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岁巡抚丢官的教训：宁可得罪百姓，切莫得罪官吏
▲具有军事防御功能的客家团屋
蒋益澧，字芗泉，湖南湘乡人。文童出身（读过书但没有任何功名），太平天国起事后，他投身军营，先跟着王錱，后跟着罗泽南，应该是最早一批参与湘乡团练的。他和曾国藩是一个县的同乡，但与曾氏兄弟包括另外几个湘乡籍的大佬李续宾、李续宜关系并不亲密，倒是很得湘阴人左宗棠的赏识。史载：
曾国藩、胡林翼素不满之，而左宗棠特器重。
原因我认为有二：一是王錱与曾国藩不谐，很早就另立山头，独树一帜。蒋益澧一开始就不在曾的体系内；二是个性、气质他和左宗棠更投缘。
同治五年（1866年），在左宗棠的大力举荐下，蒋益澧从浙江布政使升任广东巡抚。此前左宗棠弹劾自己同县老乡、救过他命的郭嵩焘，郭被免掉署理广东巡抚，为蒋益澧腾出位置。蒋益澧当时才33岁，在今天看来，当一正处级官职已是很年轻了。
蒋益澧就任广东巡抚后，应当说政绩非常不错，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平息了土著人和客家人几十年的战争（这场战争死伤惨重，可参看刘平《被遗忘的战争——咸丰同治年间广东土客大械斗研究》），当地人感恩戴德，为其设长生牌位。史载其：
奏裁太平关税陋规四万两，斥革丁胥，改由巡抚委员征收；五坑客匪投诚，分别安插高、广各府，另编客籍；设学额：并如议行。
“客匪”是一种污蔑，指的是当地为了生存固堡自卫的客家人武装部落。刘平的著作中讲了一个例子，此前广东地方官偏袒土著人，都上奏朝廷将客家人说成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太平天国早期的高层几乎都是客家人），蒋益澧到任后，带兵去征剿，他站立在一个类似客家人团屋的坞堡外的山顶上俯瞰，观察动静，准备发兵。突然看到团屋内空地上有人在教客家人小孩读《四书》《五经》，他大为震动，认为在坞堡被官军重重包围下，还不忘教导小孩读圣贤书，这怎么可能是强盗呢？只能是被逼的。所以大力主张安抚，将土、客地理上隔离，活广东土、客无数人的性命。
客家人与土著人争斗的原因除了土地之外，其他重要一项就是“学额”——即每个县的秀才名额。有些客家人到了当地，几代后落籍了，可以参加当地科考，客家人读书刻苦，而所在县的生员录取名额又没有增加，客家子弟等于挤占了当地土著读书人的名额。——这一幕，大家想必不陌生。所以蒋益澧上奏朝廷增加了录取名额，让矛盾得到基本平息。
这样一位有见识有功勋的大臣，却很快被免职：
为总督瑞麟疏劾，下闽浙总督吴棠按奏，坐任性不依例案，部议降四级，改降二级，以按察使候补，命赴左宗棠军营差委。寻授山西按察使，以病回籍。
▲参劾蒋益澧的两广总督瑞麟
“任性不依例案”指什么呢？就是“奏裁太平关税陋规四万两，斥革丁胥”，得罪了当地勾结日久的官吏利益集团。查办蒋益澧的是在早年当县官时资助过落魄的慈禧太后一家的吴棠。
听到这个消息后，在两江总督任上的曾国藩和幕僚赵烈文有过一番议论。《能静居日记》九月初七记载：
周缦云来，并谒相国（作者按：指曾国藩），少刻涤师来，余未出，闻谈时事。蒋益澧被劾，有交吴棠查办之说，因及吏治。言蒋做官做一衙门，将一衙门经费裁尽。到粤抚任，裁去韶关陋规，形诸奏牍，而别提藩库每月千五百金，运库每月千金，做抚署办公用，反较所裁之费为增。其各属员出息亦一并严禁，断绝不准接受，在浙民间虚声颇好，然其人太不正当。周问丁日昌亦励精为治，师答曰：“微有其风，视蒋则中庸多矣。伊如要去属员饭碗，我亦不依，须知天下人饭碗万不能无，汝去他一饭碗，他别寻一饭碗，于公事无益，不过百姓吃亏而已”云云。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蒋益澧在广东搞了“收支两条线”改革，所有的属员灰色收入（即“出息”）全部裁掉，税关收到的钱全部交公，而巡抚衙门办公经费再从省财政划拨。至于“反较所裁之费为增”或许是真，更可能是广东那些没油水的官吏所散布的流言，被办案者采信了。
曾国藩对丁日昌颇不以为然，一直认为他喜欢沽名钓誉，搞形式主义，但丁日昌也比蒋益澧懂官场，“中庸多矣”。这位蒋益澧简直就是个初生牛犊，破坏了官场最大的潜规则：砸了人家的饭碗。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所以曾国藩说“汝去他一饭碗，他别寻一饭碗，于公事无益，不过百姓吃亏而已”，曾当然比蒋益澧更能看透当时的大清官场，已是积重难返，无法从根本上进行改革，那么进行局部改革，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那些中低级官吏没有了灰色收入，要维持原来的生活水准，一定会想办法找别的路子弄钱，最终吃亏的还是老百姓。所以在曾国藩看来，这样的折腾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只会让矛盾更多。
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改革不如不改。这是那个时代的体制决定的，权力由朝廷授予，不是老百姓了给的。“民间虚声颇好”有什么用？老百姓除了给你设长生牌位外，提供不了任何支援。而那些被损害的利益集团，能量颇大，掌握话语权，他们团结一心对付你一个外来的巡抚，办法多的是。
蒋益澧丢官的教训是：宁可得罪辖区的百姓，切莫得罪下面的官吏。
【本文首发“十年砍柴”头条号，为签约作品】
往期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