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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那些兄姐一般的老师|致80年代乡村教育黄金一代

2017-02-12 十年砍柴 文史砍柴

▲我已记不得合影的这位同学姓名了,无意摄进镜头的那位帅哥似乎是黄斌老师


人喜欢怀旧的时候,就意味着开始变老。李方兄曾经专门撰文批评这类“怀旧党”的颓废。


不过,旧日同学坐在一起,除了一起怀念往昔共度的时光,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交谈话题。彼此分别多年,经历、境况不同,谈政治话题,可能会争吵;谈升官发财,会成为某些得意者的成功经验分享会。唯有一起怀旧,温情脉脉,人畜无害。


今年春节回老家过年,抽空和高中的十几位同学小聚。其中有一位女生,刚刚面试过“准儿媳”,匆匆赶来。想想我的儿媳妇,不知还在哪个幼儿园,真是差距太大。她在我们的高中母校任教,我曾经暗恋过她。


高中时代我暗恋过几位女生,但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现在想想也很自然。我考入高中时才1米39,体重38公斤。高一在重点班时为倒数第二年少者,高二调整到文科班,则成了年龄最小的。高一时我嗓子还没破,用老家一些长辈轻蔑的说法,还是一个“毛都没变全”的男娃。而女生成熟早,她们心仪的是那些孔武有力、荷尔蒙四溢的帅小伙,看我只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弟弟。


这位女生的哥哥,当时是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是一位很有文艺范的业余诗人,曾经迷倒了许多女生。饭桌上,大伙追问他兄长的情况,女生说,家兄在广东做买卖,头发全白了。


接下来,我们开始一一回忆当年的那些青年老师,并戏谑地比较这位女生的兄长,和另一位姓蒋的数学老师,两人“筛毛”(湘中方言,“泡妞”的意思)的段位谁更高。席间,高中时代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扯了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当年我在那所农村高中,遇到了一群堪称“80年代乡村教育黄金一代”的老师,这黄金一代,很快就风云流散,集体谢幕了。


1985年,我进入一所普通高中——新邵三中就读。新邵三中设在一个叫新田铺的小镇。南方的铺,和北方的驿有些类似,是城市之间每隔一定路程所设用来供客人歇脚、打尖的集镇。新田铺在一个狭长的盆地里,背靠雪峰山的余脉板竹山,正当邵阳城至新化城的要冲,有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两旁多是黑瓦木板房,每天早晨店家要拆门板开业。有点现代化气息的建筑只有区公所、邮电所和我就读的学校。


▲彩色胶卷刚进小镇,二排右三红衣少年是本尊


在那个高考录取率极低的80年代,在一所普通乡村高中就读,能应届考上大学的几乎是个奇迹,大多数学生不作此想。少数读书用功的人退而求其次,希望自己通过复读一、两年考上一所专科学校,已算是祖坟冒青烟了。一般学生的想法是混个高中文凭,要么去当兵,要么去做生意或打工。


这样的气氛下,学风是很难说扎实刻苦。但这种宽松到极点的高中三年,对我个人有着深刻的影响,细究起来,恐怕一大半要归功于我遇到的那群年轻老师。


刚入校时,学校的老师年龄呈两个极端:一部分是经历过历次运动的老教师,他们多数年过半百,对几十年翻烙饼似的政治运动感受很深,课堂上多数是谨言慎语,只是偶尔才露出点峥嵘,评点一下时事;另一部分则是80年代初考入师专或师院,刚刚分配到这所高中的年轻教师。


等我升到高二,进入文科班时,学校换了一位只有三十出头的校长——其言行颇有魏晋之风。那年暑假又分来一批毕业生,加上前两年分配的,小小的一所乡村高中,一下子有了二十来名二十多岁左右、科班出身的青年教师。这些教师,多数毕业于邵阳师专、娄底师专等省内师范专科学校,记忆中好像本科只有一位。


这些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教师,各个学科都有,一下子改变了整所学校的教师构成。他们像一股激流,给这所简陋的乡村高中带来了活力。在我们这些农家孩子的眼里,他们都很酷,包括数理化老师。


我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些年轻的老师,和他们相处,可以没大没小,说话不必担心冒犯他们而有碍师道尊严。他们住的宿舍,多是夹在教室之间的一进房而被隔成两小间的其中之一。学生们可以自由地去敲门找他们,多半不是去请教什么教科书上的问题,而是去找这些见识广的兄姐“扯卵谈”,他们对来扯的学生也欢迎,如果你扯得不错、有些想法,就对你高看一眼,勉励有加。


我那位女生的兄长,并没有教过我的物理——因为我在高中只学了一年物理。但通过他妹妹,我借阅了他的朦胧诗人的集子以及三毛的书,从他那里,我才知道舒婷、北岛、顾城的大名。《神女峰》《致橡树》大概是在我高二某个夜晚背诵下来的。


这群青年教师中间,练习书法成为时尚,很快就影响到学生。我的政治老师是我同村的兄长,是我读高一那年暑假分配过来的,他的妹妹和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同班,到高三毕业,要说青梅竹马一点不为过。这位老师的字写得可真好,是严谨而劲挺的欧体。他曾开了个玩笑,以三个名字向一个全国性书法大奖赛组委会分别递交了楷书、行书和草书三幅作品,三幅作品都获奖。我第一首向公众展示的诗,是这位老师用小楷抄录,张贴在小镇街道旁的橱窗里。我为此得意了好久,那兴奋劲超过后来自己的书正式出版。


青年教师中男性居多,也有几位女性,这些像姐姐一样的女老师,其言谈举止是女学生效仿的对象。在课堂上,年轻的女老师几乎不会批评调皮的学生,即便说一句重话,她们自己先脸红。


我因为年纪最小,个头低,这些年轻教师把我看成小孩子,而那些发育早的男生,和他们几乎是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一起打篮球,上街游玩。


也是通过这群老师,我知道了“人权”“法治”“民主”之类大词。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教学水平很难说有多高,但他们热情、真诚,对学生没有任何的功利思想。在他们读大学的四年或三年中,正是理想主义盛行的80年代初,他们把这种气质又移植到小镇的中学里来。


不过这批青年教师后来几乎全部离开了那所乡村高中,而且大多数已改行了。要么去做生意,要么去当了公务员。他们或在广东、上海、长沙,或在县城。


我想全国范围内,这一批高中教师的命运差不多吧?前些日子分别看了冉云飞和土家野夫写诗人李亚伟的长文,李亚伟也曾是80年代中期那批院校毕业的中学教青年师之一。他从南充师院毕业后分配到老家酉阳一所普通高中,学校所在的那个小镇,和新邵三中所在新田铺镇,建筑格局乃至内在的气质,应该是惊人的相似。至今还有李亚伟教过的学生回忆起他当年在讲台上的风采,读老冉、野夫两位兄长的长文,我脑海中便浮出高中时代那些年轻老师的模样来。


那次同学聚会,大家喝嗨了。一位在县城工作的同学喝完一杯酒后说: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是幸运的,我们进入高中,什么都不懂,能碰上一群那样优秀的年轻教师,是一生受用不穷的财富呀。


然后,人到中年的我们,一起为当年那群意气奋发的年轻老师干杯祝福。不论你们身在何处,我们永远想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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