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文章能引来弗鲁姆金的亲笔信?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材料人 Author 黄俊
翱翔电化学天空的飞鸟
2021年6月20号,世界各地的国际电化学会(ISE)的会员,都收到了题为“Sergio Trasatti教授去世了”的邮件。数年前,当得知名字印在古早文献上的Trasatti还在世时,我曾同样感到震惊。
Sergio Trasatti (1937-2021) (图片来源:ISE官网)
去年早些时候,ISE会刊原本筹划了一个特辑,致敬曾担任该刊主编长达十年之久、去年刚从特辑编辑的位置上退下来的Trasatti。谁料这个特辑,竟成为了他的纪念专辑。纪念Trasatti的活动延续到了2022年。近期,意大利电化学会将为纪念Trasatti举办一个专场会议[1]。
关于Trasatti的基本情况,可以从ISE出的官方讣告略知一二[2]。在这里,我仅就他发表于50年前的一篇文章[3],写一个短评,一瞥他独特的研究风格。
理论物理学家Freeman Dyson曾把科学家分为俯视整个领域的飞鸟和钻进泥土中的青蛙两大类。[4] 我常和朋友们说,Trasatti是电化学界一只飞鸟。
当然所有人把目光投向电化学更深处时,Trasatti把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这篇文章题为“Work function, electronegativity, and electrochemical behaviour of metals: II. Potentials of zero charge and “electrochemical” work functions”(金属的功涵、电负性和电化学行为:第二部分,零电荷电位和电化学功函),于1971年发表在Journal of Electroanalytical Chemistry and Interfacial Electrochemistry(电分析化学和表面电化学杂志,是当时电化学的主流刊物)。Trasatti是1937年生人,时年34岁,任米兰大学电化学研究所的助理教授,正处于职业生涯的早期。
这篇文章在1987年被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遴选为经典引文,并配发了Trasatti本人的回顾短文。[5]该短文开篇即言:“这篇文章是我科学研究生涯的一个里程碑。文章发表不久,我便通过期刊主编,收到了电化学家之神[6]——苏联科学院A.N. Frumkin院士——的来信。他表达了对我工作的兴趣。我此后和Frumkin继续(至少对我来说)激动人心的通信,直至1976年Frumkin意外离世。几乎同时,我收到了第一个国际学术报告和第一份为一本书写一个章节的邀请”
Frumkin被很多人称为物理电化学之父(另称现代电化学之父[7]),当时领导着全世界最强的电化学学派。很多西方电化学家写的回忆文章中,经常记载他(她)们与Frumkin本人或者其学派交往的故事。比如说,北美重要的电化学家W. Ronald Fawcett,在回顾自己职业生涯一文中,花了很大篇幅记录他在1971年秋天的布拉格的一次会议上见到Frumkin,并于1972年前往莫斯科访学的经历[8]。
回到Trasatti1971年的那篇文章。是什么样的文章能够让高居奥林匹斯的Frumkin亲笔致意?
为了更好理解Trasatti工作的意义,我觉得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当时的背景。1960年代,仰仗其深厚的理论功底,赤色苏联的Levich和Dogonadze和Kuznetsov等人,联手建立了电化学界面电荷转移的量子力学理论框架。我甚至怀疑,这样一个即便几十年后都让美国人Bockris和Khan难以完全消化的理论[9],是被这些苏联人当作物理课习题干掉的。在另一阵营的美国,Grahame通过他精细的实验,把金属溶液界面的双电层理论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迈入1970年,电化学界一边沉浸在基础理论日臻完善的喜悦之中,一边忙于精细地考虑双电层结构对电极动力学的影响。阴离子电极反应中的Frumkin效应、电荷离散效应(discreteness of charge effect)、三态界面水模型等这些精深的工作,吸引了当时诸如Frumkin, Petrii, Damaskin, Parsons, Levine, Fawcett等主力部队的火力(参考Fawcett的回顾[8])。
身处电化学中心之外的一个默默无名的新兵,一枪打开了一个更大更新的战场。
这个新兵就是Trasatti。
这个战场就是电化学与其他领域之间的关联。
“我始终相信,自然是有序的和规律的”
Trasatti在1987年的短文中写下了小标题那一句话。他从1963年开始,在米兰大学讲授金属物理。此后的十余年间,他一直思考金属的电化学性能与其本身电子结构之间的关联。
在纪念Trasatti的一文中,意大利费拉拉大学的荣休教授Achille DeBattisti回忆道:“通常在周六,他会花时间仔细查阅化学文摘的物理化学部分,并且详细记录电化学相关的数据” [1]。
经过数年的积累,Trasatti终于积攒了大量金属的电子结构相关的数据和电化学数据。通过仔细的分析,他发现金属的功涵(WF)和零电荷电位(PZC)之间存在线性关联。在1971年的文章中,他提出一组著名的关系式:
PZC = WF – 4.61 – 0.666*(2.10-X)
对于除铂和钯族之外的过渡态金属,以及锌铝镓,X= 0.5*WF – 0.55
对于碱金属、碱土金属、sp金属以及铂和钯族金属, X = 0.5*WF-0.29
大家也许注意到了,并不是所有金属元素都符合一个简单的关系式,并且存在很多的特例。这些“不完美”之处,恰恰是Trasatti着力最多和了不起的地方。
在1971年文章的开头,Trasatti就介绍了几个其他人之前提出的WF-PZC关系式,包括Frumkin的式子:PZC=WF-4.72。包括Frumkin在内的其他人,都在试图寻找一个统一的WF-PZC关系式。这些人似乎对自己找到的线性关系式很满意,并把不符合他们所提出来的关系式的数据,统统归结于实验误差。这种做法是合情合理的。
只有Trasatti较真了。
他细致地分析了WF和PZC实验测量的误差,指出PZC测量的准确性高于WF。根据他自己定下来的几条原则,他筛选了一系列金属的WF和PZC数据,发现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规律,而是过渡金属和sp金属符合不同的规律。
他没有就此停住。他进一步去分析过渡金属和sp金属为什么符合不同的规律。他发现其中的奥秘是金属表面水分子极化。过渡金属对界面水分子有很强的化学吸附作用,而sp金属仅是通过静电作用调整界面水分子的取向。
他没有就此止步。他进一步把sp金属上水分子的取向极化与金属元素的电负性关联起来。
“我没有发现一个新的关系式。我仅是通过对已有数据的批判分析,得到了一个更接近实际的关系式。我当然不是第一个去寻找这个关系式的人。我可能仅是更挑剔一点,从而为那些被当作误差忽视的系统偏差,赋予了新的内涵。“他在1987年回忆道。
1971年的文章,长达28页。Trasatti不厌其烦地分析每一个偏差。他不止是为偏差找一个自圆其说的理由。他甚至能够从这些偏差中,发现重要的信息。
“毫无疑问,Trasatti的工作是十分有意义的。在镉这个例子上,他甚至在实验数据发表之前,便准确预测了它的表面亲水性。”Frumkin在1973年提交的一篇文章中写到[10]。
从Frumkin的字里行间,自然可以体会他当时决定亲自给素未谋面的Trasatti写信的心情。
这恐怕就是人生的矛盾之处
Trasatti 1971年文章的内涵是十分丰富的。我读了很多遍,恐怕也只是了解他老人家思想中稍微浅显的一部分。任何对电化学真正感兴趣的人,应该去读原文。我保证你会不虚此行。
若硬要我用一句话总结这篇文章的意义,我想如下的表述大体应该是合理的。Trasatti通过这篇文章,把电化学和表面物理、元素化学关联起来了。
很多创新,实际上就是把原本看似无关的两件事关联起来。
三十年后,当密度泛函理论的发展使得金属表面电子结构的计算不再困难时,Norskov等人进一步把金属的电催化性能与电子结构信息关联起来。某种意义上,Trasatti的这篇论文,为日后大行其道的电子结构电催化理论,准备好了思想,甚至语言。
“这篇文章,是我长时间思考的结果。但也因为这一篇文章,我的科学生活变得十分忙碌,以至于我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恐怕就是人生的矛盾之处。“ Trasatti以这一段话,结束了他1987年的短文。
注释:
[1]会议网址:
https://gei2022.it/trasatti-joint-session/
[2]ISE官网上的讣告:
https://www.ise-online.org/images/in%20memoriam.pdf
[3]原文链接:
https://doi.org/10.1016/S0022-0728(71)80123-7
[4]原文链接:
https://www.ams.org/notices/200902/rtx090200212p.pdf?q=birds-and-frogs
[5]原文链接:
http://garfield.library.upenn.edu/classics1987/A1987K291800001.pdf
[6]原文是:Olympus of electrochemists
[7] http://www.elch.chem.msu.ru/frumkin.htm
[8]全文链接:
https://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0008-011-1337-4
[9]在他们合著的Quantum Electrochemistry一书中,Bockris和Khan曾提到在重新推导L-D-K理论时遇到困难。
[10]全文链接: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0013468674850589
本文由黄俊(电化学考古爱好者)供稿。
黄俊,Helmholtz青年研究课题组长(2022.5.1开始),兼任德国亚琛工业大学Junior professor。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本科(2012)、博士(2017)。博士毕业后,任中南大学特聘副教授,独立开展研究工作。2020年起,在洪堡基金会的资助下,依次在德国于利希研究中心、德国乌尔姆大学、西班牙阿利坎特大学,开展访问研究。主要致力于电化学界面和反应的新经典理论研究。任第三届亚洲阻抗谱会议共同主席(2019年,长沙),第十二届国际阻抗谱会议电化学能源方向共同召集人(2022年,北京),中国电化学会会刊《电化学》青年编委(2020-2022),Current Opinion in Electrochemistry表面化学专辑(2019)和电催化专辑(2022)共同客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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