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意读书 | 美国左派的失败：被遗忘的阶级政治和被掏空的文化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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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导言
上周日（11月20日），法意组织了关于《为什么美国人恨政治》的第二次读书讨论。本次讨论围绕该书第3、4、5章，主要围绕美国自由派在种族、女权问题上的失败，以及卡特总统的具体例子展开。作者迪昂指出，美国自由派在种族议题上陷入尴尬立场，强调种族平等，吊起了黑人的胃口，却又剥夺了底层白人的利益，最终使得被底层白人抛弃。在女权议题上，美国自由派强调性别平等，满足了部分精英白领女性的欲望，却又忽视了家庭和社群在美国作为主导社会价值的重要性，从而甚至被自由派自己所抛弃。这种尴尬的立场鲜明体现在卡特总统的任期之中，由于文化政治激化所导致的非此即彼的虚假选择，使得卡特总统最终无法维持支持自己的包括黑人和底层白人的自由主义联盟，最终在惨淡的一届任期之后被白人抛弃。
种族议题的失败：
安抚了黑人，激怒了白人
该书第3章，作者迪昂解释了美国左派在种族议题上的失败。迪昂由威利·霍顿引出了美国的种族政治问题。黑人威利·霍顿在马里兰被控强奸杀害了一名白人妇女，这给1988年的总统选举提供了一个强烈的种族仇恨的隐喻。民主党指责共和党利用种族分裂达到其自身的利益，而共和党声称他们仅仅是就事论事地谈论“法律与秩序”。自由派认为，“法律与秩序”恰恰是种族主义的代码。
种族政治是美国政治生活的一股推动力量。保守派发明了“大轿车自由派”的术语，将自由派描述成对普通白人民众漠不关心的精英。曾经，关怀普通民众是小罗斯福的自由主义赢得选举的关键。但是到了1970年代，自由主义已经脱离了普通民众，并助长了“保守主义的民粹主义”。典型的例子就是共和党的老布什，一个由百万富翁转变而来的民粹主义者，在1988年大选中成功赢得了中产阶级的选票。
为了实现种族正义，民主党和自由派让贫困白人中的传统支持者承担了过多负担，并且没能合理对待贫困白人对于黑人的合理的憎恨。虽然约民主党翰逊总统在签署了《民权法案》后意识到南方白人的愤怒将有利于共和党，但是自由派误解了民权革命真正伤害的是底层白人。
迪昂试图在后文回答：自由主义一个最为显赫的成就，即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何以以一种报复的方式发动了对自由主义事业的攻击。
△ 图为1963年非裔美国人民权运动时在华盛顿的一场游行
约翰逊总统和马丁·路德·金一起见证了美国民权运动的巨大成就，但是内部蕴含着不满和危机。自由派白人与黑人联盟开始分裂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为1964年的“亚特兰大背叛”事件。于是民权革命内部出现了新的革命，口号从“新左”提出的“现在就自由”替换为“黑人权力”。但是，黑人权力的意义是模糊的。理想主义者认为它是黑人在美国生活中达到完全种族融合。但是另一种意义则是拒绝融合。黑人领袖甚至宣称，黑人根本不是美国体系的一部分，他们在这个国家内构建了一块“殖民地”。即便温和的黑人，也表示种族融合的目标是白人强加给黑人社区的。
黑人权力造成了分裂性的影响，让自由派失去了信心，给了保守派反击的口实。但是新的问题被揭示出来了。“莫伊尼汉报告”声称，工人阶级黑人和中产阶级黑人在前进，而下层黑人群体则稳步后退，并宣称“核心问题是黑人的家庭太差”，而黑人家庭差的原因是奴隶制摧毁了黑人的意志。
随后，出现了杀害黑人的暴动，1968年，马丁·路德·金被谋杀，全国一百多个城市爆发了骚乱。民权运动进入了黑暗的时刻。白人族群也感到了深刻的威胁感和受剥夺感。随着政治被黑人权力界定，或者以族性来定义政治，阶级利益和民主党之间的关联越来越少。自由派挖开了一条政治鸿沟，而愤怒的底层白人抛弃了民主党。
△ 图为马丁·路德·金
自由派的初衷是加快黑人的脚步，实现“机会平等”。但是黑人被约翰逊总统形容为“戴脚镣的赛跑者”，为了弥补历史造成的和白人的差距，而采用“积极行动”的政策。但是当自由派关注种族平等的时候，恰恰没有关注底层白人的平等问题，或者至少说，无力同时提供给黑人的救济和对底层白人的救济。于是白人构建了抵制黑人的“防御性街区”，而这种抵制则被自由派视为“种族主义”。由此，工人阶级在罗斯福新政时期是左倾的，但是到了1960年代则被推向右倾了。
自由派辩称他们失败是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但是迪昂显然不同意。自由派没有解决黑人居住区的“病理纠缠”，也没有在底层白人中培养自信和安全感。
随后迪昂引申讨论了社会福利问题。保守派将社会底层问题归因于政府项目的失败。威尔逊在《真正的弱势群体》一书中提到，近年来出现的大量的就业机会都要求更高的教育程度，而少数族裔集中的行业却出现了大量失业，同时少数族裔出现了大量社会病症。这是自由派不愿意承认的。自由派可能是不想让黑人背上污名，但是却把重要的社会和价值议题都拱手让给了保守派。威尔逊认为，黑人社区真正需要的是“非种族的解决方案”。由此，迪昂回到威利·霍顿事件，认为种族问题是虚假政治的最极端的表现。
△ 3K党的游行
女权议题的失败：
解放了精英女性、放弃了传统家庭
该书第4章，作者迪昂解释了美国左派在女权议题上的失败。迪昂认为，女权运动在60年代的反文化运动中迎来了其发展史上的第二次高潮。1960年反文化运动对解放和自由的主张同样持久地改变着公众对于女性的角色、性、家庭等问题的态度，其影响之深在今天的生活中也可见一斑。三十年前无法为人所想象的性别歧视在今天被广泛地认识，大多数人对这一观念持否定的态度。一些证据表明1980年代放任主义和女权主义的价值已经有所削减，并将这一原因归结于生命周期，即人们年龄的增长。1960年代反文化运动愈演愈烈的“放纵”趋势确实对自由主义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反冲。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反文化运动的要求的解放和女权主义思维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并未严重衰退。不过文化政治的复杂性也来源于此，自由主义在这一阶段虽仍被作为国家的这一整体所偏爱，但是依然有一些实质性的抵抗枢纽，成为保守主义者理想的关键支持者。许多美国人在这样的新社会中摇摆不定，而这样的矛盾态度同样对抗着自由主义。由此可以看出，在女权主义与家庭政治这一议题上，自由主义受到的冲击同样不容小觑。
虽然女权主义是60年代反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女权主义”这一概念并非在此阶段产生。进步年代孕育了反抗精神，这个时代见证了女权运动和性解放的兴起。女权主义的发展在大萧条和二战被打断，此后1950年代和1960年代高居不下的结婚率也反映出经过社会不安定阶段的美国人在此时期格外强调“安全与充实”。但结婚率并不代表解放的伦理的倒退，相反，“伴侣式家庭”这一概念正是在1950年代逐渐深入人心，对于性别角色的定义也在重构，此阶段对于“婚姻中平等主义理想”的宣扬，直接导致女权主义革命的产生。进步时代纠缠着妇女的“工作与家庭”的矛盾又死灰复燃。想要把接受了更多教育的女性重新送入传统家庭的思维体系之下已经不再可能。
由此可见，女权主义的概念并非凭空产生，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一过程调整着伴随工业革命产生的一系列变化，包括家庭、家务的概念，改变人们对于男女平等的评价以及对于女性的性别角色的重构。
△ DC漫画人物“神奇女侠”就诞生于第一波女权主义运动思潮
经济力量的变动从始至终影响着女权主义观念的形成和发展。与此同时，伴随着女性进入职场而来的，是贫富家庭差距的又一次扩大，进而引发一场女性之间的阶级战争。但是无论女权主义与经济力量的变化是否有本质的关系，保守派都将女权主义视为造成女性内部阶级分化的灾难根源。与阶级战争同样复杂的是对于堕胎问题的立场选择。在《堕胎与母亲身份的政治学》中，卢克认为支持堕胎者与反对堕胎者分别对应着在经济市场占据较多资源的群体与占据较少资源的群体。双方在道德问题上的不同立场反映着生活方式上的不同。于是，这样的价值观斗争也最终回到了阶级斗争。而其政治结果就是，虽然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支持女权主义者的立场，女权主义者却使得民主党人和自由主义者失去选票，加速了自由主义的衰败。
在整个1980年代，反对女权主义和社会实验的少数派的反应，构成右派兴起的强有力的因素。共和党人和保守派，这些在经济领域主张个人主义的团体，却在家庭价值上变身成为社群主义的捍卫者。关于家庭价值的社群主义和女性解放的自由主义之争最终的落脚点被引向“家庭、母爱、照料和养育儿童”的问题上。保守派借母亲对于无辜儿童成长的关键作用大打感情牌，并攻击自由主义所主张的“福利国家”政策所产生的意外后果定律，利用社会上最有号召力的道德伦理象征再次冲击了自由主义。在个人主义和家庭社群主义之间，大多数美国人选择了无辜的儿童。
迪昂认为，家庭和女权主义之争，实际上是将政治选择绝对唯一化，强迫政府在这种家庭或那种家庭，这种价值观或那种价值观之间做出单项选择。而这种选择的前提被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预设为两个极端。但是在真实的社会中，这样过分意识形态化的争执却构成了一种虚假选择。在家庭、孩子、性的议题上的无法妥协，在推动变革上的“失职”，使得自由主义者在这一回合又一次输给了保守派。
卡特的成与败：
成也自由主义，败也自由主义
在该书第5章，迪昂借用卡特总统上台和下台的例子，说明美国的左派联盟的脆弱性，及其破产的必然性。迪昂指出，美国左派一直试图将自己打扮为一个区别于左派和右派的中间立场，但这种中间立场在1960年代饱受压力，在1970年代则土崩瓦解。它无法抵抗围绕越战、种族、女权主义与反文化等问题上的暴风骤雨。
中枢政治是温和的中间派立场，排斥活跃的左派，也排斥活跃的右派。中枢理念假定：社会阶级在这个国家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美国的工人被认为是富足的。1960年代白人工人起来造反的时候，自由派认为他们的焦虑是非理性的和种族主义的、轻易就给打发了。
卡特1976年竞选时宣称：“我不会对你们撒谎！”“一个如美国人民一样好的政府。”卡特知道，他缺乏全国性声望和华盛顿从政经验是一笔财富，而不是负担……他分析，人们不信任那些曾经把事情搞糟的人，与联邦政府的对立情绪既深且强。在一个被自由主义者的创伤所撕裂的党内，卡特还有一个额外的优势，他不是一个自由派。卡特是1824年以来最没有左翼色彩的民主党提名候选人，他比其更为自由派的对手更理解阶级憎恨的力量。
△ 图为吉米·卡特
1976年选举是水门事件后第一次选举，但是卡特和民主党领先幅度非常之小。卡特的施政也非常失败。他没有去重建老民主党的联盟，相反，他树立了一个如何同时瓦解民主党各派系的榜样。卡特任期失败的主要原因：伊朗人质危机、利率上升、执政最后一年的高失业和通货膨胀。卡特让美国似乎失去了对国际事务的影响。卡特对苏联的温和主义立场让他失去了冷战自由派的支持，而苏联入侵阿富汗则让卡特显得像“信任被滥用的无辜者”。鹰牌不信任他，鸽派则反对他前后不一贯地加强军备。卡特忽左忽右，缺少一种确定的意识形态。卡特执政期间，国会为民主党控制，但是他却无法作为。大众对派性政治的厌恶帮助卡特进入了白宫，也正是这个东西让他一旦到了那儿却很难执政。
吉米·卡特的失败被视为自由主义的失败。卡特的政治基础是自由主义联盟，卡特没有培育那个联盟，反而拆散了那个联盟。考察1976年选举结果，卡特完全是被新政联盟的翻版选举上台的，包括南北部白人工人阶级、文化自由主义的中产阶级、黑人。
卡特的紧缩政策让低收入选民受害。工人阶级面对卡特的紧缩政策和里根轻松愉快的乐观主义，选择了后者。自由派的遭遇，部分是由于他们不再被视为公共利益的代表，而是代表一系列特殊利益。在大萧条和二战时，民主党代表“穷人”，就被认为代表整个国家的利益。1960年代后，穷人变成少数人。自由主义者似乎从新左派、新保守主义者哪里学到了最糟糕的东西，而忽略了他们好的那一面。
迪昂认为，自由派不能清晰地表达出国家利益的一致感，这对于产生一个虚假选择的政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本期导读：史微、许靚、宋尚林）
至此，法意已经结束了关于迪昂著作第一部分“自由主义的失败”的讨论，而对于美国左派做错了什么？法意小伙伴在读书最后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看法：
胡哔噜：自以为是中间派，但其实没那么中间派。
小许：搞内部分裂，自掘根基。
Forgive Time：政治基础不牢靠，没有回报政治承诺。
嫩水：作为一个偏保守派，淡淡的说一句，自由派——遇到神对手，周围还全是猪队友。
小周：这就是两党政治制度的必然……
Deaner：想画一个圆满的圆，最后却只剩下圆环。（失去了中间的核心圆）
Even：这不是知之就可为的事情，自由派能混就混吧。
小郑：不接地气！！
满凤：不再是公共利益的代表，而是一部分人利益代表。
妄语书生：自由主义是个好同志：仰望天空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要脚踏实地。
六益：用简单的、同质化的想法来想象大国的差异性。
小路：用想象的平等忽略了社会的基本价值。
琢璞：政治参与不够大，没有为其他的核心价值留有输送渠道。
小陈：失掉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某某：政治玩儿的太好，忽视了实际问题。
余同学：文化战争期间的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策略能像我党一样与时俱进就好了！！！
赵同学：为了“站在历史的正确一边”，背离了传统的价值共识。
十央：想做的事情太多，但是口号喊出来后，每件都被口号的大旗牵引着走向极端，过犹不及，忘记了出发点，最终迷失在文化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其乐：敢于面对内心最卑劣的真实才能有所作为。
小曾：自由派试图通过设置对立议题收拢民心，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星晨：一个自由主义者沿着自由的理想走了多远，他就应该审视自己距离政治的现实有多远。
△ 读书小组一隅
看到这里，不知作为读者的你，对于美国左派的失败又有何高见呢？
责任编辑：史微 技术编辑：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