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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读书 | 融合有其风险:二战后美国保守派的矛盾起源

2016-12-07 嫩水 法意读书


法意 · 导言

法意读书会已经完成了《为什么美国人恨政治》关于“自由主义的失败”部分的阅读,本周内容则是要开启“保守主义的僵局”部分的讨论。因此,“承上启下”的工作非常必要,这里先简要回顾一下自由主义的问题,并对全书第二部分迪昂的题记做一个解读。



迪昂认为自由主义的事业失败了,他在第一部分题记中高度概括了这一失败,“必须说,自由主义者的困难更为根本,部分原因是他们不再被视为公共利益的代表,而是代表一系列特殊利益:劳工、黑人、女人、同性恋、政府雇员等”——如是观之,自由主义的敌人来自外部,在面对新左派、新保守主义、女权主义攻击时可谓是自乱阵脚、节节败退,即便偶尔反击,也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无论是新左派还是自由主义从来都没有充分、完全地明白‘他们之间互相依存、互相依赖的密切关系’,等到明白时却已经太晚了。新左派帮忙毁掉了一个他们非常需要的自由主义体制。”(第1章,P47)“自由主义者不再有足够的自信去探究他们想要国家来促进哪些价值(如果还有的话)。利用国家执行一种刚性的道德准则(一种既不可行也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努力),和坚持自由主义项目要促进一些使社会和执行这些项目的个人都受益的价值,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而自由主义者却日益忘记这种区别。”(第2章,P70)“自由派的不幸不在于它为黑人做了什么,而在于它没有做什么。它没有解决黑人居住区的‘病理纠缠’,它没有在中等收入的白人中培养自信和安全感。……从女性家长的家庭到犯罪、吸毒、年轻人失业等议题领域,都让给了保守主义者。随着只有保守主义者一方讨论‘价值’的重要性,自由主义的价值也就在半路倒下了。”(第3章,P90-91)“自由主义者在急切地为少数人权利辩护,坚称保守主义者所要求的事物不可能存在的同时,自由主义者把社会的一些最有感召力的道德象征——家庭、母爱、无私地照料儿童——让给了政治右派。……保守主义在捕捉‘传统家庭价值’上的成功,同样削弱了历史上曾被视为自由主义者和社会民主派用来为福利国家辩护的最强有力的论据。”(第4章,P108-109)“卡特和他的支持者都没有理解,卡特的政治基础是自由主义联盟,并且他们的政治任务就是培育那个联盟。然而,卡特政府却拆散了那个联盟。……最终,自由派不能清晰地表达出国家利益的一致感,这对于产生一个虚假选择的政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第5章,P137-140)


自由主义的失败意味着保守主义者们机会的到来,表达出国家利益的一致感的重大使命需要各种不同派别的保守主义团结起来。从最终的效果来看,保守主义做到了培育联盟,然而这一联盟却不够坚固。对于自由主义者来说,危机来自外部,其失败在于应对不利;对于保守主义来说,最初的不够同心同德的团结成了祸患的根源,危机来自于萧墙之内。故而第二部分开头的题记可谓富含深意,“保守主义日益被其内部各种派别的要求和各种相互矛盾的承诺所折磨。保守主义者在思想上山穷水尽,并面临其阵线中的叛乱。”——与所有打江山的有为君主一样,这一原本为了和自由派pk而形成的联盟面临着守江山(或按照政党逻辑,分肥)的困境,面对不同派别叛逃出保守派阵营的僵局,为了保持联盟,它必须不断地在思想上进行自我解释和重新确认,至死方休。因此,在第二部分内容中,我们应当着力理解保守主义内部各派别的主张、要求及其在阵营内部的地位变化情况。


保守主义的矛盾起源


第6章相当于全书保守主义部分的一个导论,主要分4节,集中论述了二战后美国保守主义观念复兴的过程,以及这一复兴中保守主义阵营内部潜在的矛盾。



战后国家:混乱之中的保守主义


迪昂指出,美国的保守主义者们一面庆祝二战胜利,一面几乎立刻陷于对外部苏维埃帝国和内部因战争而新出现的强力国家与政府的惊恐之中。因战争需要而聚集的权力实属偶然,但国家在行使这些权力时是如此成功,以致美国人民接受了政府担当的新角色,这让持反国家态度的保守主义者们不舒服。此外,保守主义者们抱怨是战争而不是新政结束了大萧条,战争还带来了民主政治方面的新进展——“战争创造了‘众多成为政府受益人的新团体’。在战争期间,‘获得高等教育的途径第一次真正地变得民主’,‘现代民权运动也拉开了帷幕’。‘寿命的最大延长’发生在战争期间,战时同样发生的还有‘美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国民收入基础再分配’。”迪昂认为,“保守主义者并非反对所有这些进展,但是他们对旧有等级制度的崩溃感到不安,并且坚决反对新出现的强力国家。”(P146)


然而,战争的吊诡之处在于,保守派惊惧于强力国家的出现和旧等级制度的崩溃,却也至少在表面上预示着右派的政治复兴——“1942年的选举发出了第一个讯号,即新的繁荣,及其催生的新的混乱,还有美国的新的全球角色都在帮助被大萧条粉碎的共和党获得重生”。然而这一重生过程来得并不迅猛,战争给新政主义者帮了大忙,“新政主义者在1930年代对资本主义是否能快速增长产生过疑问,现在他们认识到资本主义有这样的能力,只要国家通过刺激性的财政政策和积极进取的社会福利项目来扩大消费,以此来干预经济。……自由派能够接受这一新的、对资本主义更具和解意味的立场,因为这依然能使他们获得许多他们想要的东西——承认政府在促进繁荣中所担当的角色,面向穷人的收入再分配,联邦对教育的资助,甚至包括通过军中庞大的医疗网络实现的一种(临时性的)公费医疗。……事实上,通过认可资本主义的诸多美德,新的自由派经济学留给保守主义者攻击的目标变得越来越少,而要想论证新政自由主义者是在鼓吹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则变得难上加难。”(P147)同时期内,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作为非同寻常的新力量发展迅速,美国人也震惊于工党在英国大选中取得的压倒性胜利。总之,无论从美国内部看,还是从全球看,国家权力似乎取得了胜利,这让保守主义者们越发不安。



除此之外,保守主义者们还面临来自学术界的压力。“大学中占支配地位的观点似乎都是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美国保守主义者面临来自学术界的某种带有轻蔑性的质疑”,保守主义者被视为终将归来的“遗民”。(P148)顶着“遗民”的名号,保守主义者们发现了两件让他们感到特别苦恼的事情:其一是政治上的背叛与无枝可依,“对于保守主义者们而言,美国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一党制国家,自由派已经控制提名过程,以致在选举日,哪个党他们都不怕。”(P149)其二,“保守主义的另一个问题更为根本,即不存在一套清晰的保守主义学说。字面上,保守派就是‘反动派’。保守主义,几乎完全被定义为罗斯福和新政的‘反动’。”(P149)不止于此,迪昂认为,在保守主义“遗民”知识分子中,也没有任何共识,有人深入欧洲去寻找传统保守主义榜样,有人去美国南部寻找贵族传统,还有人追溯19世纪自由主义,因其反对任何形式的国家主义,支持自由市场经济学,还有一些人诉诸共同的反对共产主义目标。总之,战后保守主义者面临的世界,是一个不断遭遇政治背叛和亟待解决哲学混乱的世界,任重而道远。



  德性与自由:新旧保守主义分歧


迪昂指出,二战后的美国存在自由市场保守主义和一种新的保守主义。在知识战场上,前者始于哈耶克发表《通往奴役之路》,该书1944年在美国甫一出版即成为畅销书,迪昂认为,“哈耶克这本书对于仍处于混乱之中的右派而言是重要的,因为它提供了一种方式,使得右派能逃脱来自自由主义者和左派的指责:即法西斯主义和纳粹本来就是‘右翼’运动,与保守主义有许多共同之处。”“哈耶克对于保守主义者而言也是一场及时雨,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理论基础来取消战争带来的计划机构。”(P151)而随着大萧条成为过去,自由市场保守主义在知识上的重生无疑变得更加容易,“资本主义”这一概念在保守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之间的吸引力与日俱增。


战后时期同样见证了一支完全不同的保守主义的重生,迪昂指出,这是一种更加注重传统的保守主义,换言之,新保守主义之“新”恰恰在于其“旧”,“这个新的保守主义是真正意义上的保守主义,反倒自由市场思想变得不是了,因为这种保守主义要倾听自由市场之前的时代的声音”。(P152)新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为理查德·韦弗和拉塞尔·柯克。前者宣称保守主义相信“本质的典范,现象的世界在持续不断地接近它”,其思想要旨在于有意识地反民主,进而掀起一场“支持绝对真理、反对大众社会、反对自我主义、反对一种工具主义地看待生活的观念的战争”。(P153)以韦弗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与自由市场保守主义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所强调的是绝对主义的“本质”,而自由市场派则注重自由。同样,拉塞尔·柯克也试图诉诸一个比自由市场思想更为久远的保守主义传统,他不遗余力地为等级制度辩护,促成了柏克在美国的再生,并提出了具有保守主义学说发展重要意义的保守主义的六条“准则”,在为财产辩护的同时对市场成为价值的唯一决定者感到忧心忡忡。




关于战后新旧保守主义的根本分歧及保守主义的全景,迪昂总结道,“新保守主义强调价值高于利益,强调社群高于纯粹的个人,强调自我规训高于消费主义,这里有许多东西是自由主义者所欣赏的,却是自由市场保守主义者所害怕的。”“战后的保守主义就是这样在矛盾中孕育而生的。德性与自由并非必定相互冲突,但对政治哲学来说,它们是根本不同的出发点,注定会创造出截然不同的信念。……在随后的三十年里,‘自由放任主义者’和‘传统主义者’的战争在保守主义内部以更大或更小的激烈程度进行着。”(P155)然而,面对“自由主义”这一共同敌人,两种不同的保守主义必要互相修正并联合(融合?)起来,方能在知识界和政治领域形成有效的对抗力量。



  “欢喜的姻缘”与融合主义新学说



尽管1950年代保守主义在美国的前景十分暗淡,巴克利集合一批编辑创办的《国家评论》依然站稳脚跟,成为回击《新共和》和《国家》等宣扬自由主义刊物的重镇。迪昂指出,这份杂志有许多值得注意的地方,其一在于它起先接纳的作家,包括许多前共产党党徒,却拒绝接纳除弗兰克·乔多洛夫之外的旧式自由市场派和孤立主义者,它同样拒绝接纳反犹右派。从其起源看,《国家评论》拥护的似乎是新保守主义一派,但迪昂同时认为,“巴克利的编辑和作者代表的知识上的联合,为日后保守主义在政治上的联合打下了基础。”(P156)随后,由于巴克利本人秉承一种激进主义态度,他对艾森豪威尔的现代共和主义非常不满,《国家评论》的任务也有了更进一步的界定,即“同这样一种无原则的政治追求进行斗争”


实际上,迪昂指出,巴克利对于保守主义事业的重要之处恰恰在于他扮演了类似国王的物理身体的角色,而在此之前,“他和他在《国家评论》的同事追求的就是定义一种新的保守主义,为保守主义运动提供它所缺乏的知识上的一致性。《国家评论》将哈耶克和柯克,将冯·米塞斯和韦弗拉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反共的神圣联盟。”(P157)


这一新的保守主义学说被称为“融合主义”,其主要设计师为弗兰克·迈耶,他接手了《国家评论》的书评部分并撰写专栏,“毕生的工作就是为右派发展出一套连贯一致的理论,该理论将自由放任主义者和传统主义者的见解融为一体”。(P158)这种“融合主义”的共识在于,自由市场能够与德性共存,实际上它能够促进德性,而德性是自由唯一适当的目标,“融合主义意味着‘在一个保守主义社会里,用自由放任主义的方法,实现传统主义的目标’”。(P159)



迪昂认为,整个融合主义共识的粘合剂是反共,而这是《国家评论》在保守主义思想领域里领导的另一场革命,然而这一立场使得坚定的、原则性很强的孤立主义与美国保守主义之间产生龃龉。尽管新保守主义的崛起让孤立主义右派看到了希望,但巴克利和他的同盟者则确保了孤立主义的失败,因其对反共作出了特别承诺。弗兰克·迈耶在总结新保守主义对外政策立场时指出,“保守主义者将保卫西方和美国视为公共政策中高于一切的绝对命令。”(P160)而迪昂认为,这“似乎标志着新保守主义同旧的孤立主义彻底决裂。宣称国家的‘全部对外和军事政策’必须建立在反共的基础之上,就为美国的对外政策提供了一个意识形态的基础,而这是孤立主义者一直心存疑虑的。”(P160)事实上,尽管不易察觉,许多新反共干涉主义者就是原来的孤立主义者,他们依然活跃于保守主义阵营内部。


迪昂对《国家评论》在融合主义兴起中发挥的作用定位准确,他认为,“迈耶和巴克利则择取了几股相互矛盾的保守主义思想,力图将其编织成一个连贯一致的整体。他们寻求的并非一个人为的结合。《国家评论》成为一个论坛,在这里保守主义的各派都能承认他们之间的差别并互相辩论。同时,这份杂志也成为检验和确立正统学说的场所。”(P162)至此,带有传统主义(对民众和民主都心存疑虑,并且将保存“文明”以及文明的绝对准则作为政治的重点)印迹的巴克利理论,经过迈耶的理论创造,融合主义在很大程度上偏向于自由市场的保守主义和古典的自由主义。但是这种融合主义之中各种保守主义思想并不能真正融合服帖,“在实践中,许多拥护融合主义并将其作为自己事业的人,不断地退回到传统主义的思考当中。”——这也预示着新旧保守主义之间的这场“欢喜的姻缘”从一开始便存在分裂的隐患。



  融合主义批评与反击:保守主义的矛盾底色


融合主义并没有追求所有保守主义的“合而为一”,只是一种物理上的联合。对此,迪昂的评价不失公允,“融合主义的共识被证明是持久的,直至1980年代,它都为保守主义右派提供了一个哲学上的集结点。但是融合主义者们并没有改变所有论敌的信仰。右派中反对《国家评论》保守主义者的早期论点具有重要意义,因为它们表明了融合主义共识在日后将会遇到的问题。”(P163


在自由放任派“遗民”看来,《国家评论》的保守主义者们劫持了右派,他们违反了自由放任主义的不干涉信条,“成为国家的第一号奴才”。对此,巴克利反击认为,自由放任主义者们之所以能够追求他们的目标,就是因为保守主义者们时时提防着苏联,同时,不应怀疑融合主义坚定的反国家主义立场。



另一种对于融合主义的批判来自保守主义偏传统主义一翼,以皮特·维埃雷克为代表。维埃雷克似乎预见到了融合主义的兴起,但因为麦卡锡主义最终与融合主义决裂,他谴责麦卡锡主义是反精英主义的一种形式,因而它也就不再是保守主义的一种形式了。同时,他也第一个注意到,新政自由主义作为既成秩序的护卫者,最终转变为保守主义的一种形式。迪昂指出,自由放任主义者和维埃雷克都将《国家评论》的融合主义的保守主义更多地视为一种人为的妥协,而不是一种真正连贯的哲学体系。从不同的观点出发,自由放任主义者和维埃雷克,都反对巴克利分子心甘情愿地将对公民自由的关切摆在从属于反共斗争的地位上。(P166)


6章名为“观念有其后果:保守主义的矛盾起源”,实则侧重的是“观念”及其“矛盾起源”,谈后果还为时尚早。迪昂在本章结尾出的论调坐实了本章“保守主义导论”的名声,他认为,“融合主义的内部矛盾将成为保守主义事业的一块绊脚石,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到1960年代初期,保守主义有了一套可行的哲学理论,追随者日渐增多。下一步,它就需要赢得政党了。”(P167)至此,手握理论武器的保守主义者们摩拳擦掌,进军政坛。



注:麦卡锡主义是1950-1954年间肇因于美国参议员麦卡锡的美国国内反共、反民主的典型代表,它恶意诽谤、肆意迫害共产党和民主进步人士甚至有不同意见的人,有"美国文革"之称。从1950年初麦卡锡主义开始泛滥,到1954年底彻底破产的前后五年里,它的影响波及美国政治、外交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麦卡锡主义作为一个专有名词,也成为政治迫害的同义词。

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掀起了以"麦卡锡主义"为代表的反共、排外运动,涉及美国政治、教育和文化等领域的各个层面,其影响至今仍然可见。美国右翼团体对麦卡锡先生的盖棺语是:了不起的勇敢的灵魂,伟大的爱国者(A great courageous soul,a great American patriot)。




编辑: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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