乐意学中文的,因为法律、新闻(那时候新闻很火)、经济等专业没录上被调剂到中文。所以在四年的学习中,没几个人想以文史研究为职业。老师也是这么给大家鼓吹的:多读点文史类书,练好笔头子,将来哪个行当也需要。大家瞄准的就业方向:一是进机关当公务员——机关的工作主要是文牍,中文就是强势专业;二是去新闻单位和新闻系毕业的抢饭吃(那时新闻单位的待遇真不错);三是去大公司做公关、宣传。

1993年毕业时,只有一位女生读了本系的硕士。我同班的一位湖南同乡(那年中文系就我两位湖南人),已经免试保送本系的研究生,他放弃了去南京一家国企工作——现在在南方和人一起开了个建筑公司。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在指导老师推荐下,1万5千字发表在核心刊物、社科院文学所《文学评论》上,老师认定我是做学问的种子,建议我读研究生。我一看中文系老师那样的清苦生活——我的班主任女儿上幼儿园了一家还挤在15平米的筒子楼里,系主任住一套小两居。这还是兰州不是北京。我摇头拒绝,说家里太穷,父母得靠我,我可不能读研究生。我那时把读中文系的硕士、博士的前景看得清清楚楚,28岁博士毕业,熬几年发表几篇论文弄个副教授,又能怎样?我宁愿去北京一家国企,因为我隐隐约约觉得北京的机会更多。

再说说我的几位进北京大学同学。本科毕业一起来了4人,其中2人进了中央部委机关,熬年头资历现在到了副厅,早就有了福利房;我曾经在部委机关里涮了几年又出来做记者,后来靠写专栏、出书挣的钱买了房(我2004年买房时北京房价不高,用当时写专栏的稿费和出书的版税能买得起房,现在说来也是天宝旧事)。另一位进了一家国企,后来跳槽,现在是一家保险企业的高官。几年后又有4位同学通过考研等方式进京并留京。其中一位C先生和一位W先生颇可一说。两人都是内陆省的农家子弟,大学毕业后一起分到江苏海滨一所职业学校教书,两人又在一个宿舍。W先生先考出来,进了北师大文学院(成了那位女博士的师兄),读完硕士和博士,他看清楚纯粹的基础学科研究没什么搞头,在做博士后将重点放在文化产业上,因为明白得早,占了先机。现在他是北京一所211大学的文化产业研究的学术带头人。那位C先生更传奇,大学时自学物理和高数,报考北大理论物理的研究生,落榜。工作后仍不死心,又考了几年北大理论物理的研究生,依然铩羽而归,后来改了方向,报考北京大学经济学院的研究生,被录取,毕业后留京,在一家央企做期货。

絮絮叨叨说自己和同学的故事,只是想强调一下我文章开始的观点:如果想挣高薪,确实不应该学中文或历史这样的专业;如果不得已进了门,就业时不要想以其为职业,山东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项怀诚都能做财政部长,你也应该能适应其他的行当。如果你真是有兴趣做文史研究,那么就要甘于清贫,慢慢积累,等到自己成了大牛的那一天。

至于“富二代”或“官二代”,不必为就业和挣钱发愁,想学什么专业都可以,就像民国的陈寅恪、王世襄那样洒脱。



▲靠“玩”而成大家的王世襄先生


【附:温习一下我大学喜欢的李亚伟老师的名作《中文系》】

中文系

李亚伟

中文系是一条洒满钓饵的大河
浅滩边,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正在撒网
网住的鱼儿
上岸就当助教,然后
当屈原的秘书,当李白的随从
然后再去撒网

有时,一个树桩般的老太婆
来到河埠头——鲁迅的洗手处
搅起些早已沉滞的肥皂泡
让孩子们吃下,一个老头
在奖桌上爆炒野草的时候
放些失效的味精
这些要吃透《野草》、《花边》的人
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

当一个大诗人率领一伙小诗人在古代写诗
写王维写过的那块石头
一些蠢鲫鱼活一条傻白蛙
就可能在期末渔汛的尾声
挨一记考试的耳光飞跌出门外
老师说过要做伟人
就得吃伟人的剩饭背诵伟人的咳嗽
亚伟想做伟人
想和古代的伟人一起干
他每天咳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图书馆
回到寝室。

亚伟和朋友们读了庄子以后
就模仿白云到山顶徜徉
其中部分哥们
在周末啃了干面包之后还要去
啃《地狱》的第八层,直到睡觉
被盖里还感到地狱之火的熊熊
有时他们未睡着就摆动着身子
从思想的门户游进燃烧着的电影院
或别的不愿提及的去处

一年级的学生,那些
小金鱼小鲫鱼还不太到图书馆及
茶馆酒楼去吃细菌长停泊在教室或
老乡的身边有时在黑桃Q的桌下
快活地穿梭

诗人胡玉是个老油子
就是溜冰不太在行,于是
常常踏着自己的长发溜进
女生密集的场所用腮
唱一首关于晚风吹了澎湖湾的歌
更多的时间是和亚伟
在酒馆里吐各种气泡

二十四岁的敖歌已经
二十四年都没写诗了
可他本身就是一首诗
常在五公尺外爱一个姑娘
由于没有记住韩愈是中国人还是苏联人
敖歌悲壮地降了一级,他想外逃
但他害怕爬上香港的海滩会立即
被警察抓去,考古汉
万夏每天起床后的问题是
继续吃饭还是永远
不再吃了
和女朋友一起拍卖完旧衣服后
脑袋常吱吱地发出喝酒的信号
他的水龙头身材里拍击着
黄河愤怒的波涛,拐弯处挂着
寻人启事河他的画箱

大伙的拜把兄弟小绵阳
花一个半月读完半页书后去食堂
打饭也打炊哥
最后他却被蒋学模主编的那枚深水炸弹
击出浅水区
现在已不知饿死在那个遥远的车站
中文系就是这么的
学生们白天朝拜古人和黑板
晚上就朝拜银幕活着很容易地
就到街上去凤求凰兮
中文系的姑娘一般只跟本系男孩厮混
来不及和外系娃儿说话
这显示了中文系自食其力的能力
亚伟在露水上爱过的那医专的桃金娘
被历史系的瘦猴赊去了很久
最后也还回来了,亚伟
是进攻医专的元勋他拒绝谈判
医专的姑娘就又被全歼的可能医专
就有光荣地成为中文系的夫人学校的可能

诗人老杨老是打算
和刚认识的姑娘结婚老是
以鲨鱼的面孔游上赌饭票的牌桌
这条恶棍与四个食堂的炊哥混得烂熟
却连写作课的老师至今还不认得
他曾精辟地认为大学
就是酒店就是医专就是知识
知识就是书本就是女人
女人就是考试
每个男人可要及格啦


中文系就这样流着
教授们在讲义上喃喃游动
学生们找到了关键的字
就在外面画上漩涡画上
教授们可能设置的陷阱
把教授们嘀嘀咕咕吐出的气泡
在林荫道上吹过期末

教授们也骑上自己的气泡
朝下漂像手执丈八蛇矛的
辫子将军在河上巡逻
河那边他说“之”河这边说“乎”
遇到情况教授警惕地问口令:“者”
学生在暗处答道:“也”
中文系也学外国文学
着重学鲍迪埃学高尔基,在晚上
厕所里奔出一神色慌张的讲师
他大声喊:同学们
快撤,里面有现代派

中文系在古战场上流过
在怀抱贞洁的教授和意境深远的
月亮下面流过
河岸上奔跑着烈女
那些头洞里坐满了忠于杜甫的寡妇
后来中文系以后置宾语的身份
曾被把字句两次提到了生活的前面

现在中文系在梦中流过,缓缓地
像亚伟撒在干土上的小便,它的波涛

随毕业时的被盖卷一叠叠地远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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