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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族凭什么觉得有资格让全红婵享受“男丁”待遇?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21-11-14


广东湛江14岁的姑娘全红婵一跳成名,夺得东京奥运会10米跳台的冠军。她长年冷清的老家宅院变得门庭若市,送房子和捐钱的来了,送辣条的来了,多年不见面的亲戚出现了,蹭热度的直播网红来了。........我几天前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是普遍的人性和世态,不必苛责(《为全红婵喝彩,不必指责有些人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全爸爸这些天表现得清醒,拒绝了房子和巨款,为他点赞。


在所有锦上添花的新闻中,有一则最为搞笑,据报道:广东省湛江市全氏总支本家追认2020东京奥运会跳水冠军全红婵为26世孙,并修订家谱,立门族牌位和匾额,加入全红婵,这一支门第进入本家宗嗣,未来全红婵将获得独立牌位。

 

不知道诸位读者看完这新闻什么感觉,我是感叹作出这决定的全氏宗亲不知今夕何夕了。你算哪根葱呀?凭什么觉得自己让全红婵在族谱和祠堂中享受“男丁”的待遇,是小姑娘的一种荣耀?人家会领情?

 

全红婵才14岁,未来的日子长着呢,有种种可能。人家要是将来结婚,嫁个老公生儿育女,儿女的姓氏随父亲,“恩准”全红婵“这一支门第进入本家宗嗣”,怎么操作?把她儿女给改姓?

 

古代男尊女卑,女孩长大要嫁人,成为外姓人(除极少数招女婿入赘),所以她们的名字不能入族谱。这是中国社会在一定阶段时对女性的歧视。只有女婿入赘,生的孩子随母姓,这一支才能入族谱,宗族掌握允许或否定其入谱的大权。在我少年时,老家修族谱,当时计划生育政策甚严,一些人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宗族与时俱进,准许无儿户选一个女儿进族谱——算是“法外开恩”了。大概这湛江的全氏总支的主事人这是这么认为的,让你一个女的入族谱,从孙女变成孙子,那是天大的恩惠和荣耀呀。

 

陈季冰兄对此有一段评论我认同。季冰说:“我认为问题的最根本应该是:当全氏一家贫困落魄、祖父和母亲病患在床的时候,‘家族’在哪里?既然‘家族’早已不是传统中国的家族,那么,它现在有什么资格声称与奥运会冠军有一毛钱关系?族谱只是一个载体,关键要看它承载的是正确还是错误的价值观。”

 

按官方史观所言,“族权”是封建社会压在广大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妇女还要加一座“夫权”)之一,《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这四种权力——政权、族权、神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

 

1949年以前,族权在中国许多地区显示出霸道的面目,族长开祠堂门,召集长老商议,可以将宗族内他们认为严重违反族规的人“沉潭”处死——剥夺一个人的生命,现在只能由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并由最高法核准。任何一种权力不是平白无故能够获得的,权力在A面,那么必定有责任和义务在B面,权责有起码的平衡,推卸责任和义务的权力不可能长久存在并运行。

 

以可以对宗族成员进行管理和奖惩的“族权”为例,宗族之所以有这样的权力,是因为在中国古代它能给成员提供一定的庇护和救济,宗族是许多人在社会中生存所要凭藉的重要资源。在农耕时代,中国农民生活在乡村,官府很少给他提供公共服务包括安全保障,一家人往往得依靠宗族,家族势力强者,外姓人就不敢欺负。从宋朝开始,宗族的管理和经营形成一整套的范式,到了明清时代,许多宗族除了有祠堂、族谱外,还有公田,公田的营收用于供养宗族内的孤寡老人和资助本族俊才读书,这也是中国裙带风盛行的社会基础,受到祖宗帮助而应考及第,出来做官的人,对宗族有回报的义务。获得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学位的经济学家何廉是湖南邵阳人(其故里今属邵东),做过民国政府的经济部次长。他在少年时要出去读书,家里筹集不了足够的钱款,其父亲向宗族求助,宗族通过一定程序的评估,同意用祠堂的公田营收资助他读书。这类例子在1949年以前不胜枚举——特别是在南方乡村。

 

1949年后,作为三座大山之一的族权被打掉了,中国的广大农民获得了解放,没有了宗族这种小共同体的管辖,也同时失去了这种小共同体的庇护和帮助,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仰仗唯一的权威——政府。


改革开放以后,宗族势力在中国主要是南方开始回潮,一些地方的祖宗又修族谱、建祠堂。然而,由于“族权”的土壤不存在了,就带来一些难以解决的冲突,譬如有些宗族要修谱、建祠堂,向在外面工作的子弟募集,有些人痛快地掏钱,有些不乐意掏钱。族内长老对不愿掏钱的人恼怒,说其“不认祖宗”。他们很少会思考一下,宗族给这些人究竟提供过什么帮助?人情有来有往,这是中国民间的规则;权力和责任需要平衡,这是现代的社会常识。

 

这类事在今天所谓“传统文化复兴”历程中,时有出现。美国川大爷当总统时,其国务卿的一个幕僚姓余,是在重庆长大的华人,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加入美国籍。此人给国务卿出了不少对付中国的点子,被爱国的中国人斥之为汉奸。安徽某地的余氏宗族宣布将其余氏不肖子孙开除族籍。——这种爱国表达道理上难讲得通呀,且不说重庆和安徽相距甚远,即便此人是安徽余氏,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在读大学和出国时,宗族给了人家什么资助?如果给过资助,他成了“汉奸”,宗族倒是可以宣布对其开除族籍以示羞辱。

 

广东湛江全氏宗族这次表现也是同样问题。全红婵从7岁开始练习跳水时,宗族给了什么帮助?她母亲和祖父贫病交加时,又提给什么样的帮助?那时候恐怕根本不知道本族有这户人家。等小姑娘成了冠军,竟然厚着脸皮如满清“抬旗”那样,宣布她为“26世孙”,这是占便宜的攀附行为。早年间韩国的全斗焕当总统时,你们应该去联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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