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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帖背后大历史|郴州三绝碑,见证米芾的狂傲与真情

2017-04-20 十年砍柴 文史砍柴


一枕清风值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

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这是苏轼在生命最后时期所写的一首诗,题曰《睡起闻米元章冒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米元章即宋代书坛四大家之一的米芾。


东坡写这首诗时在建中靖国元年(1101)农历六月。前一年,贬谪在海南的苏轼遇到皇帝开恩,下诏让他北归。一路北行走走停停,到了长江北岸的真州(今天的仪征),东坡在此小住了两月。因为他非常赏识的米芾在真州发运司(中央财税部门的派出机构,对上担负着中央的使命,对下负责漕运的调度和转输)做官。


米芾为人狂傲,有“米颠”之称,但他对苏东坡,却是打心眼里地佩服和尊重。米芾比苏东坡小14岁,对东坡以师礼事之。苏东坡刚到真州时,住在船上,米芾当然过意不去,立刻把东坡请到白沙东园。坡公一路风尘颇苦,而当时长江岸边正值暑热,米芾冒着酷暑送来了“麦门冬饮子”。


麦门冬饮子是用中草药配置成的一种冷饮,主要成分有五味子、知母、甘草、栝蒌仁、人参、干葛、生地黄、茯苓和麦冬。遇赦北归的东坡感受到朋友这种殷殷盛情,心里自然十分欣喜。


▲郴州三绝碑


米芾第一次拜见东坡时正是坡公一生最倒霉时。元丰五年(1082)三月,米芾卸任长沙掾,回东京等待重新配派工作。当时因苏轼遭遇“乌台诗案”,贬谪为黄州团练副使。由长沙去开封,可顺道去黄州。于是米芾专程前往拜访求教于东坡雪堂。


米芾后来在《画史》中记述这段交往:


吾自湖南从事过黄州,初见公(苏轼)酒酣曰:‘君贴此纸壁上’。观音纸也,即起作两竹枝、一枯树、一怪石见与。


此次拜见东坡,米芾的书道得到了东坡的指点。米芾初学书法是由唐楷入手,不过米芾在多年临学唐人书法之后,发现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褚遂良等唐人书法受楷书法度过分约束。苦恼的他一直在思考怎么从唐人的窠臼中突围,这次黄州之会,东坡让他临习晋人特别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法帖。米芾如醍醐灌顶,此后潜心魏晋,以晋人书风为指归,寻访了不少晋人法帖,连其书斋也取名为“宝晋斋”。如书家所论:


米元章元丰中谒东坡于黄冈,承其余论,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


元祐四年(1089)六月,苏轼被任命为杭州知府。是年四月出京,六月路过扬州,米芾正在扬州做淮南东路幕掾。苏轼于是与章资平一起造访米芾。看到自己最尊重的人来了,米芾欣喜异常,设宴款待。当然他不忘向老师汇报自己书道的成就,席间米芾出王羲之的《王略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张长史、怀素等帖,请苏轼跋之。又拿出九江石砚请苏轼为之作铭文。苏轼离开扬州时,米芾一直送到船中践行。


由于米芾不遵守俗世礼法,被人称为“癫”,他很苦恼。元祐七年(1092)三月,苏轼调任扬州知府,而在扬州做官的米芾将赴任雍丘县令。苏轼设宴招待朋友并顺便米芾饯行。一时扬州名士云集。酒喝高了,米芾起立对苏轼说:


“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意思是说,世人都说我是个癫子,问一问苏大哥,你来评一下,我是不是癫子。


苏东坡的回答很有意思:“吾从众。”——大家说你癫就是个癫子。认了吧!


东坡的话自然引起哄堂大笑,米芾也无可奈何。只有东坡这样在米芾心中有尊隆地位的文坛前辈,才可以对他开这样的玩笑。


在真州,两位文坛巨擘、书法巨匠在一起盘桓了数日,米芾给予了这位万里投荒归来的文曲星生命中最后的温暖。据《京口耆旧传》记载:


建中改元(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坡归自岭外,与客游金山。有请坡题名者。坡云:“有元章在”。米云:“某尝北面端明,某不敢。”坡抚其背云:“今则青出于蓝矣”。元章徐曰:“端明真知我者也”。自尔益自负矣。


苏轼做过端明殿学士,故米芾用此官衔来别是对苏轼的尊称。目空一切的米元章,在东坡面前恭恭敬敬,承认自己“北面”事苏东坡,不敢班门弄斧。


两人在真州交往的日子里,留下一段佳话,促使了“三绝碑”诞生。苏轼贬在海南时,他的得意门生秦观贬谪在隔着琼州海峡的雷州。元符三年(1100年)春,苏东坡和秦观都获大赦。苏轼于当年农历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返海安,次日抵雷州城,可秦观已经于一月前离开雷州去了广西,并于农历八月病逝在藤州,时年五十一岁。听到讣闻后的苏东坡十分伤心,在自己的折扇上抄录了秦观的《踏莎行·郴州旅舍》,并题写了一句跋语“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米芾陪伴苏轼游玩时,看到了苏轼题在扇面的秦观的词《踏莎行·郴州旅舍》及这句跋语,深为感动,秦观也是他的朋友。遂当着苏轼的面,书写了这首词和跋语。


苏轼小驻真州是,但米芾因为公事不能与其朝夕相处,苏东坡频繁地给米芾写信,诉说一位老人的寂寞和对友情的珍惜。他在信中写道:


两日来,疾有增无减。虽迁闸外,风气稍清,但虚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也。儿子于何处得《宝月观赋》,琅然诵之,老夫卧听之未半,跃然而起。恨二十年相从,知元章不尽,若此赋,当过古人,不论今世也。天下岂常如我辈愦愦耶!公不久当自有大名,不劳我辈说也。愿欲与公谈,则实能,想当更后数日耶?”


另一封信则言:


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今真见之矣,余无足言者。


▲米芾自书索回紫金砚的过程


离开真州前,苏轼带病来向米芾道别,并开玩笑说:待不来,窃恐真州人俱道放着天下第一等人米元章,不别而去也。


这一别竟是永别。七月二十八日,苏东坡逝于常州。八月,米芾得到苏东坡去世的噩耗,作《苏东坡挽诗》。其五曰:


招魂听我楚人歌,人命由天天奈何。

昔感松醪聊堕睫,今看麦饮发悲哦。

长沙论直终何就,北海伤豪忤更多。

曾借南窗逃蕴暑,西山松竹不堪过。


米癫毕竟是米颠,得知东坡死讯后,他赶到常州吊唁,第一件事便是索要真州时借给坡公的文房紫金砚。这方砚台是米芾最珍爱的,东坡病逝后,他的后人准备以此砚石一起陪葬。米芾当然不干,他追回了这方名砚,并特意记载此事:


苏子瞻携吾紫金研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


这才是真性情,这么好的宝贝给老师欣赏当然可以,如果陪葬,未免暴殄天物。尊重归尊重,但对爱奇石和名砚如命的米芾来说,好东西当然要留在人世间。


南宋年间,郴州守将邹恭命人将米芾所书的秦词、苏跋,镌刻在苏仙岭的一块石壁上并题词:“淮海词、东坡跋、元章笔”号称三绝。此后,文人墨客到郴州都要来此“朝拜”,成为郴州的文化名片。而两人游金山时,东坡对元章“青出于蓝”的夸赞,几乎像一句谶语:


没有了苏东坡,从此,大宋的书坛进入了米元章时代!


【十年砍柴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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