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千古忠奸说严嵩:“从道”还是“从君”?
明朝嘉靖朝的首辅严嵩,是后世公认的“大奸臣”。如果古代奸相大排名的话,他起码能进前十,庶几和李林甫、秦桧、和珅齐名并肩。
但历史并非简单地非黑即白做判断。如果我们回到明代那样的政治大背景下分析,或许能对严嵩有一些“理解之同情”。
长年隐居深宫炼丹修道的嘉靖帝,精明善断,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朝政的控制。即使严嵩领内阁二十余年,大事几乎都是秉承圣意。在严嵩当权时,夏言、曾铣之惨死,他有相当大的责任,犹如秦桧用“莫须有”之罪名害死岳飞一样。然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两位大臣得罪了嘉靖帝,皇帝不愿意他们活着。严嵩只是一位得力的“帮凶”,或者说他揣摩上意,替皇帝收集夏言等人的罪状,做了“专案组”组长,这无非是替皇帝办事。
早年的严嵩并不是这样的,他颇有几分清高。大太监刘瑾把持朝政时,他在老家钤山读书十年,世宗即嘉靖帝即位几个月之后,升南京翰林院侍读,署掌院事。
嘉靖四年( 1525),严嵩任国子监祭酒。 嘉靖十一年(1532年),升南京礼部尚书,两年后改南京吏部尚书。至此算是做了多年的冷板凳,有了出头之日。
《明史》说严嵩“长身戍削,疏眉目,大音声”,即身材修长,声音洪亮,站在人群中很抢眼,地道的一位帅哥。他读书刻苦,很有才华,书法水平尤其高。当了大官后,求他题字的自然不少。今天北京的老字号酱菜店“六必居”是他题写的,这三个字力重势沉,气度雍容。
他为首辅二十余年,勤于政事——当然批评他的人会说这是揽权的体现。在嘉靖帝长期不问具体的政事的情形下,他颇有知人之明,他重用门生胡宗宪主持东南抗倭,重用鄢懋卿整顿盐政,都颇有成效。
严嵩最被人诟病之处就是逢君之恶,无底线地逢迎嘉靖帝。《明史》云:
帝以奉道尝御香叶冠,因刻沈水香冠五,赐言等。言不奉诏,帝怒甚。嵩因召对冠之,笼以轻纱。帝见,益内亲嵩。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帝英察自信,果刑戮,颇护己短,嵩以故得因事激帝怒,戕害人以成其私。
可是自朱元璋废除名义上宰相后(明朝中后期皇帝懒于朝政,备其咨询的首席大学士成为了实际上的首相,有票拟大权),皇权处于绝对的优势,对大臣几乎可以生杀予夺,文官集团反抗总是结局很惨,严嵩不如此又能怎样?
严嵩初得志时,也并非毫无原则地屈从上意。从外藩入承皇位的嘉靖帝,一直想追赠生父兴献王帝号。如此有悖礼法,许多大臣反对,引发政治风波,是为“大礼议”。嘉靖十七年(1538年),有大臣上疏嘉靖帝,请将献皇帝庙号称宗,入太庙。包括严嵩在内的众大臣欲加阻止。嘉靖帝大怒,著《明堂或问》,谴责群臣。严嵩马上见风使舵,改变以前的主张,且“条划礼仪甚备”,赞成献皇帝入庙称宗。嘉靖帝大胜。从此,对嘉靖帝的主意他更不敢反对了。
这个责任主要归谁呢?其实就是皇权的畸重,无可制约。战国时期的孟子,赞成汤武革命,认为纣王无道,武王起兵而使纣王自杀,不是弑君,只是杀一暴虐的匹夫。荀子提出“从道不从君”的主张:
君有过谋过事,将危国家、殒社稷之惧也,大臣父兄有能进言于君,用则可,不用则去,谓之谏;有能进言于君,用则可,不用则死,谓之争;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与强君挢君,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以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谓之辅;有能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国之大利,谓之拂。故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明君所尊厚也,而暗主惑君以为己贼也.......传曰:“从道不从君。”此之谓也。
到了明朝,“率群臣百吏而相与强君挢君”,“抗君之命,窃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国之危,除君之辱”,简直就是造反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只有后来的张居正以帝师的身份辅佐年幼的万历帝,才短暂地出现荀子所描写的状态,但代价很惨,成人后的万历帝对张居正全家进行清算。而严嵩面对的是强势、多疑、善谋的嘉靖帝,如果“从道不从君”,就是找死。
严嵩本人还是小心谨慎的,后来门生故吏遍天下,权倾天下,那是必然的。其败亡的根本原因还是嘉靖帝不喜欢他了,担心严家的权力太大了,严家父子的用处也到头了。《明史》如此说严嵩:
豁握权久,遍引私人居要地。帝亦浸厌之,而渐亲徐阶。帝所下手诏,语多不可晓,惟世蕃一览了然,答语无不中。嵩受诏多不能答,遣使持问世蕃。值其方耽女乐,不以时答。中使相继促嵩,嵩不得已自为之,往往失旨。馥进昔词;又鱼褪手他人不能量经此积袅帝欢。采见。帝有意去嵩。
对严嵩来说,他那个能干机警却跋扈的儿子——被称为“小阁老”的严世蕃,可谓成也此儿,败亦此儿。如果没有这个儿子后来给他到处树敌,他早些年致仕回江西老家,也不至于落得寿则多辱,乞食于墓庐的下场。
写《明史纪事本末》的谷应泰倒是为严嵩说了几句公道话:
嵩下有杀人之子,上事好杀之君,身之频死,固亦危矣。又从而固宠持位,鼓余沫于焦釜,餂残膏于凶锋。二十七年杀曾铣,是年杀夏言。三十四年杀杨继盛。三十六年杀沈錬。三十七年杀王忬。假令嵩早以贿败,角巾里门,士林不齿已矣。乃至朝露之势,危于商鞅;燎原之形,不殊董卓。非特嵩误帝,帝实误嵩。欧阳氏劝忆钤山堂,邹御史梦射培垒楼。霍山将诛,第门自坏;申生诉帝,被发见形。嵩父子至此,宁有死所乎!
“非特嵩误帝,帝实误嵩”,实在是中肯之言。在乾纲独断的明清两个朝代,伴君如伴虎,让严嵩“从道不从君”,显然是苛求。如果说他这种逢君之恶的首辅是大奸相,照这样的标准,那么严嵩以后,奸相可是不少呀。如果按照“从君”的标准,看他是否兢兢业业为皇帝做事,能否揣摩皇帝心思,为圣上排忧解难,那严嵩应该是个大忠臣了。就看您的评价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