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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一次别离》中的伊朗社会面相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20-09-08

▲男主人公和他患老年痴呆的父亲


这几天,伊朗和美国在死掐,也吸引了众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中国瓜众。我对伊朗这个神秘的国度很不了解,亦对国际关系不敢轻易发言。在朋友的推荐下,观看了伊朗导演法哈迪的电影《一次别离》。这部电影2012年上演,获得了金熊奖。


我首先惊讶的是这样一部不怎么主旋律的电影竟然在伊朗能够过审。再就是感叹人性是相通的,宗教、文化、制度之差别不能阻隔我对这部电影的理解,观看起来没什么隔膜。


纳德和西敏是一对夫妻,算得上是伊朗大城市(应该是德黑兰)里的中产阶层。纳德是一个金融机构(或是大公司)的白领,做事认真,有责任感。西敏是位知识女性,在某所学校任职,她除了必须要戴一条头巾外,穿着优雅而得体。


两人有一个女儿东梅,读小学六年级,还有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父亲和他们住在一起。夫妻俩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家里有钢琴,专门请家庭教师为女儿补课,纳德一有空闲便辅导女儿的功课。


▲西敏陈述要移民的理由

▲法官对西敏的诘问


纳德身上有着浓浓的中产范,但又有着波斯民族的自豪感。电影中两个细节颇有意味。一次纳德开车载着女儿东梅进一个加油站。为了培养女儿的独立自主能力,他让东梅下车交钱、加油。加油站的工人在忙乎,东梅自己拿加油枪加完油,给钱后工人没有找零。上车后,爸爸问她零钱呢?东梅说给了工人做小费。爸爸教导她说油是你自己加的,工人根本没动手,你得把小费要回来。不管后面的车按喇叭提醒其挪位置,纳德硬是让女儿再下车找工人交涉,拿回钱。——随后这钱他给了女儿做零花,其目的是要教育女儿有维权意识,明白不应该给没有接受过的服务掏钱。还有一次他在家里让女儿背诵词汇,女儿背出来的一个词是阿拉伯语,他大声打断,用波斯语纠正。


整部电影的基调平缓而有些压抑,所表现的主题我以为可以用“冲突”来概括。里面有家庭成员之间的冲突,有不同阶层之间的冲突,也有内心的利益和道德冲突。这些冲突并不能用是非对错来判断,而是不同的人因不同的境地、身份,而从自己立场出发使然。每个人的选择都合乎逻辑,都有道理。


电影一开始的镜头,是夫妻俩坐在法庭里,西敏要求离婚,纳德不同意。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在法官面前阐述自己的理由。西敏要移民,她不想让女儿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国家。而纳德不同意,因为他必须照顾患有痴呆症的老父亲,不能把父亲推给姐妹。西敏问纳德,你父亲都不认识你这个儿子了,你陪着他还有什么意义?纳德回答说:他虽然不认识我这个儿子了,但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伊斯兰世界和中国一样,公权力机构是不主张轻率离婚的,调解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法官没有批准两人的离婚,两人回到家中。西敏收拾行李回到娘家,两人开始分居。女主人不在家了,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父亲怎么办?这家通过熟人介绍,找到了一位小时工瑞茨。


瑞茨是一位城市贫民家庭的主妇,一位虔诚的穆斯林,披着头巾,穿着黑袍,勤劳而坚忍。其丈夫哈德特脾气暴躁,思维简单,做事一根筋,随时可能和人干架。他原来在一个鞋铺工作,后来被辞退,欠下一笔不小的债务,时不时被抓到拘留所里索债。


为了补贴家用,瑞茨瞒着丈夫来到纳德家做小时工。——在伊斯兰社会,一位结婚的女人去女主人不在、只有两个成年男性加一个女孩的家庭做帮佣,是一件不体面的事。瑞茨有一个5岁左右的女儿索玛娜,此时怀着四个月身孕。但是在应聘时她并没有告诉主人她已有身孕的事,她做工的一个条件时必须带着女儿过来,以方便照顾。纳德同意了。


▲小时工瑞茨和她的丈夫


第一天,瑞茨就忙得焦头烂额。要照顾一个痴呆老人,还有自家正处在好动年龄的女儿,又要做家务,难免顾此失彼。当她看到老先生尿湿了裤子后,一筹莫展。依据她对教法的理解,不能给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换内裤。她把干净衣裤捧给老人,让老人独自在卫生间里换衣裤。老人无动于衷,毫无办法的瑞茨只好打电话给自己的宗教导师,请教这种情形下是否可以给一位痴呆的老先生换裤子,得到了允许。这个难题遂以解决。


第二天仍然是麻烦不断。老先生神志不清,身上残留着巴拉维王朝时代的痕迹,很有老派绅士的风范。他趁瑞茨不注意时溜下楼,去街上买报纸(去报摊只是多年形成的习惯,现在买回来他未必能看)。心急如焚的瑞茨跑下楼,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里穿行,把老先生给找了回来。


第三天,冲突爆发了。提前下班的纳德发现瑞茨和她的小女儿都不在他家,推开父亲的房间,父亲跌倒了床下,手脚被捆起来。火冒三丈的他安顿好父亲后,检查抽屉,发现家里的现金少了,怀疑是小时工瑞茨偷窃(其实是误会,钱被妻子拿走了)。这时瑞茨急急忙忙带着女儿进屋,纳德大声地呵斥瑞茨,说瑞茨偷了他家的钱,并宣布解雇她。觉得受到奇耻大辱的瑞茨(偷盗在伊斯兰教是很大的罪孽)要求纳德支付自己的工钱,更加愤怒的纳德打开门,将瑞茨推搡出去。在楼梯上瑞茨跌倒,悲剧发生了。因为流产她住进了医院。


瑞茨的丈夫哈德特这时才知道妻子背着自己给纳德家做小时工,纳德将自己的妻子推倒在地导致流产。瑞茨一家将纳德告到法庭,四个多月的胎儿,按照该国法律已经是一条生命,对孕妇施用暴力手段导致流产,涉嫌谋杀,这是重罪。纳德辩称他根本不知道瑞茨怀孕——如果知道不可能雇佣她。而且瑞茨一到家他就去上班了,下班后瑞茨就离开,瑞茨又穿着宽松的黑袍,无法注意到对方怀孕。他反过来控告瑞茨虐待他的父亲。


这个案子的关键是纳德是否知道对方怀孕。东梅的家庭教师贾哈伊夫人曾经到纳德家时碰上了瑞茨,瑞茨谈及自己怀孕的事,而当时纳德在另一间房。贾哈伊夫人做出了对纳德有利的证言,说当时纳德没听见她俩谈话,对瑞茨怀孕的事不知情。瑞茨的丈夫很冲动,跑到贾哈伊夫人所在的学校,大吵大闹,手持一本《可兰经》,质问贾哈伊夫人昧着良心做了伪证。


后来,通过一个要电话号码的细节,贾哈伊夫人明白了纳德原来听到了自己和瑞茨的谈话,知道对方怀孕,于是又跑到法官那儿改了证言。这下,纳德面临着牢狱之灾。


住在娘家的西敏得知此事,为了搭救丈夫,她卖了车筹集了一笔钱,准备和瑞茨一家私了。在中间人的斡旋下,负债累累的哈德特同意纳德赔偿那家1500万里亚尔(按现在的汇率也就3000元人民币,十年前可能里亚尔贬值还没这么厉害)。在瑞茨的家里,纳德签完支票,也拿出一本《可兰经》,要求瑞茨发誓说她的流产是真的因为纳德推搡,支票才给她。


瑞茨犹豫了,跑到房间的隔壁,对追赶而来的丈夫透露真相:原来在她上街找老先生时,被车撞了一下,那天晚上回家就觉得胎儿不动了。她在第二天下午把老先生捆绑在床上,带着小女儿出门就是去医院检查,并确知已胎死腹中。作为一位十分虔诚的教徒,她不能要这笔钱。如果当着《可兰经》说谎话,主不会饶恕她和她的家庭,将给她的孩子带来灾祸。


电影中几个人撒谎都合乎情理。瑞茨一开始咬定纳德把自己推倒导致流产,是因为她想报复纳德污蔑自己偷窃;纳德撒谎说自己不知道瑞茨怀孕,是想为自己脱罪。而纳德的女儿东梅则最为纠结,这位聪慧的女孩早就觉察出爸爸听到了家庭教师和瑞茨的谈话,对爸爸的撒谎心怀不满。可当法官询问她时,她为了救爸爸,也说了假话,替爸爸开脱。


瑞茨的丈夫哈德特是位典型的底层青年,生活的不顺使他充满着恨意,似乎所有人都对他不公。他痛恨解雇他的老板,他痛恨追索他的债主,他痛恨伤害他妻子的纳德,他痛恨对纳德有利的证人,痛恨因为他吵闹而让法警将其赶出去的法官.......他认为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共同欺负穷人。


▲女儿东梅到底跟爸爸还是妈妈,电影没有给出答案


相比较中产阶层的纳德夫妇,穷困的哈德特、瑞茨夫妇信仰更为坚定和虔诚。宗教对穷人更有治愈作用,大概也是一般的规律。


那位患有痴呆的老父亲,似乎是一个隐喻,可以视为伊朗这个国家,荣光还停留在四十年前。


电影的最后一幕,纳德终于同意西敏的离婚诉求。对女儿东梅的归随问题,法官询问东梅自己的意见。东梅说,她已做出了决定。等法官让父母回避后,她才说出自己的选择。——故事到此结束,留下悬念。少女东梅到底是跟随妈妈移民国外,还是跟着爸爸留下来陪伴年迈的祖父,就让观众去猜测吧。或许,这也是伊朗这个国家未来的悬念。


【十年砍柴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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