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 福克斯新闻白宫的诞生
网站文章截图
《纽约客》| 福克斯新闻白宫的诞生
作者：简·迈耶（Jane Mayer）
译者：孙嘉言
法意导言
本文译自2019年3月4日《纽约客》（The New Yorker）发表的专栏作者简·迈耶（Jane Mayer）撰写的长篇深度调查报告《福克斯新闻白宫的诞生》（The Making of the Fox News White House）。该报道披露了美国收视率最高的有线电视台福克斯新闻与特朗普白宫的利益关系，包括福克斯如何通过煽动民粹情绪提升收视率并打造、强化特朗普的执政基本盘，以及特朗普如何利用行政权力压制福克斯的竞争对手、回馈以商业利益。文章还揭露了福克斯新闻报道规范的缺失及性暴力、恐吓、包庇盛行的公司文化。通过这篇调查报告，我们得以窥见美国媒体与政坛的复杂互动及新闻自由与民主传统在当下美国面临的威胁。
本文作者简·迈耶是美国知名调查记者、《纽约客》专栏作者，两度提名普利策特稿写作奖，著有轰动一时的新闻调查书籍《金钱暗流：美国激进右翼崛起背后的隐秘富豪》。
2019年一月，在美国有史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政府“停摆”期间，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的车队驶过德克萨斯州的伊达尔戈县，最终停在俯瞰里奥格兰德河的一段草木茂盛的峭壁之上。白宫意图渲染特朗普所说的国家紧急状态，宣称美国需要在墨西哥边境线上修建隔离墙。美墨边境上装甲车辆、查获的大包大麻、穿着防弹衣的联邦特工的存在进一步印证了这一信息。
但拍媒体宣传照的过程呈现出了与政府相关的另一些富有戏剧性的信息。
在记者团走下车、前往总统将要发表演讲的地方后，他们注意到福克斯新闻的主持人肖恩·汉尼蒂（Sean Hannity）已经在场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没有受到特工处的限制，而是与政府官员待在一起，并一度拥抱了国土安全部的秘书柯斯特·尼尔森（Kirstjen Nielsen）。记者团报告指出，汉尼蒂与白宫新闻主管比尔·希恩（Bill Shine）有近距离接触。拍照后，汉尼蒂对特朗普进行了独家直播专访。据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的报道，这是汉尼蒂对特朗普的第七次采访，也是福克斯对这位总统的第四十次采访。从那以后，特朗普又接受了福克斯的两次采访，而他总共只接受了其他三个主要电视网络平台的十次采访，被特朗普称为“假新闻”的CNN则没有获得采访机会。
汉尼蒂在德克萨斯州受到政府成员般的对待，因为他实际上就是其中一员，福克斯的主席鲁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也是如此。福克斯长期以来一直让自由主义者感到不满，但在近两年，许多密切关注该网站的民众（包括福克斯的前雇员）表示，它已取得了美国史上前所未有的成就。
弗吉尼亚大学米勒中心从事总统研究的助理教授妮可·海默（Nicole Hemmer）是论述保守主义媒体对美国政治影响的《权利的使者》的作者，她这样评价福克斯：“它使我们距离拥有国家电视台更近了一步。”
海默声称，作为关注度最高的有线新闻网络，福克斯每年为其母公司“21世纪福克斯”创收约27亿美元。“21世纪福克斯”是特朗普的强力拥趸，助其凝聚了共和党内的力量，提高了他的支持率。她说：“ 福克斯不仅在测量基本盘的温度，也在使它升温，这是个激进模型。”对于特朗普和福克斯来说，“制造恐惧是一种商业策略，能使公众保持对他们的关注。”特朗普一直饱受丑闻、国会听证会和弹劾的困扰，福克斯是他的盾牌和利剑。白宫和福克斯之间的互动是如此紧密，以至于在一个特定的新闻周期中，很难确定谁是领导者、谁是追随者。特朗普频繁在网上发布声明、在推特上转发，他的新闻秘书莎拉·桑德斯（Sarah Sanders）已基本不再召开新闻发布会，但她在《福克斯与朋友》（Fox & Friends）和《汉尼蒂》（Hannity）等节目中露面了30次。海默说，特朗普“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程序员”。
福克斯的支持者认为这种批评毫无根据且充满了政治偏见。
肯·拉科特（Ken LaCorte）在福克斯新闻担任了近20年的高管，2016年离职，近期成为了独立媒体人。他对我说：“福克斯的成员也是这样评论奥巴马和媒体的关系的。”福克斯的公关部门举了许多例子，说明它的记者和脱口秀主持人也会质疑特朗普政府。态度强硬、广受赞誉的记者克里斯·华莱士（Chris Wallace），近期就修建边界墙一事抨击了特朗普的高级顾问史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理由是实际上在边境查获的所有毒品都是在检查站发现的。特朗普不是拥有媒体喉舌的第一任总统，詹姆斯·麦迪逊和安德鲁·杰克逊都曾得到有党派倾向的报纸的助力。但多年来关注福克斯或与之合作的许多人，包括一些保守派领袖，都震惊于福克斯对特朗普保守观念的强化作用。比尔·克里斯托（Bill Kristol）在2012年之前一直是福克斯的有偿撰稿人，并且是众所周知的特朗普反对者，在网上发声说：“福克斯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它很保守，但并不疯狂，但现在，它只是政府的传声筒。”纽约大学新闻学教授乔·佩隆宁（Joe Peyronnin）曾在90年代中期担任福克斯新闻的总裁，评论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媒体，总统似乎拥有自己的新闻机构，这是病态的。”
2018年7月福克斯前联席主席比尔·希恩被任命为白宫公关总监兼人事副总监，正式确立了福克斯和特朗普之间的盟约。
克里斯托谈到希恩时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福克斯制作汉尼蒂的节目，两人交往甚密。”他们都出生于长岛的白人工人阶级家庭，与对方的孩子关系也非常好，被孩子们称作“比尔叔叔”和“肖恩叔叔”。从前的同事说他们会一起度假。还有人回忆道：“当汉尼蒂不给希恩打电话时，我很少在希恩的办公室里，然而我待在希恩办公室里的时间很长，他们频繁通话，每天都有许多次。”
希恩担任福克斯节目组的领导长达12年，是早间和晚间评论节目的监制，这些节目成功问鼎收视冠军并成了保守派的网络名片。新闻报道则不在他的权限范围内。2016年7月，福克斯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罗杰·艾尔斯（Roger Ailes）因多项关于长期性骚扰的指控被解雇，希恩成为联席总裁。但不到一年之后，他就在第二波性骚扰指控的浪潮中被迫卸任，其中一些指控针对福克斯当时最火的明星比尔·奥赖利（Bill O’Reilly）。希恩并没有被控性骚扰，但几起诉讼称他在遮掩丑闻、贿赂和恐吓受害者盛行的职场文化中扮演着帮凶的角色。
希恩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一直在白宫保持低调并拒绝接受包括本杂志在内的任何采访。但是克里斯托认为，希恩被任命为白宫官员是一个丑闻。他说：“我们做了广泛的秘密调查。包庇艾尔斯恶行的希恩居然成了人事副总监，太荒唐了！”
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珍妮弗·鲁宾（Jennifer Rubin），另一位有保守倾向的特朗普反对者，曾是互联网平台的活跃人物，但现在很少在网上发声。她说：“福克斯在创立之初曾致力于克服偏见，但它现在甚至称不上是新闻机构。它只是总统的喉舌，重复着总统的言论，无论这言论是多么虚假、自相矛盾。”她指出，特朗普与福克斯之间已经建立了牢固的反馈循环机制，致使特朗普“甚至会重复福克斯的错误观点”，就像他曾在推特上传播福克斯的一则假新闻——南非“正在强征白人农民的土地”。鲁宾告诉我：“比尔·希恩去白宫任职真是可笑，他本可以留在旧的工作岗位上，唯一的区别是工资单。”
由于希恩的存在，福克斯和白宫的工资表实际上重叠了。好莱坞记者拿到的财务披露报表显示，福克斯自希恩入职白宫以来向他支付了数百万美元。希恩从福克斯辞职后可以拿到700万美元奖金，去年他领取了前半部分，今年他将拿到剩余的部分。这笔钱是他从福克斯离职时获得的840万美元遣散费的补充款。去年12月，四名民主党参议员写信给白宫律师办公室，要求证明福克斯支付给希恩的款项不违反联邦伦理与利益冲突法规。
希恩不是唯一一个在特朗普政府就职的前福克斯员工，而仅仅是入职时间最近的一个。
特朗普任命了前福克斯成员本·卡森（Ben Carson）为住房和城市发展部长，前福克斯评论员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和K.T.麦克法兰（K.T.McFarland）分任正副国家安全顾问 （麦克法兰在四个月后辞职）。特朗普近期任命前福克斯主持人希瑟·瑙特（Heather Nauert）担任联合国大使，但据称由于她作为移民的保姆没有工作许可，她很快就放弃了这次机会。白宫的大门是双向摆动的：希恩的前任、白宫前公关总监霍普·希克斯（Hope Hicks）现在被任命为福克斯公关部门的最高领导。特朗普白宫的其他几位前成员（包括前国家安全顾问塞巴斯蒂安·戈尔卡（Sebastian Gorka）经常出现在福克斯。戈尔卡近期在《福克斯商业》（Fox Business）上坚称，特朗普最大的挫折之一——在政府停摆期间未能获得“建墙”所需资金的支持，实际上是“一步妙棋”。
其他一些前福克斯新闻名人实际上也已成为特朗普麾下的一员。《五名人》（The Five）前主持人金伯利·吉尔福伊尔（Kimberly Guilfoyle）于7月从福克斯离职，现已加入特朗普的竞选团队，且私下和小唐纳德·特朗普约会。吉尔福伊尔在与福克斯的合同还没到期时就辞职了，因为一位前雇员威胁要起诉公司内部的骚扰行为，并指控她传播淫秽图片且有其他不当行为。最终福克斯和这位前雇员以数百万美元达成和解。吉尔福伊尔的律师说，“任何关于她在福克斯有不当行为的指控，显然都是错误的。”福克斯新闻主持人皮特·黑格斯（Pete Hegseth）和商业主持人卢·多布斯（Lou Dobbs）都可以在白宫召开圆桌会议时通过免提电话提供政策建议。肖恩·汉尼蒂告诉同事，他几乎每天晚上10点节目结束后都会与特朗普通话。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白宫顾问们将汉尼蒂称为“影子幕僚长”。一位与福克斯签约了的共和党政治专家告诉我，汉尼蒂已成为事实上的“白宫西楼（总统办公处）顾问”，这要部分归因于“白宫常规决策的一败涂地”。他还补充说：“白宫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轨道，常规的政策制定体系不复存在。”结果是让福克斯的播音员“填补制度真空”。
金伯利·吉尔福伊尔与小特朗普
美国短新闻网站Axios近期报道称，行政体系之外的“处理政务”占据了特朗普每天百分之六十的时间，其中大部分是在看电视。现居华盛顿的共和党资深说客查理·布莱克（Charlie Black）成立过一家名为“布莱克、马纳福特和斯通”的游说公司，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曾为特朗普提供服务。他告诉我：“特朗普会在起床后收看《福克斯与朋友》，心想节目中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他认为福克斯的一切都很友好，但问题在于他会从中得到未经核实的信息。”特朗普告诉他的心腹，他按照从1到10的等级对记者们的忠诚度进行了排名，福克斯政治节目的当家主持人布雷特·拜尔（Bret Baier）得了6分，汉尼蒂则拿到了满分10分，《福克斯与朋友》主持人之一史蒂夫·杜西（Steve Doocy）深受特朗普喜爱，这位总统给了他12分。
美国媒体大亨越界干预政治事务并非史无前例。
1960年的民主党国民大会上，《华盛顿邮报》的股东之一菲利普·格雷厄姆（Philip Graham）就促成了肯尼迪选择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作为竞选伙伴的交易。而如今，在总统的椭圆形办公室与默多克的办公室间已设有直通电话线路——后者是出生于澳大利亚的亿万富翁、新闻集团News Corp和21世纪福克斯的创始人。我从多方信源获知，默多克和特朗普经常通话。一位特朗普前任助手曾在默多克打来电话时在总统办公室工作，回忆道：“他们就像两个相识已久的人在坦率地交谈，总统当然不会对默多克客客气气，但默多克也不对他卑躬屈膝，他们交谈的方式和五年前一样。”米歇尔·沃尔夫（Michael Wolff）于2018年出版的《火与怒：特朗普白宫内幕》（Fire and Fury – Inside the Trump White House）写道，默多克在二人一次关于移民的谈话后嘲笑特朗普为“该死的白痴”。这位前助手说，特朗普知道默多克背后诋毁他，但这似乎无关紧要；多方消息也向我证实，默多克会向朋友们调侃特朗普的愚蠢言行。不过默多克或许是世界上最富影响力的媒体大亨，对任何政客来说都是得力盟友。受访的前助手说，默多克和福克斯的支持对特朗普来说意义重大，“这对巩固他的执政基础非常重要。”
默多克与特朗普的女婿贾里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或许走得更近。有消息人士称，这名青云直上的白宫顾问正在努力赢得默多克的支持，对默多克非常尊敬并会寻求他的建议。库什纳常向默多克保证白宫正在平稳运转，尽管许多报道表明白宫实际上一片混乱。默多克本月已满八十八岁，库什纳在他身边扮演起了儿子的角色。许多消息人士称他们的交流非常频繁，其中一位说：“似乎每天都在交流。”
默多克在澳大利亚和英国都曾帮助他的盟友成为国家领袖，他身边的助手透露：“他总想结交总统，作为一名商人，他知道让政府首脑做自己的代理人是很有好处的。”默多克认识自肯尼迪以来的每位美国总统，据这位助手说，“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位总统他没能成功结交。”尽管如此，默多克与特朗普的密切往来可能会让他付出一些代价。罗杰·艾尔斯在福克斯任职的最后一天显然警告过默多克这种危险。据艾尔斯传记的作者、为《纽约时报》和《名利场》撰写过福克斯相关文章的加布里埃尔·谢尔曼（Gabriel Sherman）所说，艾尔斯告诉默多克：“特朗普支持率很高，然而如果你不多加小心，他最终会完全掌控福克斯新闻。”
特朗普能够出名，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默多克。
默多克于1976年收购《纽约邮报》后，他经由臭名昭著的法律顾问罗伊·科恩（Roy Cohn）结识了特朗普。科恩当时尽管年纪轻轻，但已经是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Joseph McCarthy）的首席律师了。科恩意识到了与通俗小报合作的潜力：特朗普能以放荡不羁的大人物的形象出现在《纽约邮报》的版面上，从而提高知名度；而默多克可以通过报道特朗普的爆炸性新闻来出售报纸。
默多克私下里对特朗普不屑一顾，认为他是个房地产奸商，还做着不光彩的赌场生意。但尽管他们有着诸多差异，两个人的一些重要特质却是相同的。他们都继承并扩大了家族企业——一个是澳大利亚报纸、一个是位于纽约郊区的房地产公司，但却被更富有、更接近权力中心的人们轻视。正如《金融时报》的爱德华·卢斯（Edward Luce）指出的那样，他们都在利用社会上对精英阶层的不满情绪，以获得公众支持并积累财富。他们还有着同样的政治交易方式，自利几乎是唯一的理念。
默多克没有预见到特朗普会成为总统，但他看准了哪些受众会成为特朗普的基本盘。1994年，默多克向克林顿执政时期的联邦通讯委员会主席里德·汉特（Reed Hundt）提出了一项大胆的计划。当时加入美国籍还不到十年的默多克邀请汉特到他在本尼迪克特峡谷的别墅吃晚饭。饭后，默多克带他外出欣赏洛杉矶盆地的美景，告诉他自己计划建立一个激进的电视网络平台。与三个都在争夺中间派观众的已有平台不同，他的电视平台将延续他在澳大利亚和英国的庸俗小报的模式，牢牢吸引住一小部分完全属于他的受众。他说他的核心受众是足球迷，他为此刚刚购买了美国职业大联盟的转播权。汉特对我说：“他真正的意思是，他正在努力吸引工薪阶层的受众，他将为特朗普开辟一个基本盘。”
汉特回忆说这次谈话“令人震撼”。他说：“我处于这座价格超乎我的想象的豪宅里。这个人在另外两个国家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现在他来到了我们的国家，对我说：‘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三大媒介寡头把持着这个国家政治与公共政策领域最重要的媒体，我要打破这种垄断。’这仿佛是《浮士德》中的场景，让我想到墨菲斯托尔斯。”
布莱尔·莱文（Blair Levin）当时任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FCC）幕僚长，现任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研究员，说道：“福克斯的深刻之处未必在于意识到了公众对保守派观点的强烈渴望。”他说，更博学的保守派，例如小威廉·巴克利和比尔·克里斯托尔，不可能像福克斯那样成功。莱文观察到，“他的天才之处在于意识到了，以阶级和种族所引发的恐惧愤怒情绪为核心的政治话语对民众的吸引力。”
1996年，默多克聘请罗杰·艾尔斯创立了这家保守派电视新闻媒体。艾尔斯于2017年去世，擅长攻讦政敌、制造争端，曾在多起美国史上最为肮脏、最具分裂性的政治活动中担任媒体顾问，包括尼克松主导的那些。莱文认为，艾尔斯是福克斯模式的创造者，“它印证了所有最糟糕的直觉，福克斯的基本商业模式就是渲染恐慌。”这个方法非常有效，到2002年，福克斯已经取代CNN成为收视率最高的有线新闻网络，此后一直稳居首位。
2011年，应艾尔斯的邀请，特朗普开始每周做客早间节目“ 福克斯与朋友”。在测试竞选策略有效性时，他以该节目为平台，散播对奥巴马血统的怀疑，质疑他是否出生于美国。在某期节目中，特朗普声称“奥巴马的家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出生在哪家医院！”正如汉特所言，“默多克不是创造了特朗普，而是创造了受众。默多克想要造就特朗普式的人物，这时特朗普出现了，并对所有人说：‘我将成为你们这个马戏团的导演！’”
特朗普的出现引发了福克斯言论主张的重要转变。
在此之前它一直嘲讽“奥巴马出生论”是阴谋论，奥莱利称其倡议者为“疯子”，同为福克斯主持人的格伦·贝克（Glenn Beck）则骂他们是“白痴”。但特朗普面向全国宣扬这一论调，汉尼蒂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双方的一系列合作拉开了帷幕。汉尼蒂声称，尽管他认为奥巴马出生于美国，但与其出生证明有关的信息“很让人奇怪”。
福克斯对奥巴马政府的敌意日益加剧。它对美驻班加西领事馆遇袭一事（一次不幸的使馆遇袭事件，与美国史上发生的其他此类事件一样夺去了许多公民的生命）的报道变成了对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猛烈攻击。但在某些情况下福克斯管理层会给予报道和节目一些限制：2011年贝克的节目被取消，因为他那偏执的粗鄙之语已经到了令人尴尬的程度。（贝克的一个言论是，白宫科学顾问提议通过强制堕胎和在水中投放“导致不育的药物”来控制人口增长。）在茶党运动的高峰期，艾尔斯谴责汉尼迪破坏了新闻与政治之间的界限。一次汉尼蒂安排在俄亥俄州茶党的募捐活动上录制他的晚间节目，距离活动开始仅剩几个小时时，艾尔斯得知了这个消息，要求汉尼蒂取消活动。据福克斯前任高管说，艾尔斯随后向批准了这次活动的比尔·希恩大发雷霆：“罗杰·艾尔斯勃然大怒，把希恩骂得狗血淋头。”艾尔斯大喊：“福克斯没人会和茶党沆瀣一气！”之后希恩发表声明谴责了汉尼蒂的行为。默多克在关于该新闻的座谈会上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我认为我们不该支持茶党或任何其他政党。”
这种谨慎如今已荡然无存。十一月，汉尼蒂在为中期选举举行的盛大集会上与特朗普一起登台。之后福克斯发表了一份苍白的声明，称其“不会纵容任何职员参与竞选活动”、“这件不合时宜、令人不悦的事情已经得到解决”。许多福克斯记者对此感到愤怒，在媒体上发表了匿名的批评观点，但汉尼蒂没有道歉，他说当特朗普在台上叫他时，他“感到惊讶却很荣幸”。这个回应无法使人信服：在集会之前，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就宣传汉尼蒂会是“特别嘉宾”。当汉尼蒂与特朗普站在一起时，特朗普称赞他“信守承诺”。不仅如此，汉尼蒂还附和这位总统对新闻界的攻击，谴责报道集会的其他媒体都在写“假新闻”。这个夜晚以汉尼蒂和希恩的击掌相庆告终（希恩刚刚开始他在白宫的工作）。
汉尼蒂登上特朗普集会的舞台
曾在2002年到2016年期间担任福克斯节目主持人的格丽塔·范·苏斯特伦（Greta Van Susteren）认为，汉尼蒂出席特朗普的集会显露出艾尔斯离职后福克斯发生的变化。苏斯特伦称，尽管艾尔斯犯了一些错误，他仍保持了一点克制。她坚信如果他想要捍卫新闻界的尊严与操守，正如他为福克斯写下的座右铭“公平公正”所体现的那样，他当时至少会坚持与特朗普保持一定距离。（这个座右铭在2017年被弃用了。）她说：“《汉尼蒂》是一个观点类节目，但当他与特朗普一起上台时，他就成为了竞选活动的一部分。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错误，是越轨行为。”
尽管艾尔斯偶尔会讲述完整的新闻报道，但福克斯在他的领导下很难做到公平公正。加布里埃尔·谢尔曼在他的传记《房间里最响亮的声音》（The Loudest Voice in the Room）中披露，艾尔斯一心想让奥巴马在2012年下台，以至于向同事们宣称：“我想选举下一任总统。”
然而，在2016年竞选期间，福克斯高层最初对特朗普的候选人资格感到不安。默多克在推特上说，特朗普“让他的朋友和整个国家都感到尴尬”。默多克的旗舰报《华尔街日报》刊登的一篇社论写道，特朗普获得候选人资格是场“大灾难”。作为移民的默多克对特朗普的排外主张感到恼火。2015年，特朗普声称来自墨西哥的大多数移民都是罪犯和强奸犯时，默多克在推特上纠正了他，指出“与所有移民一样，墨西哥移民的犯罪率要比本土公民低得多。”他还发推文说，埃尔帕索是美国“最安全的城市”。
福克斯如今讽刺道，大批“非法入境的外星人”正在“入侵”美国并杀死无辜的美国人，留下悲伤不已的“圣父圣母们”，这与默多克本人的观点似乎大相径庭。苏斯特伦告诉我，她对这种话术的转变并不感到惊讶。她评论默多克说：“不要被他对移民的支持骗了，对他来说利润才是第一位的。无论是福克斯还是微软全国广播公司节目（MSNBC），都在努力吸引受众。”（离开福克斯后，苏斯特伦短暂地在MSNBC当过主持人。）福克斯对所谓的“大篷车移民”的跟踪报道轰动一时：2018年10月的收视率甚至超过了2016年10月总统竞选高潮期的收视率。
福克斯与特朗普的结盟经历了一个过程。
谢尔曼报道说，当福克斯于2015年8月在克利夫兰主持首次共和党总统辩论时，默多克建议艾尔斯安排主持人刁难特朗普，这使艾尔斯左右为难。特朗普支持率很高，且有许多狂热的支持者，艾尔斯担心观众会流失到竞争对手那里。史蒂芬·K·班农（Stephen K. Bannon）的另类右翼网站布赖特巴特新闻网（Breitbart）就通过拥护特朗普赢得了巨大的访问量。除此之外，艾尔斯和特朗普的私人关系也很好。一名福克斯前高层说：“他们交流极其频繁。”特朗普宣布参选后不久，他们就共进午餐，艾尔斯在初选阶段就给了特朗普一些政治建议。肯·拉科特称，艾尔斯注意到了“特朗普的疯狂举动”，但他不断增强的政治实力也是显而易见的。据福克斯前高管说，特朗普使艾尔斯“感到紧张”：“他认为特朗普令人捉摸不透，是一个不可能被他挟制的人。”
前福克斯商业主持人、曾短暂担任特朗普通讯总监的安东尼·斯卡拉穆奇（Anthony Scaramucci）告诉我，福克斯高层在2016年“做出了一项商业决定”，让电视明星自由选择支持的候选人。汉尼蒂在早期就站到了特朗普的阵营，奥赖利保持中立，梅根·凯利（Megyn Kelly）持怀疑态度。
特朗普曾在凯利问到1992年他与伊万娜·特朗普离婚一事后挂断了电话，其中凯利提到伊万娜签了宣誓证词，声称特朗普强奸了她。（伊万娜后来坚称，她指的并不是“刑事意义上的”强奸。）
在这种紧张的关系下，凯利在克利夫兰辩论中向特朗普提了一个著名的尖锐问题。她说：“你把女人比作你所厌恶的‘肥猪、狗、蠢货和恶心的动物’。”特朗普以讽刺的语调打断了她：“只有罗茜·奥唐奈（Rosie O’Donnell）！”大厅里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
凯利继续向特朗普发难：“您曾经在‘名人学徒’节目中对一名选手说，如果她跪在地上，那将是一幅美妙的景象。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总统候选人应有的风度吗？”但是他已经赢得了共和党观众的青睐。福克斯收到了大量的电子邮件，几乎都是攻击凯利的。这次交锋树立了特朗普厚颜无耻却常胜不败的形象，也引发了特朗普与福克斯之间的矛盾。特朗普在此后的短时间内拒绝参加福克斯的活动，影响了它的收视率，使艾尔斯不得不妥协。辩论结束后的第四天，特朗普发了一条推文，称艾尔斯“打来了电话”，并“向我保证特朗普会得到公平对待”。
特朗普对自己的辩论能力引以为傲。他近期向《泰晤士报》自夸说，尽管自己是个新手，且对手是“疯狂的梅根·凯利”，但他还是赢了。然而福克斯可能为特朗普提供了一些帮助。两位福克斯内部人士和一位特朗普的亲信称，艾尔斯提前向特朗普透露了凯利的问题，其中两人还说，他们从一个自称是目击者的人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此外，特朗普的一名前竞选助手透露，福克斯的联络人提前告诉了他另一个论题：是否会支持最终的共和党候选人，无论他是谁。这位前助手说，这是对特朗普的提醒，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表示自己不会无条件支持共和党候选人的参选人，这种姿态凸显了他“局外人”的形象。
这些说法很难证实：艾尔斯已经去世，对特朗普和福克斯间的裂痕的大量报道也与之矛盾。一位前竞选助手坚称特朗普确实对凯利的问题感到惊讶和愤怒。福克斯发言人坚决否认这些指控，并拒绝了对参与电视辩论的员工进行采访的要求。
凯利也拒绝置评，但她在2016年写的回忆录《继续前行》（Settle for More）中重提此事。她写道，电视辩论的前一天，特朗普打电话向福克斯高管抱怨，说他听说凯利打算提一些“针对他的非常尖锐的问题。”她指出，“大家开始对他感到担忧，他激动的程度有些不合时宜。”当这段话引起争议时，凯利在推特上发文说，她的书“没有暗示特朗普事先获得了任何关于辩论的消息，我也不相信他得到过。”但是她的说法确实暗示了特朗普收到了令他不安的提醒，而且他在辩论前联系了福克斯。
特朗普与梅根·凯利
在竞选后期，维基解密爆料了时任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临时主席、CNN撰稿人唐娜·布拉兹（Donna Brazile）的失窃电子邮件。在CNN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提醒了希拉里·克林顿CNN打算在随后的电视转播大型活动中提出的问题。CNN解雇了她，特朗普将这一事件当成证明CNN“完全在作假”的证据。去年四月，他在接受《福克斯与朋友》采访时说：“顺便提一句，你能想象你将辩论的问题事先告诉我吗？他们会炒了你的。”
2016年夏天，在特朗普获得共和党提名的前两个星期，前《福克斯与朋友》联合主持人格蕾琴·卡尔森（Gretchen Carlson）控告艾尔斯性骚扰。她声称他在一次会议期间对她说，如果她“理解他的意思”，他有权力“使任何事情发生”，而且他们“早就该发生性关系了”。几周之内，福克斯就解雇了艾尔斯，给了他4000万美元的遣散费，并向卡尔森致歉，付给她2000万美元的和解费用。
默多克迟迟没有看到性骚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的两个儿子——21世纪福克斯首席执行官詹姆斯和执行主席拉克兰反应更为迅速。在卡尔森提起诉讼的新闻爆出之后举行的董事会上，两兄弟中在政治上更加独立的詹姆斯推动进行外部法律调查。他的要求迫使该公司采取行动，毕竟会议记录是公开的纸质文件。福克斯的外部律所“保罗、韦斯、里夫金德、沃顿&加里松律师事务所”（Paul，Weiss，Rifkind，Wharton＆Garrison）着手进行调查，揭露了福克斯内部令人震惊的性骚扰、恐吓、贿赂和包庇。
同时，艾尔斯加入了特朗普的辩论团队，进一步消弭了福克斯和保守派政治家之间的界限。艾尔斯还着手计划与特朗普的合作。选举前的星期日，艾尔斯致电特朗普竞选团队的主席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说他一直在与特朗普商议筹建一个属于特朗普的民族主义倾向的电视频道，这个电视台将成为福克斯的竞争对手。艾尔斯踌躇满志，甚至愿意为此放弃福克斯的遣散费（遣散费的附加条款是艾尔斯离职后不得与老东家竞争）。他邀请班农加入合作，并在特朗普输掉选举后立即开始筹备。“你在说什么？”班农回答说，“我们要赢了。”“别胡扯了，”艾尔斯说，“对手会赢的轻而易举，八点钟就会见分晓。
对福克斯能在艾尔斯离职后清理门户的一切希望都在2016年8月12日落了空。福克斯任命了艾尔斯的两名心腹为联席主席：比尔·希恩和福克斯总部当地电视台的管理者杰克·阿伯内西（Jack Abernethy）。希恩与好友汉尼蒂负责的舆论工作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多年来，艾尔斯一直是自由主义者的争论焦点，因此当福克斯遣散他时，许多人认为这个电视台会做出改变。福克斯确实变了。但正如福克斯的批评者所说，现在的问题在于，它已经成了为特朗普式独裁背书的媒体。政治说客查理·布莱克（Charlie Black）说：“我知道艾尔斯饱受非议，但他确实推动了双方的争鸣，而现在的福克斯只是不断重复着‘特朗普、特朗普、特朗普’。”默多克或许不觉得这种变化令人不安：1995年他曾对本杂志说：“尽管我们美国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事实是威权社会可以运转下去。”
苏斯特伦认为，艾尔斯的离职他给的继任者带来了巨大挑战：“这就好比独裁者的倒台，我们不妨看看历史，萨达姆倒台后的伊拉克和卡扎菲倒台后的利比亚都陷入了分裂。”能拉动收视率的观点类节目名嘴们变得不受制约、说一不二。汉尼蒂作为地位与薪水最高的明星权势极盛，特朗普和他相处时都得放下身段。
艾尔斯被免职后，时年八十五岁的默多克担任代理CEO，搬到了艾尔斯原来位于集团曼哈顿总部二楼角落的办公室。拉克兰和詹姆斯希望他们的父亲聘请一个富有新闻经验的人来经营这个频道，但默多克认为自己仍是个新闻人，不想把最高领导者的位置让与他人。
第二年冬天，默多克在拉克兰的游艇上滑倒，背部伤势严重。与默多克一家关系密切的人说，几个月来他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在前福克斯高管肯·拉科特的家中养伤。拉科特认为默多克宝刀未老：“他非常理智，思维敏捷。所有和数字有关的，例如收视率、利润、GDP增幅以及你可以想到的任何东西，他都非常擅长。如果你在数字上出错，他一般都会发现并纠正。”但一位福克斯内部人士告诉我，默多克“大不如前了”。他补充道：“他年事已高，喜欢亲自管理公司，但想法常常很疯狂。”
默多克和儿子詹姆斯·默多克（右）、拉克兰·默多克（左）
希恩接管福克斯时，2016年大选已接近尾声，特朗普和希拉里·克林顿仍势均力敌。
那年秋天，一名福克斯记者的报道使该网站的新闻伦理受到质疑。娱乐新闻记者戴安娜·法尔佐恩（Diana Falzone）得到证据，特朗普在2006年与一个自称斯托米·丹尼尔斯（Stormy Daniels）的色情电影演员发生了性关系。法尔佐恩自3月以来一直在追踪调查这件事，10月她已通过丹尼尔斯当时的经纪人吉娜·罗德里格斯（Gina Rodriguez）和她确认了此事，丹尼尔斯的前夫迈克·莫兹（Mike Moz）也证实了此事，讲述了特朗普打来的几次电话的内容。法尔佐恩还拿到了丹尼尔斯的律师与特朗普的律师迈克尔·科恩（Michael Cohen）之间的电子邮件，包括以补偿款达成和解的详细提议和附加的保密协议，甚至还看到了合同。
但是这次报道最终流产了，稿子不停地在编辑之间传阅。从编辑那里得到一个又一个含糊其词的回复后，法尔佐恩接到了当时的福克斯领导者拉科特的电话。法尔佐恩告诉同事，拉科特对她说：“年轻人，这是个出色的报道，但是默多克想让特朗普胜选，这个调查就到此为止吧。”拉科特否认说过这番话，但法尔佐恩的一位同事证实她当时就是这么对同事们说的。
尽管遇到挫折，法尔佐恩没有放弃调查。她发现丹尼尔斯、特朗普与《国家询问报》（National Enquirer）商讨了一份“捕杀（Catch and Kill）”协议，该报纸将购买这段故事的版权以使它不为人知。法尔佐恩将这个发现也报告给了福克斯，但一直没有下文。特朗普给丹尼尔斯的封口费以及科恩想将这笔钱瞒报为法务费用的可耻企图一直不为公众所知，直到《华尔街日报》在特朗普当选总统一年后披露此事。
2017年1月，福克斯在不作任何解释的情况下降了法尔佐恩的职。同年五月，她起诉了福克斯。她的律师南希·埃里卡·史密斯（Nancy Erika Smith）对此不予置评，但承认双方已达成和解。和解的内容包括一项保密协议，禁止法尔佐恩谈论她在福克斯的工作。
《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引起轩然大波后，CNN高级记者奥利弗·达西（Oliver Darcy）发表了一篇文章，揭露福克斯曾毙掉了法尔佐恩的那篇稿件。当时已从福克斯离职但仍拿着薪水的拉科特告诉媒体，他给法尔佐恩打过电话，但并未汇报给上司。他补充道，这则稿件只是“不合要求”而已，“不是为了保护特朗普。”
第一个爆出丹尼尔斯与特朗普的绯闻的博客作者尼克·里奇（Nik Richie）发推文说：“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拉科特真是个骗子。这个报道是被福克斯的最高管理层否决的。我知道这些，因为我是你们的信息源之一。”
里奇告诉我：“福克斯难辞其咎。我把票投给了特朗普，也欣赏福克斯，但他们竟然叫停了这则报道以维护特朗普。”他说他与法尔佐恩在这篇稿件上进行了密切合作，而且“她下了很大功夫”。虽然他提醒过她福克斯永远不会报道这则新闻，但是“当稿件被毙时，她极度低落。”里奇认为，这个事件“本可以影响大选结果”。
希恩领导的大多数电视明星都很爱戴他，他们评价他管理能力很强、性格直率。希恩看起来很健壮，长着一张皮肤松弛的、满是凹痕的脸，是一名纽约警察的儿子。在长岛电视台有了短暂工作经历后，他担任了汉尼蒂的制片人并入职福克斯，成为艾尔斯的副手、业务的推动者和执行者。
同事们说，希恩善于指导主持人在电视上的表现，也懂得如何提高收视率。2001年，他在节目中邀请了自称有特异功能的人就未破获的谋杀案发表观点。2007年，奥莱利在直播中表达了他的惊讶——哈莱姆区的黑人居民在高档餐厅用餐，没有任何不雅行为，和白人一样。福克斯随后遭到了外界的攻击，希恩称之为“荒谬的种族主义指控”并为福克斯作了辩护。
自由主义监察团体“美国媒体事务”经常批判福克斯新闻，其总裁安吉洛·卡鲁松（Angelo Carusone）认为希恩成了“汇聚和提升软实力的专家”，并补充道：“他负责挑选直播节目的主持人，所以归根结底你要接受他的面试，他也是有权和你签高薪合同的人。他以这种方式掌控着话语权。”然而，福克斯的一些人称他为“比尔管家”，因为他对艾尔斯言听计从。一位前福克斯主持人说：“他非常适合白宫工作，他是个唯命是从的人。”另一位前员工说：“他只擅长服从命令、取悦奉承和包庇他人。”
在福克斯总部的十四层，这位前高管告诉我，艾尔斯有一个用于“秘密活动”的房间，他和其他人在那里收集被察觉到的对手的黑材料。据说他们在加布里埃尔·谢尔曼为艾尔斯写传记时也整理了他的档案，并拿到了另一位记者乔·斯特鲁普（Joe Strupp）的通话记录，目的是查出谁向谢尔曼泄露了隐情。
此外，艾尔斯及其领导的一个小团体密切关注内部员工。这位前福克斯高管说：“我们几乎掌握了所有人的档案。”他补充说，艾尔斯曾谈及公司对“不安分”的人的打压。他说，如果有女员工声称自己遭到性骚扰，希恩或其他主管会威胁她不要声张、减少她的出镜时间甚至终止合同。前高管回忆说：“ 希恩会故作和善地对她说‘不用担心’。如果这招不起作用，他会警告她这件事会毁了她的职业生涯。”
希恩的辩护人坚持认为，他因艾尔斯的性骚扰丑闻而受到了不公正的污蔑。拉科特对我说：“他是两性关系中的麦卡锡主义的受害者。”苏斯特伦指出，希恩从未因实施侵害被指控，而是被指控无视和包庇恶行。她补充说：“他是管理层平息事端的人之一，这些人经常引火上身。”
但是至少有四起针对福克斯的民事诉讼将希恩列为被告，指控他助长了办公室性骚扰。其中一个案例是福克斯于2017年以9000万美元达成和解的一项股东诉讼，控告艾尔斯通过把希恩等一众亲信提拔到身边，“性骚扰女性雇员和嘉宾至少十年而免于处罚”。该诉讼还指控福克斯花费了五千五百万美元用于庭外和解。
这笔疑似用于庭下和解的公司钱款促使曼哈顿检方开展刑事调查。2017年，希恩被传唤接受陪审团问询，但他只同意接受检察官问话。刑事调查似乎在艾尔斯死后中断了，但本案当事人的律师贾德·伯斯坦（Judd Burstein）对我我：“如果没有希恩这样的帮凶，我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的大公司中连续实施性暴力。”
2011年，福克斯付给一名叫劳里·卢恩（Laurie Luhn）的新闻预约员315万美元，让她对艾尔斯实施的二十年性虐待保密。保密协议的副本显示签字人是希恩。艾尔斯离开福克斯的那一天，卢恩打破了沉默。她说，她曾为艾尔斯提供过性服务多年，部分原因是他用手中的不雅录像带威胁她。股东诉讼提到，希恩在工作会议期间制造偶遇，卢恩被他“直截了当的示爱”所诱骗。在卢恩精神崩溃后，希恩为她找了一名心理医生。卢恩称，在这段痛苦的遭遇中，是艾尔斯的副手为她订了纽约某旅馆的房间；她还说，她被要求将所有电子邮件转发给希恩，以方便他们对她进行监控。希恩的发言人否认了这一说法，并说希恩对艾尔斯和卢恩的关系毫不知情。上文提到的那名前福克斯高管对此表示怀疑，据他回忆，希恩曾翻着白眼说道：“劳里·卢恩是个麻烦。”
福克斯新闻在希恩的领导下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间。
2017年1月，NBC挖走了梅根·凯利。（她现已离开NBC。）三个月后，《纽约时报》披露21世纪福克斯和奥莱利向指控他性骚扰或不当行为的五名女雇员支付了共计1300万美元。当时奥莱利正在与第六名指控者商讨一笔三千二百万美元的赔偿款，他将所有的指控斥为“废话”。这一新闻引发了广告商的抵制和街头抗议，福克斯解雇了奥赖利，希恩也很快被扫地出门。
汉尼蒂警告说，如果他的朋友希恩被解雇，那将是福克斯新闻的“末日”。但在二人离开后，汉尼蒂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成了福克斯最闪耀的明星，也是特朗普最高调的支持者。他接过凯利晚上9点的播出时段，获得了更高的收视率——每晚约300万观众。希恩离开福克斯两个月后，汉尼蒂成为牵线人，在白宫与总统共进晚餐，出席的还有希恩和时任特朗普通讯总监斯卡拉穆奇（Scaramucci）。汉尼蒂提议任命希恩为最高通讯官员甚至是白宫副幕僚长。一年后，希恩就得到了这两个职位。
到特朗普当选总统时，默多克已经巧妙地改善了与他的关系。
2016年夏天，他和他的第四任妻子杰里·霍尔（Jerry Hall）与特朗普一起参观了特朗普在苏格兰的高尔夫俱乐部。默多克很擅长与人增进友谊。电信业是一个受到严格监管的行业，特朗普政府一直帮助默多克获利而打压其竞争对手。前FCC主席汉特告诉我，“已经发生了三项与反托拉斯有关的重大交易，包括电信行业。这是极不寻常的，能让人理解它们的唯一一点是，它们都是有利于福克斯的。”
默多克与特朗普在高尔夫球场
去年6月，经过仅六个月的审议，特朗普政府批准福克斯以710亿美元将其大部分娱乐资产出售给迪士尼。默多克家族将在交易中获得20多亿美元，成为集团的大股东。
尽管据报道双方合并后的票房收入将占全国的一半，但司法部并未表现出反托拉斯方面的严重担忧。特朗普甚至在司法部批准该交易之前就公开祝贺默多克，并声称这将创造就业机会。实际上，这次兼并预计将导致数千名员工被裁。
7月，FCC否决了福克斯的保守派竞争对手辛克莱广播集团与论坛媒体公司合并。FCC称，这笔交易将超出一个实体可以拥有的电视台数量的限制。辛克莱尔广播集团成为下一个福克斯的希望破灭了。
与此同时，司法部在法庭上阻止了A.T.＆T收购拥有CNN的时代华纳公司。在媒体业务日益被谷歌、脸书等大公司主导的时代，时代华纳认为这笔交易对其生存至关重要。默多克很了解时代华纳的强烈期望：2014年，二十一世纪福克斯曾试图收购它，但未能成功。对他而言，试图挫败竞争对手的交易是精明之举。特朗普也反对该交易，但许多人怀疑他的反对是对CNN的小肚鸡肠的报复。尽管依照惯例，总统应避免在司法部门面前就未决的法律问题发表意见，但特朗普直言不讳地批评了这个计划。在司法部提起诉讼以阻止交易的第二天，他宣称这项兼并计划“对美国没有好处”。特朗普还声称他“不会参与此事”，司法部也一再向公众保证他没有干预司法。
然而，在2017年夏末，即司法部提起诉讼的几个月前，特朗普命时任国民经济委员会主任加里·科恩（Gary Cohn）向司法部施压，要求他们介入。据可靠消息，特朗普将科恩与刚刚成为幕僚长的约翰·凯利（John Kelly）一起叫到总统办公室，气恼地对凯利说：“我一直让科恩想办法引起诉讼，但没有任何结果！我已经说了50次，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我想确保司法部提起诉讼，我希望那笔交易泡汤！”
科恩作为高盛的前总裁当然明白，总统利用司法部来损害美国最有影响力的两家公司的利益，对曾登载不利于他的新闻报道的媒体施加惩罚，并以此来回馈时代华纳的竞争对手、自己的支持者，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当的。消息人士称，科恩走出办公室后对凯利说：“你他妈的不敢打电话给司法部，我们不能那样做。”
科恩的发言人拒绝置评，凯利也没有回应《纽约客》的提问，但前白宫官员证实，特朗普经常“沮丧”地“发泄”阻止A.T.＆T与时代华纳合并的迫切心情。这位前官员说：“总统并不了解反托拉斯法和政策的细节，但他想做裁定者。”（上个月，联邦法院刚刚在一起诉讼中判司法部败诉。）
特朗普政府的官员说，政府对三次交易的态度并没有受到政治考虑的影响。FCC前官员布莱尔·莱文（Blair Levin）告诉我：“这些说法可能是无稽之谈。”但他补充道：“特朗普曾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其他美国人或许不会对胜利感到厌倦，但默多克你一定会的。”他谈到默多克时说：“他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政治人物，做事情不留痕迹。他一直在为了自身利益影响政府的行为，他参与政治游戏的时间，比我们大多数人活的时间还要长。”
奥巴马的首席战略家大卫·阿克塞尔罗德（David Axelrod）认为，默多克长期以来一直将他的商业利益置于任何政治关切之上。据他回忆，默多克曾在一次晚宴上敦促他推进移民改革。阿克塞尔罗德提议道，如果福克斯不再煽动狂热的本土主义情绪，会对此有帮助。默多克回答说：“这你得和罗杰谈。”好像他对福克斯放手不管了一样。阿克塞尔罗德说：“他可能不喜欢特朗普的许多主张，但他终究是一名商人。与总统交朋友很有益处，特别是在监管严格、而这位总统不会受制于这些规则的情况下。”
长于鼓动的右翼评论员安·库尔特（Ann Coulter）曾与特朗普就其移民政策发生争执。在近期与记者们一同出席的晚宴上，她说总统告诉她“默多克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她回忆道，“在特朗普再次开口前”，她向他抱怨福克斯不再邀请她参加节目了。特朗普对她说：“你需要我打电话给默多克，叫他让你参加节目吗？”库尔特接受了特朗普的帮助。她认为特朗普的电话可能打给了汉尼蒂而不是默多克，但无论如何，不到十二小时她就重新接到了福克斯的邀请。
随着默多克与白宫关系的升温，福克斯对特朗普的报道也更加正面了。
在奥巴马时代，福克斯对特朗普的攻击可以理解为新闻界扮演对抗角色的传统。随着特朗普的当选，福克斯主持人的态度从质疑变为维护。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伯克曼·克莱因互联网与社会中心领导者之一尤査·本克勒（Yochai Benkler）说：“大选以来，福克斯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让特朗普的支持者保持一致。”它不停地宣传一种“反向叙事”：与俄罗斯有勾结的只有希拉里；特别顾问罗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正在通过“深层国家（deep state）”密谋“政变”；特朗普团队并未腐败，腐败的是美国的执法部门和法院；非法移民数不是近十五年的最低值，他们已形成“入侵”的态势；持相反观点的新闻机构是“美国人民的敌人”。
本克勒的评价基于他和两位合著者罗伯特·法里斯（Robert Faris）和哈尔·罗伯茨（Hal Roberts）在2018年对数百万条美国新闻报道的分析，他们由此著成了《网络宣传：美国政治中的掌控、误导和极端化》一书。本克勒告诉我，他们曾希望左倾和右倾的媒介信息能形成“对称极化”。然而，他们发现美国媒介生态系统的两极有着截然不同的运作方式。本克勒说：“这不是右翼与左翼的斗争，而是右翼与其他所有政治派别的斗争。”
大多数美国新闻媒体都努力遵照事实。他们会在发现错误时进行更正，或者如本克勒与其合著者说的那样“互相检查”。极左的网站发布的虚假新闻数量与极右的网站一样多，但是主流媒体和自由新闻机构倾向于忽略极端到令人怀疑的新闻材料。然而，保守派媒体更专注于确认受众偏好，并且更容易受不实信息、政治宣传和彻头彻尾的虚假报道的影响（政治真相新闻网（PolitiFact）等中立事实核查机构会对信息真伪加以辨别）。作者进行的案例研究表明，来自右翼的谎言和歪曲很容易从极端网站传播到福克斯等大众媒体，而且只是偶尔得到纠正。
虚假信息被揭穿时，核心受众常会感到愤怒。据《媒体事务》报道，福克斯主持人在中期选举前的三十天内三十三次使用“入侵”一词。福克斯主持人谢泼德·史密斯（Shepard Smith）反驳特朗普在移民问题上的危言耸听时说：“没有所谓的入侵，没人想要美国人的命。”随后他在社交媒体上受到了观众的攻击。
反驳和纠错有时会起到很好的效果。近期克里斯·华莱士告知莎拉·桑德斯，她所说的“近四千名已确认身份或有嫌疑的恐怖分子已非法入境”极不准确。白宫于是不再谈论该话题，这展示了福克斯的影响力。
不过，特朗普与福克斯的言论冲突很少见。与格伦·贝克不同，汉尼蒂可以发表毫无根据的阴谋论而不受惩罚。一年多来，汉尼蒂和其他主持人散布谣言说，2016年大选期间黑客入侵民主党电子邮件系统是民主党内部人士所为。汉尼蒂声称，黑客入侵并非如美国情报机构所说，是俄罗斯网络特工实施的，而是一名叫塞思·里奇（Seth Rich）的民主党工作人员做的，他已在D.C.街上被不明袭击者杀害。本克勒和合著者研究了福克斯的报道，发现福克斯不仅在全国性的平台上传播这个谣言，还在穆勒的调查向对特朗普不利的方向发展时，用它来争夺话语权。2017年，在里奇的父母要求道歉、广告商们开始终止合作之后，福克斯最终收回了这一言论，汉尼蒂也不再重提。
那时福克斯主持人已开始对另一种阴谋论推波助澜——“铀一集团（Uranium One）事件”，这一事件被汉尼蒂称为“有史以来涉及俄罗斯的最大丑闻。”汉尼蒂在2017年10月的节目中声称，希拉里·克林顿担任国务卿时“把美国铀储备的20%给了普京和俄罗斯，而铀是建造核武器的基本原料。”显然，这笔交易是为了换取克林顿基金会的巨额款项。汉尼蒂还声称，“腐败透顶、谎话连篇的主流媒体”向美国民众隐瞒这一“爆炸性消息”，是因为对这件事的“极力掩盖”使其变得“复杂”。一年多以前，《纽约时报》封面故事就以保守派书籍《克林顿的财富》（Clinton Cash）为依据报道了这则交易。但是这则报道并未引起波澜，因为其他报道指出了其中的漏洞，多个政府机构已经批准了该交易，且铀的量是微不足道的。但福克斯仍在宣传这是个涉及俄罗斯的真正威胁国家安全的丑闻。在《汉尼蒂》节目上，前特朗普白宫顾问塞巴斯蒂安·戈尔卡（Sebastian Gorka）称，克林顿夫妇的罪行等同于朱利叶斯和埃塞尔·罗森伯格（Julius and Ethel Rosenberg）冷战期间犯的叛国罪，而且提醒观众罗森伯格夫妇被判处死刑。两天后，特朗普也提及这一新闻，在推特上写道：“在克林顿的帮助和奥巴马政府的允许下与俄罗斯达成的铀交易，是报道假新闻的媒体不愿报道的最大新闻！”
艾莉森·卡梅罗塔（Alisyn Camerota）2014年加入CNN前曾是《福克斯与朋友》的联合主持人。她说福克斯不乏业务能力扎实的新闻记者，但她因《福克斯与朋友》缺乏标准而深感困扰，于是写了一部毫不掩饰的小说《阿曼达醒了》（Amanda Wakes Up），讲述了福克斯早间节目中新闻标准的模糊。“《福克斯与朋友》很有趣，但它不是新闻节目，”她说，“它经常违反新闻原则，基本上是罗杰·艾尔斯本人的观点。他早上醒来时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会对希恩一股脑说出来，希恩就会让我们把它加到节目里。”她说，制片人会“从荒诞的极右翼网站挑选节目内容 ”，并补充道：“我从未听说有人关心是否有第二方信源核实这些信息。我一遍又一遍听到的一句话是：‘这将激怒听众！’你激起了观众的怒火，就没有人会换台。这就是标准。”
令同事们惊讶的是，福克斯主持人金伯利·吉尔福伊尔经常依靠狂热的粉丝向她提供的信息来为《五人》节目做准备。
这名粉丝是佐治亚州的一位名叫戴维·汤森德（David Townsend）的观众，与福克斯及新闻界都没有任何关系。吉尔福伊尔告诉他计划的节目主题，他通过电子邮件把建议内容发给她。吉尔福伊尔的一位前同事说：“这在节目助理间已经成了笑话。他们会说：‘听听这个！’她实际上从他那里得到调查结果！真是好笑。”
汤森德是边缘社交媒体网站Gab的常客，Wired将该网站称为“极右翼的避风港”。他主张身体虚弱的人更可能成为社会主义者，以及那些认为犹太复国主义者是美国政界最有影响力的财阀的人并不是反犹太主义者。去年十月，Gab发布了枪杀十一人的凶手罗伯斯·鲍尔斯（Robert Bowers）的仇视性言论，之后为它提供服务器的公司暂时将其移出互联网平台。
当我向汤森德询问他发给吉尔福伊尔的电子邮件时，他说：“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一名福克斯粉丝、一个键盘侠、一个无名小卒。”他说：“多年来我向福克斯的很多人提供信息，但没有得到一分钱报酬。”并补充道：“我不知道你想针对谁，但你最好小心点。”
考虑到福克斯是特朗普的主要信息来源，有些人认为它应对外界影响保持高度警惕。前中央情报局分析师、美国大学兼职教授阿基·佩里兹（Aki Peritz）写道，福克斯新闻已成为外国间谍机构的重要目标，因为“它提供什么，总统就看到什么”。然而向我提供吉尔福伊尔和汤森德这一消息的人说：“这件事比暗网的阴谋或操纵福克斯的企图还要糟糕。佐治亚州的一个普通人对福克斯产生了影响，而福克斯又去影响总统！”
根据官方的时间安排，特朗普上午11点开始工作，听取国家安全汇报。但是《媒体事务》的高级研究员马特·盖茨（Matt Gertz）用一年多的时间研究了特朗普的推文与福克斯新闻的密切关系，对我说：“对特朗普来说真正的汇报是四小时前的《福克斯与朋友们》。”
从特朗普的推文时间来看，盖茨认为他会记下《福克斯与朋友们》的内容，并从节目的开头开始观看（通常比播出的时间稍晚）。在特朗普看节目时，他经常在网上发表自己同意的观点。根据《媒体事务》的统计，2018年8月以来，特朗普向他的五千八百万推特关注者们传播来自福克斯的信息总共超过两百次。前FCC官员布莱尔·莱文说，“特朗普是福克斯的推销员”，为它的营销提供了不可估量的帮助。
福克斯主持人有时会转变言论以顺应特朗普的想法。
汉尼蒂在奥巴马时代声称与朝鲜的谈判“令人不安”，现在却评价这一努力是“外交政策的重大胜利”。
但盖茨现在相信福克斯对特朗普的影响力胜过特朗普对福克斯的影响力。
在最近与国会就边界墙资金问题的对峙中，福克斯的主持人和嘉宾力劝特朗普拒绝国会中的共和党议员和白宫幕僚们提出的妥协性意见，而是寻求受到福克斯核心观众青睐的极端方式。
白宫助理证实，由于福克斯方面的反对，特朗普屡次在最后时刻放弃妥协。去年三月，人们普遍预期特朗普将签署综合拨款法案，从而避免政府停摆。当时的预算主管米克·穆尔瓦尼（Mick Mulvaney）和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都将其描述为已完成的事务。然而特朗普在3月22日变得烦躁不安。据一位前白宫顶级助理所说，当晚福克斯的晚间主持人“点燃了他的怒火”，而第二天早上，总统最信赖的支持者之一皮特·黑格斯在《福克斯与朋友》上 “狠狠批评了他。”特朗普在上午8:55发推文说，他可能否决该法案，因为它没有给边境墙拨款。这位前助理在谈到特朗普态度的大转变时说：“全都是因为福克斯。”
特朗普的推文在华盛顿引起了恐慌：许多国会议员已离开华盛顿，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有足够的人员来通过这项作为权宜之计的支出法案。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赶到白宫告知特朗普，如果他否决该法案，美军军费将在午夜耗尽。当天下午，特朗普态度缓和了，签署了该法案。
虽然马蒂斯成功了，但是前白宫助手和华盛顿的其他政治人物认为，相比于特朗普的幕僚和向他汇报的智库专家，他更易受福克斯专家和嘉宾的影响。曾任白宫国会关系负责人的马克·肖特（Marc Short）试图将共和党盟友招入白宫以削弱福克斯的影响。一名参议院工作人员称，某著名共和党参议员声称，他更喜欢通过福克斯向总统进言。他给一位关系很好的主持人打电话，主动提出参加节目。通常在他还没卸完妆的时候，特朗普就会打来电话。这位参议院工作人员说：“这样特朗普就会听取你的意见。”
并非只有盖茨相信福克斯在近期的政府停摆和宣布南部边界进入国家紧急状态上发挥了关键作用。汉尼蒂和多布斯在他们的晚间节目中催促采取这些措施。据报道，他们私下也向特朗普提过这些建议。
12月19日，在共和党仍控制着国会两院的情况下，白宫工作人员表示，特朗普将签署一项16亿美元的支出法案，专门用于边境安全。当晚，安·库尔特和拉什·林博（Rush Limbaugh）抨击了该法案；第二天早上，福克斯也批评了特朗普。北卡罗来纳州代表、极右翼组织“自由党团会议”成员马克·梅多斯（Mark Meadows）参加了《福克斯与朋友们》，称该法案不是“赌注”而是“骗局”，警告特朗普“不要屈服”。早上7点33分，赫格斯给特朗普发推文说：“不要听顾问们的……不建边境墙=让政府关门。”第二天特朗普拒绝签署支出法案，迫使大部分政府部门停摆。接下来的三十五天内，汉尼蒂和其他福克斯主持人继续怂恿特朗普，即使民意调查显示美国公众越来越反对政府停摆。CNN的奥利弗·达西表示，比起与特朗普谈判，民主党更愿意给汉尼蒂打电话。”他又补充说，“似乎我们在选特朗普当总统时，也选了汉尼蒂。”
盖茨称：“总统的观念受到了福克斯的极大影响，但福克斯的目标是收视率和利润，他们通过最大程度地激起愤怒而获得这些。从福克斯获取的信息不能用于服务这个国家。”前FCC官员布莱尔·莱文表示，特朗普和福克斯正在采用相同的风险模式：煽动基本盘、强化他们的支持，而不是建立更广泛的联盟。狭窄受众可能为有线电视频道带来数十亿美元的收入，但作为一种政府策略，它不可避免地脱离了大多数民众。正如一位前福克斯主持人所说，特朗普面临的问题是“他不能失去福克斯，因为这就是他的全部。”
同样，福克斯有经济动机美化特朗普。如果报道观众眼中的“坏消息”，福克斯和MSNBC的有线电视收视率都会下降。苏斯特伦将这种现象类比为球队输球时观众转身离开。一位前福克斯制片人告诉我，在布什政府对卡特里娜飓风的灾难性处理期间，福克斯的收视率大幅下降，上级告知他必须停止报道。自从共和党在众议院中期选举中失利，福克斯几位晚间节目主持人汉尼蒂、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和劳拉·英格拉汉姆（Laura Ingraham）的收视率下降了百分之二十。很少有什么新闻能像总统专访那样使收视率飙升，但2月28日汉尼蒂对特朗普与金正恩在河内会晤的报道收视率仍然惨淡。采访中，汉尼蒂谈到了本周最大的新闻——迈克尔·科恩在国会上的证词，并向观众保证，即使斯托米·丹尼尔斯在2016年大选前拿到了封口费，总统也是无辜的。他对特朗普说，科恩“至少对我说过十二次，他决定付钱给丹尼尔斯，但他没有告诉你。”“是的，”特朗普说。
汉尼蒂叹息科恩的听证会抢了特朗普外交事务的风头，拖长了语调说道：“我本以为美国的党派分歧应为对外事务让路哩。”特朗普也声称这个时间“确实不合适”。
比尔·希恩来到白宫后仍像在福克斯时一样，对被他称为“老板”的人言听计从。
当特朗普被白宫记者团激怒时，希恩充当了他的执行者。他无视新闻自由保护原则，试图剥夺尖锐的CNN白宫记者吉姆·阿科斯塔（Jim Acosta）的白宫通行证并取消CNN记者凯特兰·科林斯（Kaitlan Collins）报道“玫瑰园活动”的资格。那天早些时候，她关于迈克尔·科恩的提问惹怒了总统。
希恩还痛斥了《纽约时报》白宫首席记者彼得·贝克，原因是他听到了一个不准确的消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首脑会议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祝贺特朗普在中期选举中的“历史性胜利”后，贝克发出了笑声。贝克拒绝置评，但他的一位同事亲眼看到希恩在记者会上将贝克拉到一边。希恩指着他的脸，问他是否嘲笑了特朗普。贝克发给希恩现场录音，证明这是谣传，该事件得以和解。但希恩试图威慑资深记者的行为不禁让人联想到福克斯新闻的恐吓文化。
特朗普身边的消息人士说，总统一直抱怨希恩不够强势。去年年底特朗普对消息人士说：“ 希恩向我保证关于我的新闻报道会更有利，但情况越来越糟。”消息人士说：“特朗普本以为他会得到罗杰·艾尔斯式的人物，但他却只得到了艾尔斯的打杂工。”
最近几个月，希恩实际上叫停了白宫新闻发布会。特朗普更愿意自己做发言人。白宫前高级官员说：“他一直认为自己做得最好，但问题是你失去了被质疑的可能。这就好比没有保护网的空中飞人表演，是一种危机，且很难逃离。”
正如特朗普一直谴责记者是“人民的敌人”一样，福克斯新闻也一直在打压异议者。
苏斯特伦被塔克·卡尔森取代，而且在福克斯现任CEO、曾长期担任希恩副手的苏珊娜·斯科特（Suzanne Scott）的领导下，黄金时段嘉宾阵容的单一化程度前所未有。福克斯已成为特朗普在各方压力之下的安全地。当他在新年前夜独自一人待在白宫时，他给皮特·黑格斯的直播节目打去电话，祝他新年快乐。几周后，当特朗普因联邦调查局考虑对他采取反间谍调查而感到受辱时，他打电话给福克斯主持人珍妮·皮罗（Jeanine Pirro）以求宽慰。曾经出现在福克斯的保守派特朗普批评者，例如斯蒂芬·海斯（Stephen Hayes）和乔治·威尔（George Will），都已基本在福克斯消失。威尔告诉《华盛顿邮报》，2017年福克斯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终止了他的合同。回想起来几乎令人震惊的是，就在2009年，福克斯还曾起用自由派主持人艾伦·科姆斯（Alan Colmes）以和汉尼蒂形成平衡。
西蒙·罗森伯格（Simon Rosenberg）是参与过克林顿1992年竞选活动的民主党资深人士，定期做客福克斯超过十年。2017年11月，他与福克斯主持人梅利莎·弗朗西斯（Melissa Francis）就共和党的税收法案在直播节目中进行了激烈的争辩。弗朗西斯咄咄逼人，批评他只是在不停重复自己的观点，于是他发誓永远不再参加福克斯的节目。罗森伯格告诉我：“很明显，它不只是一个新闻机构了。自从艾尔斯离职、特朗普当选，福克斯就变了。他们变得更有攻击性，开始把我当做敌人而不是对手。”他说，在希恩入职白宫后，“仿佛福克斯的节目制作者们有了两个主人：白宫和观众。”在他看来，福克斯与白宫结成紧密同盟，共同妖魔化特朗普的批评者，“它不再是保守的，而是反民主的。”
在福克斯将娱乐资产剥离给迪斯尼后，福克斯新闻所隶属的这家公司规模大大缩小，并处于拉克兰·默多克的日常监督下。拉克兰也像鲁珀特·默多克一样是个保守主义者，但有关福克斯的传言说，他可能想让福克斯新闻更倾向于温和保守派。由于穆勒对总统的调查结果即将公布，福克斯将面临对其新闻原则的最大考验。两年来，福克斯一直诱导观众对司法部门调查总统保持强烈愤怒。据《媒体事务》报道，在穆勒被任命后的第一年，仅《汉尼蒂》就共有486个节目片段攻击对俄罗斯干预2016年大选的联邦刑事调查，其中38％的片段声称司法部门触犯了法律。最近几周，汉尼蒂甚至使用了“政变”一词；劳拉·英格拉汉姆节目中的一位嘉宾、律师约瑟夫·迪杰诺瓦（Joseph diGenova）也宣称：“这将是一场全面战争。正如我对朋友们说的那样，我做了两件事，投票和买枪。”
华盛顿智库尼斯坎宁中心的联合创始人杰里·泰勒（Jerry Taylor）说：“如果没有福克斯新闻，穆勒的调查报告又对特朗普极其不利，那他就完了。但是，由于福克斯让共和党的基本盘成为他强有力的后盾，他有了翻盘的机会，因为他所拥有的东西是美国史上其他任何总统都没有的，那就是百依百顺的喉舌。”
翻译文章：
Jane Mayer,The Making of the Fox News White House: Fox News has always been partisan. But has it become propaganda? ,The New Yorker,March 4,2019
网络链接：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9/03/11/the-making-of-the-fox-news-white-house
译者介绍：孙嘉言，北京大学药学院2017级本科生。现为法意读书编译组成员。
《国家评论》| 低生育率引发全球人口危机
《大西洋月刊》|美国孤立中国的“冷战”计划注定失败
编辑：Luna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