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8月的布拉格电台
8月21日,星期三,早上6点,居住在维也纳的作家JOSEPH WECHSBERG,打开床边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是天气预报,然后播音员用一种平稳的声调说:“昨天夜里11点,五个华约组织国家的军队入侵捷克斯洛伐克。”
早上7点,他听到报道,坦克正在布拉格市中心穿行。奥地利电台说他们已经无法联系到驻布拉格的记者,凌晨4点,布拉格国际饭店停电,大多数外国记者都住在那里,电讯服务中断了。贝尔格莱德电台不断重复:“大批军队正从不同方向向捷克斯洛伐克移动。”莫斯科电台则是常规的节目——圆舞曲和早锻炼的音乐,7点45分终于播出一条塔斯社的消息,说在捷克进行“兄弟般的帮助”。
直到8点他才搜到布拉格电台,女播音员说,军队正在逼近电台大楼,她的声音控制得很好:“他们要让我们沉默,但他们不能让我们的心沉默。”另一个女播音员则强调“冷静和勇气”,然后忽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军队把大楼包围了。”他肯定拿着麦克风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前,外面传来机关枪的声音,听上去很近。
女播音员的声音依然很坚定:“他们已经进入电台大楼,但我们还在这里,我们还和你们在一起。我们永不放弃,永不。”另一个女播音员在哭泣,忽然间是沉默,然后是捷克斯洛伐克国歌《我的家乡在哪里》。JOSEPH的公寓,窗户向东,他可以隐约看到多瑙河边绵延的山丘,在那片山脉之后,就是他的家乡捷克斯洛伐克,“那里一定有很多人,听着国歌,和我一样掉下眼泪。”
在一段沉寂之后,布拉格电台的播音继续,一位国会议员发表简短的演讲。电台能继续播出,是因为苏联军队第一次遭到了抵抗,穿着迷你裙的姑娘和穿着牛仔裤的小伙子在电台大楼门口组成了人墙,他们迫使坦克停了下来。一个男人在哥特瓦尔托夫Gottwaldov发回报道,“这边也有成列的坦克,离他们远点儿,攻击他们是愚蠢的自杀。”当天晚些时候,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这里是自由的、合法的捷克斯洛伐克电台。”随后一个女播音员说,那些呆在夏令营里的孩子是安全的,父母们不要担心
8月23日凌晨5点04分,捷克境内最后一家官方电台被包围,但“自由的、合法的”广播网在继续工作,有些播音员的声音是听众所熟悉的,有些则是新人,背景有些嘈杂,敲门的声音、隔壁房间里讨论的声音,每隔几分钟,播音员就会重复一遍,“这是自由的、合法的电台”,以便让刚刚加入进来的听众明白。50万军队正在搜查这些电台,常常是一个电台消失了,另一个电台就加入到广播网中,他们宣称,有1400万国民的支持,这样的广播将持续下去。
苏联军队摧毁了许多发射机和电缆,但广播网依旧很有效率的在运行,德国小说家波尔当时正在捷克访问,他接受了一个电话采访,很快就从收音机里听到自己的谈话。捷克学生拿着自己的小收音机靠近苏联坦克,想让那些士兵听到“真相”。在维瓦尔第的音乐之后,播音员说,“我们的国家曾被占领过好几个世纪,今天更需要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历史是悲伤的历史,我们的武器是我们的尊严。”接下来,另一个女播音员说,“我们并没有感到任何英雄主义,我们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希望那些呆在街道和广场上的人赶紧回家,街上并不安全。”依靠广大听众的消息来源,广播网有时还会向某个电台的秘密地点发出警告:“赶紧带着你们的设备撤退,军队正向你们那个方向进发。”
苏联军队知道播音员的名字,知道他们的家庭住址,但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工作。8月25日,广播网继续传递各种信息,播出各色人等演讲,在危急情况之下依然注意自己的遣词造句,有记者从布拉格郊外的捷克军队营地发回报道,“营地已经被坦克包围,捷克士兵只能从住所的窗户里向外张望,他们好像置身于卡夫卡的小说之中。”有主持人发表评论:“这些天我们接触了许多无法翻译成捷克语或斯洛伐克语的单词,他们来进行‘兄弟般的帮助’,我们所做的是‘反革命的’,我们太聪明了以至于难以理解这座巴别塔,但我们知道巴别塔还是会倒塌。布拉格终将成为一座沉默之城,但我们的语言还在空中,他们不能用枪击落语言。”
8月27日,一个知名演员在电台中谈话:“每个人都在历史中扮演自己的角色。未来的演出、报纸都会经受审查,但我们的思想中并没有审查制度。”
8月28日,电台中的呼吁:“教师们,你们对这个国家负有责任,你们要本着自由和人性的角度来指导孩子,记住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把真相告诉给孩子们。”
8月29日早上,一位奥地利工程师告诉JOSEPH,只有一家“自由的”电台还在播音,在950千赫,JOSEPH找到那电台,声音如耳语,接下来便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