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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影读书 | 对故乡,游子宜远思而不必深度重游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21-11-14


前天晚上看完一部由阿根廷和西班牙合拍、2016年上映的影片《杰出公民》,想起了贾樟柯说过的一句话,“只有离开故乡,才能获得故乡。”于游子而言,故乡的美往往存在于遥远的思念中,而不必做深度的重游。


影片的主人公丹尼尔在阿根廷一个离布宜诺斯艾利斯700多公里的小镇萨拉斯长大,后离开家乡来到欧洲达四十来年,定居于西班牙巴塞罗那,成了一名作家。他的文学创作题材几乎都来自故乡萨拉斯乡镇,就如湘西之于沈从文,绍兴之于鲁迅。


丹尼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声名鹊起,荣誉和利益滚滚而来,而他却陷入了创作瓶颈,五年内除了应酬文字外,几乎没什么文学创作。就在他谢绝一次次演讲、签售活动时,萨拉斯小镇官方来函邀请他回乡,将授予他“杰出公民”的称号。丹尼尔决定不带助理,孤身回乡,并叮嘱故乡官方不要告诉媒体和上级政府。


怀着对阔别许久的故乡之思恋,丹尼尔踏上了阿根廷的土地。应其要求,萨拉斯镇官方真的就不客气了,派一个大胖子开着一辆老爷车来机场接他。在半路中车爆胎,两人点燃篝火围坐聊天。为了给柴禾引火,丹尼尔撕掉自己本应用来送人的著作,而胖司机早上解大手时顺便用他的书做擦屁股纸。——在荒野生存中,文学真的不重要。


等救援车辆把丹尼尔接到萨拉斯后,作为小镇的骄傲,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他站在消防车上巡游,身旁是该镇选美冠军侍立。接下来是在镇公所礼堂的“杰出公民”授予仪式,为当地文学爱好者讲课.......他走到哪里,后面都有人跟随。他少年时最好的朋友安东尼奥出现了,告诉他,在他离开故乡后,安东尼奥娶了丹尼尔当年的女友艾琳为妻,生了一位闺女,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宾馆的前台小伙是位文学爱好者,对其像神一样崇拜和仰望。艳遇也接踵出现,第一次讲座上一位积极提问的美女,闯进他的房间,投怀送抱。他开始还以“我可以做你的父亲了”之词婉拒,但对主动脱光的女郎他抵不住诱惑到底半推半就。


很快,回乡的欣喜烟消云散,一件件麻烦事来了。


一位胖子拿着丹尼尔的著作让他签名,并认定书中某人是他已亡故的父亲,并请丹尼尔周五中午上他家吃饭,丹尼尔说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没有答应。后来这个胖子在路上堵住丹尼尔,说为什么放自己的鸽子,不上他家吃饭?丹尼尔愤怒地说,我没有答应你呀,你应该请愿意上你家吃饭的人。我又不认识你,只是我们碰巧都生在同一个地方而已,你凭什么要安排我的时间。一位父亲带着瘫痪的儿子找他,让他赞助9800美元给其儿子换一个先进的轮椅。镇官方请他做当地绘画比赛的评委,他秉着艺术至上的信念,选出一位小男孩的画作为一等奖,而将镇艺术协会会长的“歌德之作”(画教皇肖像)给淘汰了。私下勾兑不成的会长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在他第二次讲座时带人大闹会场,指责他是“出卖了故乡”,“以暴露故乡的丑恶来取悦欧洲人”。并从道德上贬损丹尼尔,说他是一个连父亲去世也没有回故乡奔丧的人渣。更为糟糕的是,那位自荐枕席的女郎是他的发小和前女友的女儿。女郎第二次找他要求带她离开故乡去欧洲,已得知女郎身份的丹尼尔拒绝了,那位女郎骂他是“烂人”,然而把这一切告诉父母和男友。


丹尼尔陷入深深的伤心之中,所有当初对他热情的人,都有所图。镇长把他请来并为他立塑像,是为了政绩,希望能连任;而瘫痪少年的父亲企图对他道德绑架,让他掏钱;发小安东尼奥对其热情万分邀请他上自己家吃饭,并做出丰盛的宴席,带他去镇上酒吧炫耀自己和酒吧每个三陪女上过床,只是为了在功成名就的老友面前掩盖自卑,并提醒他不要和自己妻子旧情复发;发小的女儿故意瞒着自己是丹尼尔前女友的女儿这个关键身份和他发生关系,只是想以此要挟他让他帮助自己摆脱母亲那样在小镇呆一生的命运。.........最终,深夜在发小安东尼奥和女儿男友的押解下,带着行李的丹尼尔坐在皮卡的货厢里被抛到荒野外,他往前步行时,枪声响了。


从小镇的骄傲到小镇的公敌,转换如此之快。丹尼尔后来一个人走在小镇上时,品尝的是深深的孤独和失落。风物依旧,但这一切是那样的陌生。包括他家已卖给别人的旧宅开了一家理发店,他隔着玻璃门张望时,店老板恶声恶气地说已经关门了。


中国和南美距离和社情相差甚大,但我看这部影片,毫无陌生感,处处能产生共情。这大概是人性和世情相通吧。丹尼尔回到故乡,那种陌生与不适感,在鲁迅、沈从文等中国作家的笔下,都曾出现过。


一个人最深的孤独感不会触发在去从未到过的某地旅游时——旅游带来的往往是新奇感,而是回到自己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如老家,故地重游只是时时提醒自己是“故乡的陌生人”。鲁迅《在酒楼上》描写主人公回到S城,“觉得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丹尼尔并不恨侮辱他、伤害他的故乡诸人物,他理解在那样一个封闭的系统生存所持的态度。比如他虽然很愤怒,但仍然打电话给助理让她满足病少年父亲的要求。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这样理解故乡人们的生活状态:“他们明白一切,却无力解决一切。然而他们的身体都很康健,那种本身覆灭的忧虑,会迫得他们去振作。他们虽无幻想,也许会在无路可走时接受一个幻想的指导。他们因为已明白习惯的统治方式要不得,机会若许可他们向前,这些人界于生存与灭亡之间,必知有所选择!”


故乡真正让丹尼尔牵挂的只有两人。一位是当年深爱她的艾琳。为了逃离故乡丹尼尔抛弃艾琳远赴欧洲。此番回乡时艾琳陪着他去看当初两人偎依坐在岸边的小湖,而湖水全部干涸,这或许寓意其青春与爱情已远去。当艾琳知道自己女儿和丹尼尔发生的事,虽斥责其“堕落”,但知道丈夫和女儿男友要报复丹尼尔,偷偷向他报信让其提前离开小镇——后被安东尼奥知晓了,阻截了丹尼尔的独自逃离。另一位是爱好文学的旅馆前台青年,丹尼尔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青年时模样,他不但仔细地阅读青年递给他的习作,而且告诉他文学创作的一些经验,并选出一篇习作带回欧洲发表。


毕竟,故乡曾承载过丹尼尔的青春恋情和文学之梦,这般美好的事物不忍捶烂揉碎。


被发小的女儿男友开枪击伤或许只是丹尼尔事后的一种虚构。回到欧洲的丹尼尔重新燃起文学创作的激情和能力,他将回乡的经历写成一部新的小说《杰出公民》。在新书发布会上,刮掉长胡须的他向台下的听众说,“真相并不存在”,“没有事实,只有解构与诠释”,“真相,或我们所谓的真相,只是一种用来左右他人的诠释而已”。



那么,丹尼尔是否真的回过故乡么?不必纠结于这一真相,可用“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来解释。在汽车抛锚荒野那个晚上,他对司机讲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对孪生兄弟,一人穷一人富,他们唯一的外观区别是一人留胡子一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这大概也是一种寓示,孪生兄弟其实就是一个人,即丹尼尔本人。


我有时在半梦半醒时会产生某种幻觉,似乎存在一个平行世界,在故乡的某地还有一个我,过着不一样的生活。我想象着另一个我,娶了谁?生了几个孩子?做着何种营生?电影的画外音道:“我觉得我这辈子所做过的最值得称道的事情,就是逃离了那个地方。我书中的主人公,他们永远无法离开,而我,也永远无法回去。”对于故乡,我亦有这般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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