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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之谟迫使官员就范的招数太损了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19-10-02


禹之谟,生于1866年,卒于1907年。字稽亭,湖南湘乡县六都(今属双峰县青树坪镇)人。此人是清末湖湘反清革命中一个重要人物,然而今天却声名不彰,远不如同乡前辈曾国藩、罗泽南、曾国荃、刘蓉、杨昌濬诸位湘军大佬。我以为重要原因是他未活到辛亥革命成功时,没有参与武昌起义、建立民国等重大事件。


如果要研究清末民初湘中青年志士的性格、气质,禹之谟应该是一个典型的标本。此人只活了四十二岁,最后被清廷绞杀于靖州监狱。短暂的一生中,很难给他找一个固定的身份。


他读过十几年书,却不喜欢四书五经,喜欢阅读王船山的著作和历史、小说。他做过买卖。其祖父在邵阳县岩口铺开有商店,读书不成的他曾去邵阳当过一段时间的店铺学徒,后因厌烦了辞工,模仿《史记▪游侠列传》中的侠士,“提三尺剑,挟一卷书”,游历四方。他当过兵。湘军崛起后,禹氏家族不少子弟跟着曾氏兄弟从戎,好几位做到了知府级别的官员。禹之谟的亲叔叔禹骏烈在两江总督刘坤一幕中,他去南京投奔叔父谋得一个军中文书职务,后经办粮草。在中日甲午之战中,随湘军北上,负责运输粮饷到前线,叙功被赏赐五品顶戴,刘坤一保奏其为县主簿候选。后来他醉心实业,自费去日本考察纺织业,回到湖南在湘潭办了一家毛巾厂。他热心教育,曾带头捐钱将在长沙的湘乡试馆(曾国荃主持修建,供湘乡县来省城参加考试的生员使用)改建为湘乡县驻省中学(今湘乡一中)。他在会党中威望很高,和哥老会首领毕永年交情甚笃。


可以说,士、农、工、商、兵、侠都不足以概括禹之谟,他是一个天生的江湖人士,用现在的话来说,生就一位“职业革命家”,不安分,喜欢造反是他的命数。老家的朋友叫他“稽猛”,湘人中把胆子大、做事不计后果的男子叫“猛子”、“猛脑壳”。讨厌他的绅士则称之为“织匠”,讽刺他从事的乃纺织之“贱业”。双峰话中“织”和“稽”都念“ji”。


这个人做事之“猛”,恐怕连黄兴等人都不如。1904年长沙起义流产后,黄兴等一大帮华兴会会员流亡日本,禹之谟成为留守湖南事实上的大哥。此后湖南每一次群众运动,无论是学生还是工人、农民、商贩为主力的,禹之谟都是不缺席的重要领导人,用湖南的俗话来说,“十次打锣,九次到堂”,不,他是次次到堂。


同盟会在日本成立后,受黄兴委托,禹之谟在湘创立了湖南分会并任会长。“日持革命书报于茶楼酒肆,逢人施给,演说排满,悍然不讳。”这可是在大清帝国统治的湖南省会长沙呀,真是够生猛的。


让禹之谟在普罗大众中名声大噪的一件事,是他组织了长沙学生公葬陈天华、姚宏业于岳麓山。这件事也为他埋下了杀身的祸因。


湖南新化县留日志士陈天华于1905年12月8日在日本投水自杀后,灵柩运回中国。1906年3月,船到了上海,陈天华的朋友、先期从日本回上海的益阳人姚宏业亦跳黄浦江自杀,他的灵柩和陈天华的灵柩一起运到长沙。一同从日本运回来的还有一口棺材,是湘中革命元老、陈天华恩师周叔川的。周叔川的子女一定要将父亲埋回新化县大同镇(今属新邵县坪上镇)的老家,岳麓山就只葬陈、姚二公。


公葬陈天华、姚宏业,是反清志士向朝廷一次亮肌肉。5月23日公葬那天,长沙全城的学生被发动,一时男女青少年数万人,高唱哀歌,队伍绵延十几里,从朱张渡、小西门渡过湘江。当时长沙城区在湘江以东,岳麓山在湘江以西,往返必坐渡船。学生皆穿白色制服,远远望去,满山缟素。


姚湘渔在《禹之谟传》中说:


之谟短衣大冠,负长刀,部勒指挥,持拂者数万计,皆步伐无差,观者倾城塞路。

 

队伍前方高举着禹之谟为二烈士写的挽联:

 

杀同胞是湖南,救同胞又是湖南,倘中原起事,应首湖南,志士竟捐躯,双棺得赎湖南罪;   

兼夷狄成汉族,奴夷狄不成汉族,痛满酋入关,乃亡汉族,国民不畏死,一举伸张汉族威。

 

这副挽联也写出了清末湖南反清志士对湘军前辈的矛盾心态。禹之谟与人言谈对故乡曾、左、彭、胡的功业嗤之以鼻,在他那一代反清革命者看来,曾、左等湘军大佬效忠的是异族当皇帝的满清朝廷,杀的太平军将士才是自己的同胞。但是,包括禹之谟在内,许多革命者的家族和湘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祖上光大家族的第一桶金,不少是跟随湘军征战取得的。

 

从组织公葬陈、姚的形象来看,他是一个表现欲极强的人,喜欢在大场面演主角。这样凡事冲在前头、不屑保护自己的人,在乱世中注定难以善终。


萍浏醴起义前,侦知到情报的清朝官府担心禹之谟的影响力,于1906年8月10日将其逮捕。官府不敢把他关在长沙,因为他被捕的消息刚传出,商学各界每天有十几拨人出面找官府为他申辩,想营救他。官府将其秘密押送到常德审判,判处十年监禁,然后将他关到非常闭塞的湘西靖州。


不久后萍浏醴革命军起事,湖南巡抚已换成办事霸道的岑春煊,他密令靖州知州金蓉境将其绞杀在监狱中。据说是因为禹之谟在狱中时时放言不怕为民族流血,官府偏不让他流血而死。禹之谟留下的遗书中言:


禹之谟正告同胞曰:身虽禁于囹圄,而志自若;躯壳死耳,我志长存!同胞!同胞!其善为死所,宁可牛马其身而死,慎毋奴隶其心而生。前途莽莽,死者已矣,存者诚可哀也!我同胞其图之,困心衡虑,终必底于成也!   禹之谟,四十一岁,丙午十一月十九日。

 

这件对清廷而言反动透顶的遗书竟然没有被销毁,而能送到亲属手中,流传下来,今天想来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禹之谟就义后,遗体葬回青树坪老家。民国建立后,应黄兴之请,民国政府将其迁葬于岳麓山陈天华、姚宏业墓旁。公葬时,黄兴执绋前导。

 

禹之谟虽然做事很猛,但绝非莽夫,办过学、经过商、打过仗的他,其实是很有谋略的。他迫使长(沙)善(化)学务处总监俞诰庆就范的策划可见其江湖手段。

 

公葬陈天华、姚宏业后,长(沙)善(化)学务处总监(大概相当长沙市教育局局长)俞诰庆指使官差抓了十几名领头学生。禹之谟与学务处交涉,要求释放这些学生,被拒绝,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损招。

 

这位俞大人喜欢嫖娼,在长沙官场不是什么秘密。禹之谟指使小弟跟踪俞诰庆数日,一天晚上俞大人走进一家妓院。于是跟踪的小弟纠集一帮兄弟,在俞大人和妓女玩兴正酣的时候冲进去,抓了个现场。而且强迫俞大人做各种动作,“黥其面,裸其体,拍其照于土娼胯下”。美国学者周锡瑞在《改良与革命——辛亥革命在两湖》中写道:

 

第二天早晨,举行了一个群众大会,揭露检举学务处总监。俞诰庆被带到会场,全身只着一条妓女的裤子。到会的五、六百学生,指控和嘲讽这个羞恼的官僚;之后,学生们强迫他答应:释放被捕者,停止镇压学生运动,再不宿娼嫖妓,还有,对于自己所受到的羞辱,不进行任何打击报复。

 

俞老爷在此情形下能不乖乖就范?不过当时的官府实在太软弱了,对这种群众私刑,他们不敢亮剑?

 

看到这段史料时我会心一笑,心想对这一招,禹之谟的故乡双峰一些后辈恐怕不陌生吧?前几年,双峰一些人靠PS图片敲诈勒索发财。具体办法是,找一张男女裸体在床上相拥的照片,然后将男子的头像PS为某官员的。照片打印出来附信中寄给那位官员,说已经掌握该官员嫖宿妓女的证据,如果给他多少钱,就把照片寄给纪委。——这种拙劣的把戏,竟然不少官员中招就范。为此,高层震怒,下指示进行专项整治。且读一篇报道:《看湖南双峰公安如何挥剑斩PS图片敲诈勒索这颗“毒瘤”》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18818564956676346&wfr=spider&for=pc

 

当然,禹之谟这样做是为了革命,俞老爷真有其事;双峰一些不法分子是为了谋财,而且是PS照片敲诈。二者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各位双峰乡亲原谅我的联想。

 

最后聊一下双峰二中和禹之谟的关系。双峰二中前身是起陆学校,和禹之谟有关系,但并非禹之谟所办。该校于1926年创立,此时禹之谟已牺牲多年。禹之谟生前有为家乡青树坪办一所学校的心愿,但愿望未实现就被抓进大牢里,他自知命将不保,写信给自己的两位堂弟禹泽亭、禹慰亭,希望二弟完成自己未竟心愿。民国后禹泽亭做了衡山县县长,牵头办起了起陆学校。

 

为何起名“起陆”,《黄帝阴符经》中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意即如果天杀机四起,结果是星宿的位置将产生变动;地若杀机出现,那么龙蛇将纷纷走出巢穴;而人类社会杀机被激发呢?那将是天翻地覆。——禹之谟所处的时代,确实是“龙蛇起陆”“天地反覆”呀。也有人说青树坪处在蛇形坪和龙歇坪之间,应“龙蛇起陆”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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