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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东家 老寿星|贴一篇旧文悼周有光先生

2017-01-15 十年砍柴 文史砍柴


▲2011年3月登门看望周有光先生



2008年10月,我离开法制日报去了语文出版社,因地利之便,得以有缘拜见周有光先生。2011年仲春,因事再次登门,请周老题词,他欣然命笔,并写下“时年106岁”。当随行的一位兄弟奉上润笔时,他一笑曰:我这字写得很丑,还有润笔。值钱就是这“106岁”,倚老卖老呀。——如此通达幽默,我等无言以对。


我和周有光先生还有一个值得骄傲的交集是:余世存、王俊秀两位兄长策划一套“现代文明人格”丛书,主编请周有光先生担任。命我写“曼德拉卷”,我推托不了,只好勉力为之。10万字的小书刚刚出版,未及一月,曼德拉先生逝世,这本书竟然卖得很好。


而今哲人已萎,周有光先生以112岁高寿辞世,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他仍然坚守一位知识分子的良心,甘于淡泊,不说乡愿之言,仍敢说真话、实话,避免了“寿则辱”。


值此寒夜,搜罗第一次见先生后写的旧文,刊布网上,奉上一瓣心香,以缅怀先生的道德文章,并深以为愧。


新东家 老寿星


来新东家已有一月,我又朝九晚五过起了久违的上班族生活。


新东家在朝阳门内南小街。每次我从朝阳门地铁口出来,或走下快速公交车,抬头望见东西对立的两大“油霸”——中石化和中海油大楼,我就会庆幸自己又少开了一天车。开车进朝阳门不但添堵,而且耗油。对国际油价不断下挫而国内油价依然坚挺,草民无可奈何,尽量少用油是最消极的抗议。


朝阳门桥四个角除了两个油老虎蹲踞外,东南、西南角是外交部大楼和中国银行大楼,四巨头比邻而居,形象地告诉我,权钱如何结成垄断同盟的。在北京的帝都时代,朝阳门就是财富之门,此门连接漕运,是运粮和大宗货物进城必经之地,今日近朝阳门一些地名尚能引起种种历史联想,如:禄米仓、海运仓、南新仓、南门仓。此处再往南数百米,有一幢九层楼,在鳞次栉比的楼群中,显得寒酸落寞,这是司法部所在地,我曾经的一个老东家,在里面近四年的时光里,我做过光宗耀祖兼济天下的梦。和四巨头相比,亦是“法治中国”最为恰当的诠释。



从朝阳门往西走,要经过一栋爬满藤萝的三层楼,民国风格,大铁门紧闭,更显破败阴冷,据说这是北京有名的“鬼楼”,某位军阀的姨太太在这里上吊,从此后时常闹鬼,便少房客问津。


新东家所在的楼,建于上世纪50年代,灰色的外观,朴实陈旧,但并未显出暮气。我以为要归功于楼前的一排树木,几棵是银杏,几棵是枫树。秋风吹来,银杏叶一夜间变得金黄发亮,如黄金打造;立冬没几天,又是一夜北风劲吹,所有的叶子齐刷刷落下,洒满一地,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在讲述冬天的严酷。枫叶的颜色加深变浓是逐日逐时进行的,叶子开始变黄,然后一天天涂上红色,直至火红,然后再一片片地落下,当银杏树叶全部落尽时,枫树枝头,还有几片红透的叶在凛冽寒风中顽强地坚守。


坐在办公室,透过窗户就能看到8米外一个阳台,那是人瑞周有光先生的家。出于对这位汉语拼音发明者之一的长者尊敬和好奇,我来新东家没几天,就求一位先生带我去拜见周老先生。


出乎我的意料,103岁的老先生除了需要带助听器外,言谈逻辑清楚,可见思维还清晰。2002年,和他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老伴张允和先生故去,周先生伤心过一阵,但是很快调整过来了。他说过,“我们结婚70年,忽然老伴去世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两个人少了一个,这种生活好像是车子,好像自行车只有一个轮子,一个轮子忽然掉了,你怎么走?后来呢,慢慢地、隔了半年以后人就稳定下来 了。我就想到一个外国哲学家讲过:个体的死亡,是群体进化的必要条件。这么一想,我才安下心来,毕竟生死是自然规律。”我对先生说,我就想见见您,因为我在南方的小山村就开始学拼音,后来走出大山才能和人交流。秦朝“书同文”影响深远,先生等人推广汉语拼音,所从事的是“语同音”大业,其影响之深远,也将被历史证明。



听到这样的恭维,老先生很高兴,颇为自得地微笑着。谈着汉语拼音和汉字改革,老先生突然把话题转到中国经济形势和目前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看来他一点也不落后于时代,书桌上还摆着刚读完的《新京报》。我想起来了,这个话题才是周老先生的本行,他在圣约翰大学和光华大学学的就是金融,到日本留学也是学金融,后来派驻美国在华尔街呆了几年,回国后在复旦大学亦然教金融。1955年文字改革开始后才被调到北京,半路出家搞汉语拼音。


上天眷顾周先生,从此他远离了风暴,没有成为反动学术权威被打倒,他在复旦的同事,多数未能幸免。这一点和他的连襟沈从文类似,沈在新政权定鼎后,就看透了,主动辍笔,不写容易惹祸的文章,转行搞文物研究,活到了八十多岁。而满怀激情写《龙须沟》歌颂新时代的老舍,却自沉太平湖。


告别老先生之前,他赠送我一本2007年9月由三联出版的著作《汉语拼音 文化津梁》,一丝不苟地写上“某先生指正”,署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下面再书一行字“时年103岁”。这就是老辈人的风范。老先生边写边笑言,三联不太会做生意,这本书宣传不够,今年是汉语拼音方案公布50周年,完全可以借这个东风做做文章。


看到周老先生,我在想,这样的长寿才有意义,如果像巴金那样,自己成了植物人,完全由人摆布,靠现代医学维持其起码的生命特征,还不如早点超脱。


对在新东家的工作,我还说不上什么感受。看到周老先生更让我思考什么功名什么金钱,到底有多大价值。和文字和书籍打一辈子交道,不也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么?我想命中注定我就是一个“四书生”:读书、写书、编书、卖书。


2008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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