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 X《看火人》:看火人
“《看火人》的故事貌似简单明了,实则有众多令人不安的元素夹杂其中”
丨创作自述: 《看火人》的故事貌似简单明了,实则有众多令人不安的元素夹杂其中,这让我忍不住想象并动笔。相比游戏,小说的时间跨度更长,故事也更复杂,但其核心都是一致的——关于真相和记忆,你是选择继续寻觅真相,还是让自己的记忆抹去这一段?
丨蔡骏:知名悬疑小说作家,曾多年保持中国原创悬疑类小说畅销纪录,并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他为 WeGame 上的第一人称荒野探险游戏《看火人》创作了同名小说。
丨《看火人》:一款动作冒险类游戏,游戏设定在美国怀俄明州的荒野中,玩家作为志愿火警瞭望员,唯一与外界的联系方式是一个步话机。但是,当一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你的注意后,你离开了瞭望塔,开始探寻周围完全陌生的野外世界。你要面对各种难题,并且当机立断的做出选择。
我是亨利,我是黄石国家公园的火警瞭望人,这是我工作的第一天。
我是看火人。
我讨厌火。
小时候,当别的孩子们玩火,我会怒气冲天地用脚底板或一泡尿消灭火种。少年时,男生们偷偷学着用打火机点燃烟头,我就想把他们的香烟拔下来塞入马桶,我付诸过几次行动,因此挨了揍或进了警察局。
“嗨,戴丽拉,你在听吗?这是我倆的第一次通话,希望没给你留下坏印象。”
“我在听!亨利,你很有意思!”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性感的女声,也许三十岁,也许四十岁,总之不是跳霹雳舞的年纪了。
“谢谢夸奖。”
“亨利,这里是怀俄明州黄石国家公园。你已被聘用为火警瞭望员,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你将孤独地生活在森林里,但愿你的新家——双叉瞭望塔能让你满意。”
“我很满意,这里有地图桌、柴火炉、饮水机,我想我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这边风景独好,夕阳美得令人窒息。我能看到莽莽的森林,岩石裸露的群山,正在冒烟的黄石超级火山。”
“有人说,黄石火山随时可能喷发,毁灭掉地球上一大半的人,威力相当于北约与华约加起来所有的核武器。亨利,请你永远都不要接近火山口。”
“嗯,冷战还没有过去!戴丽拉,现在说说你吧?”
“亨利,我是你的同事,我在波希米亚瞭望塔。我可以看到你的瞭望塔的灯光,但我们相距遥远,中间隔着危险的峡谷与河流,你无法步行来找我。但因此,我们才能瞭望到整个黄石国家公园。”
“很遗憾,戴丽拉,我原本以为还能见到一两个同事,就算鲁滨逊也有星期五。你知道星期五吗?他是美洲印第安人,也是鲁滨逊的仆人。”
“这里以前也有印第安人。”戴丽拉的声音变得阴沉,“被白人杀光了,整整一百年前。”
“ 1889 年?”
“我不是历史学家,晚安!有事可以随时呼叫我。”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天使。想到即将独自度过漫漫长夜,我舍不得放下对讲机。
这是 1989 年的夏天,我是看火人。
第二天
“亨利!你在听吗?”
对讲机里响起戴丽拉的声音,我醒了,像从坟墓中爬出来,嗓音干枯:“该死的,我睡过头了,昨天的旅行太折磨人了。”
“早上好。”
“我操!有人在放焰火!我的西面窗外,我第一次看到白日焰火,真好看。”
“别忘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焰火分分钟就能让这里变成天然的火葬场!”
“对了,我是火警瞭望员,我必须阻止这帮在森林里放焰火的混蛋!”
我拿着对讲机,爬下瞭望塔,走在黄石国家公园的旷野。太阳似乎被滤镜修饰过,给所有的森林、岩石与泥土多涂上一层煎蛋般的颜色,我想我是饿了。
一路向西,我走过险峻的山坡,有段路还用绳子爬下悬崖,招聘启事里可没写过这些!
我发现了一个露营地,帐篷里有粉红色的女士内裤与胸罩,少女言情小说,整整一箱喝光的啤酒。最重要的是,一堆尚未使用的焰火。我没收了焰火,喝了一瓶没开过的威士忌。我想森林安全了。
我拿起对讲机:“戴丽拉,我搞定了!我猜有两个女孩,大约在二十岁左右,甚至只是高中生。最重要的是,两条胸罩的尺寸不同。”
“哇……你看来精于此道。”
“不,其中一个是我妻子的尺寸。”
“说说你妻子吧?我想,一个正常的已婚男人,是不会跑来黄石公园做看火人的。”
“她叫朱丽叶,澳大利亚人。十年前,她突然变了,变得有些神经质,经常黑夜里哭醒。她有时很烦躁,有时甚至不认得我了。我带她去看医生,诊断结果是阿兹海默氏症。”
“老年痴呆症?”
“但她只有三十多岁。我辞去工作,每天照顾她。这样又过去了三年,我也要崩溃了。她回了澳大利亚,有家人陪伴着她会更好。而我,找到了这份看火人的工作。”
“亨利,感谢你向我分享过去。”
“我正在回瞭望塔的路上。”
“你看到那两个女孩了吗?她们在危害森林,但森林也可能会危害她们。你知道,这里经常又狼和熊出没。”
“该死的……看看是什么绊倒了我?一只粉色的运动鞋,显然是女孩的。还有血!这可有点糟糕……很多血……上帝啊……破碎的衣服……我看到了什么?一根手指头,断裂的手指头,涂着紫色的指甲油!”
“亨利!你要冷静!看看周围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比如毛发之类的。”
“我看到了,我猜是狼毛,对,肯定是!二十年前,我跟我爸爸在明尼苏达州打过猎。两个女孩遭到了狼的袭击,我得救她们!”
“不,亨利,你赶快回瞭望塔,我会通知公园派遣巡警过来。”
我回到了瞭望塔,口袋里揣着那只手指头,抹着指甲油,估计是左手无名指,如果她还能活下来,以后有人向她求婚时该把戒指戴上哪根指头呢?我真是无聊透顶。
其实,我是害怕了,黑夜将要第二次埋葬我……
第三天
清晨,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对讲机:“嘿!戴丽拉,早安!这回我没有睡过头。”
“早安!亨利。”
“你猜我在看什么?老鹰!就在我们的正北方向,平常有这么多吗?”
“说实话,很少见。”
“那就有些奇怪了,黑压压的一片,难道那里有兔子开的派对吗?”
“亨利,你那莫名其妙的幽默感,或许能帮你度过漫长的看火人生涯。我建议你去看一看,那些老鹰到底为何而来?”
两小时后,我跋山涉水,抵达老鹰盘旋的地带,一片光秃秃的山顶。
我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在我发疯前,打开对讲机:“戴丽拉!天哪!你看我发现了什么?这是一个杀人的祭坛,有人用石头堆成一座三层小塔。到处是破碎的尸块、碎骨头还有一小段肠子……怪不得来了那么多老鹰,它们吃光了两个女孩的肉!”
“亨利,我在听,沉住气。”
“两个女孩死了!快告诉巡警,这是谋杀!也是虐杀!或者分尸……”
“你是说,黄石国家公园里藏着一个变态杀人狂?快回瞭望塔去,不要再轻易下来了!”
“好,戴丽安,我不会轻易逃跑的,我会抓住那个混蛋!”
“亨利,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勇敢的男人,这不是调情,快回去!”
“知道吗?亲爱的,你的声音很迷人,这也不是调情。”
第四天
凌晨时分,对讲机将我吵醒,响起戴丽拉急促的声音:“亨利!你看到大火了吗?”
“上帝啊!戴丽拉,太美了!我是说大火!我看到了!森林东边在冒烟,红色的烈焰冲天……”
“你不是讨厌火吗?”
“是的,但我现在不讨厌了,成为看火人,我的职责是杜绝火灾,但我又希望看到火种。”
“亨利,我已经报告火警了,但不要指望灭火队会很快赶来。这个季节的大火,除非下一场大雨,否则很难扑灭。”
“但这场火,黑夜里的火,真的很美,戴丽拉。”
“那你给这场火起个名字吧?”
“让我起名?嗯……六月之火!”
“六月之火?”
她的声音在黎明前挥之不去,就像一团烟雾在我的耳边和心里缠绕。
“好听吗?”
“亨利,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百年前,这里的最后一个印第安人被白人杀了。”
“说过。”
“这个部落的名字就叫‘六月之火’。真是命中注定,整整一百年后,六月之火部落,回来了。”
“他们早已灭绝,回来的又是什么?幽灵?复仇的幽灵?山坡上被老鹰吃光的两个女孩,就是印第安人对天空的献祭?那是他们的祭坛?”
“亨利,一切皆有可能。
“不,你有事在瞒着我!”我默默地欣赏着窗外的六月之火,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扑火的蛾子,“戴丽拉,我已经说过自己的过去了,可我对你还一无所知。”
“你就对我这么好奇吗?”
“戴丽拉,我对一切声音好听的女性都很好奇,这不是调情。”
“我出生在布拉格。”
“布拉格?捷克斯洛伐克?那可是个遥远的国家。”
“距离黄石国家公园很遥远,那是欧洲的心脏,一个非常迷人的城市。你知道伏尔塔瓦河吗?查理大桥?你不知道! 1968 年,布拉格的春天,鲜花盛开,每个人都相信明天会更好。那年夏天,一个深夜,所有都改变了。我的初恋死了,我们只认识了不到十七天。我看着他死去,胸口的弹孔流着血。我一个人逃离了布拉格,偷越捷克斯洛伐克与西德的山林边境,几乎被哨兵的子弹打死。亨利,这就是你要的故事吗?”
听完戴丽拉的故事,我沉默了一分钟。
“对不起,戴丽拉,我想不到……”
“ 1968 年,我只有十八岁。现在我三十九岁了。亨利,我们是同龄人。”
“是,但我很想见到你,戴丽拉,非常想!”
“晚安!亨利!晚安!六月之火!”
戴丽拉关闭了对讲机。
第五天
黄石国家公园,“六月之火”继续在烧。
戴丽拉说得没错,森林大火没那么容易被扑灭。我不能去东边的火场,但可以在森林西边活动。
我走了很远的路,背着猎枪,警惕狼群、灰熊还有变态杀人狂——抑或印第安部落“六月之火”的鬼魂。
“戴丽拉,我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瞭望塔!”
“应该是美索不达米亚瞭望塔,已经三年没人了。”
“我爬上去了,很多年没人来过,到处是灰尘,还有腐烂的食物。等一等,这是什么?墙上有块黑板,写了很多字——Khorramshahr、Abadan、Khuzestan、Saddam Hussein、F-14……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不是小孩子的笔迹?”
“嗯,戴丽拉,你知道是谁写的?我找到一个笔记本。翻开来,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中间这一页,我念出来哦——如何利用流星雨降临地球时反射无线电波——‘流星散射通讯’,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利用流星在大气层中的离子尾迹,可以与 1500 英里外的接受者建立短暂的通讯联系——好像是中学生的暑假作业?”
“布莱恩!”
“谁?”
“他是个孩子,三年前,大约十三岁,你继续念下去!”
“嗯……革命爆发前,我经常跟爸爸一起用玩业余无线电,我们在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尽管从未谋面——戴丽安,这听起来就像我们两个人,每天都用对讲机说无数的话,可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念下去!不要停!”
“战争爆发后,我们的电台不能使用了。黑夜被炮火照亮,无数火箭弹从头顶飞过,一枚飞毛腿导弹击中了我家。我从瓦砾堆中挖出了妈妈的尸体。轰炸机摧毁了我们的城市。爸爸带着我逃出了祖国,乘坐小船渡过燃烧着黑色油污的海湾……对不起,戴丽安,我读不下去了,这是什么战争啊?第二次世界大战?你说的男孩有五十岁了吧?”
“布莱恩是奈德的儿子。”
“奈德?他又是谁?”
我要被这个世界弄疯了!我眺望废弃的瞭望塔窗外,六月之火愈演愈烈,天空渐渐被浓烟覆盖。
“亨利,你听着,这里有许多秘密,我无法一一解释——奈德跟你一样,也是看火人,他住在美索不达米亚瞭望塔。三年前,他违反规定,将儿子带在身边。出于某种同情心,我没向上级报告。后来,布莱恩和奈德失踪了,这个瞭望塔也废弃了。我所知的就是这些。布莱恩是个好孩子,他很聪明,也很胆大,有时会用无线电跟我联系。”
“变态杀人狂到底是谁?看火人奈德?还是他的儿子?还是你?戴丽拉?抱歉,我精神恍惚了,但愿这一切都是噩梦。”
“这不是噩梦,很遗憾!”
“戴丽拉!关于布莱德,关于奈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奈德就是变态杀人狂?”
“我相信他不是。”对讲机那头传来一声尖叫,“亨利!火情有了变化!风向变了,六月之火正向美索不达米亚瞭望塔袭来,速度快得惊人,你必须赶快撤离!回到你的双叉瞭望塔!快!”
“好,我不仅会逃出这片地狱,我还会找到你的瞭望塔,亲眼看到你的,戴丽拉,等着我!”
第六天
有个坏消息,我迷路了。
六月之火,浓烟滚滚,遮蔽天地,阻挡一切视线。原来的参照物都变了,我的地图没用了。我身上唯一有用的是对讲机。
“戴丽拉!你那里没事吧?”
“亨利,我很安全,你在哪儿?”
“这里有浓烈的硫磺味,地下冒着浓烟,让我头晕眼花,产生许多奇怪的幻觉。我猜,我已经走到了黄石超级火山的边缘。”
“快回去!不要再往前走!”
“戴丽拉,你提醒得太晚了!等一等,火山旁边有一个山洞,我想我可以进去避一避。嗯,我进来了。这里的空气还好。但很冷,就像地狱。”
“小心!”
“哦……那是什么?火!这是个祭坛,就像地下神庙?印第安纳琼斯?”
“亨利,你在说什么?”
“火!有一团火,在祭坛上燃烧着,没人看着它,自己就在那里烧着,也许是靠近火山熔岩?也许有硫磺?或其他什么天然的燃料,我听说在波斯湾沿岸,有的火已持续不断地燃烧了两千年。”
“你是说——你看到了永不熄灭的火。”
“不可思议!祭坛是人工打造的,有许多打磨过的石器,还有些碎骨头,甚至有一支西部片里才能看到的斯潘塞连发枪,早他妈的生锈了……”
“天哪!亨利,你发现了在 1889 年消失的印第安部落!六月之火!”
“小印第安人的幽灵就在我的身边?”
“传说这个部落守护着永不熄灭的火,每年六月举行祭献仪式,因而自称‘六月之火’。”
“这不是神话!戴丽拉,我疯了吗?祭坛背后的石头上,居然用颜料写着我的名字——给亨利!而在我的名字底下,还有一卷录音带,是谁给我的?”
“亨利,你的工作包里应该有个小型收录机,把磁带放出来听听!”
“好,磁带放进去,开始键——”
嗨!亨利!我是奈德!很抱歉,让你担惊受怕了几天。我跟你一样,也是黄石国家公园的看火人。我来自伊朗的胡泽斯坦省,我是个拜火教徒。火是阿胡拉·马兹达的儿子。在神造的万物中至高无上。火代表光明、清洁、敏锐、活力还有生命。拜火教不建神庙与神像,但火就是我们的神,务必保护圣火长明不熄。九年前,我的祖国与邻邦爆发了战争,炮火与飞毛腿导弹毁灭了我的家,妻子死在瓦砾堆中。我和儿子成了难民,我们偷渡过波斯湾,辗转来到美国定居。我们起初住在波士顿,我想要变成美国人,给自己改名叫奈德,给儿子改名叫布莱恩。对了,布莱恩很聪明,他喜欢业余无线电台,想成为一个电磁学家。当我在家中点燃圣火,邻居就报警说我有危险。我被赶出了社区,布莱恩在学校挨了打。我们无处可去。于是,我找了这份看火人的工作。我带着儿子来到黄石国家公园,住在美索不达米亚瞭望塔。我很高兴,我成了看火人,我要看的不是毁灭之火,而是生命之火。你还没见过戴丽安吧?她的容貌就跟她的声音一样迷人,布莱恩也喜欢她。三年前,布莱恩死了。那是个意外,他发现了这个岩洞里的圣火——六月之火,他却因此摔死在裂缝中。我很难过。你没看到他的骨骸吧?我按照拜火教的习俗,为他实施了天葬。我在山顶用石头堆起“寂没之塔”,呼唤来老鹰将布莱恩带入天空。我离开了瞭望塔,再也不跟任何人联系,离群索居在这座山洞中。就像我的祖先保护圣火那样,守护永不熄灭的六月之火。我在山洞中生活了三年,偶尔出来觅食,像个狩猎的印第安人。五天前,我发现一群狼袭击两个女孩,我赶走了狼群,两个女孩已被咬断了喉咙。我很悲伤,我没能救得了她们,就像没能救得了布莱恩。我把她们抱起来,送到山顶的“寂没之塔”举行天葬。这就是我的故事。也许你会说,这只是我的掩饰之辞,一切都是我干的。但我不在乎。大火正在席卷黄石国家公园,说不定某一天,我们身边的火山也会爆发。我无法阻拦。亨利,请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而我将留下来,继续保护圣火,直到世界末日。你的朋友,奈德。
录音带放完了。
“戴丽拉,你都听到了吗?这是我的幻觉吗?”
“不,我听到了!亨利!我相信奈德所说的一切,而你必须快点离开!一秒钟也不要停留!我看到直升机来了,你向着太阳的方向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光。”
“我想要看一眼奈德!”
“你看不到他的!就像你也看不到我一样!”
“戴丽拉,这是什么意思?”
“别问!快走!”
我走了,告别永不熄灭的“六月之火”。
第七天
六月之火吞噬了整个黄石国家公园。
谢天谢地,按照戴丽拉的指示,我辨别出了方向,向着那一点点的光。
终于,我找到了波希米亚瞭望塔,戴丽拉就住在上面。在黄石国家公园,这是唯一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戴丽拉!你在听吗?我找到你了!我要上来了!”
“不要爬上瞭望塔,你看到直升机了吗?你必须跟着直升机撤离。”
我依然没有看到戴丽拉,只能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依然如此迷人。
“不,我不想只听到你,我还想看到你,哪怕只有一眼!在我被烧死以前!哦……怎么回事?她是谁?戴丽拉,太奇怪了,我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就在你的瞭望塔下,大概十岁左右,有着金色的头发,她很漂亮。她说,她看到电视上的森林大火报道,独自穿越整个国家公园,她是来找妈妈的。”
“把她送走!送她上直升飞机!求你了!亨利!”
“好吧。小姑娘,跟我走!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妈的,直升机掀起的气浪将我打倒了!噪音太大了,你能听到吗?戴丽拉!我已经把小女孩送上直升机了。她在哭,向我挥手作别。飞行员叫我也上来,但我拒绝了,我还有一件事没做。戴丽拉,你下来啊,我们一起走!”
“不,我不会下来的,我并不存在。对不起,亨利,你快走吧。”
“你疯了吗?你想一个人在瞭望塔上被烧死!该死的直升机等不及了!飞行员要把我拽上来,但我揍了他一拳。他对我竖起中指,说我在自杀!他起飞了,带着小女孩,冲上浓烟滚滚的天空。再见!一路平安!小女孩!”
但我再也听不到对讲机里的声音了。
我爬上了波希米亚瞭望塔。
戴丽拉没有骗我,她并不存在。这座瞭望塔早已被废弃,就跟奈德驻守的美索不达米亚瞭望塔一样。布满灰尘的地图桌上,有一只对讲机。
天黑了。
“六月之火”围困了瞭望塔,我正在陷入神圣的炽热之中。
突然,戴丽拉的对讲机响了……
我抓起对讲机,只听到“滋滋”的电磁杂音。我疯狂地叫喊起来:“戴丽拉!是你吗?你说得对!我也并不存在!我只是一个幻影,我沉入了永恒的时间之火。”
在大火吞没一切之前,我看到天空亮起刺眼夺目的光。一颗陨石划破夜空,在大气层剧烈燃烧,变成一万颗流星雨,极速坠向波希米亚瞭望塔……
2019 年,夏天,黄石国家公园。
世界尚未毁灭,黄石超级火山也未爆发。
我叫戴丽拉,今年三十九岁。三十年前,那场著名的森林大火期间,我来过这里寻找失踪的妈妈——她的名字和我相同。
三十年后,我成了黄石国家公园的看火人。
我爬上废弃的双叉瞭望塔,这边风景独好,夕阳美得令人窒息。我能看到莽莽的森林,岩石裸露的群山,正在冒烟的黄石超级火山。地图桌、柴火炉、饮水机,尽管全是老古董,我想我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
忽然,地图桌上的对讲机响了,我困惑地拿到耳边。一阵“滋滋”的电磁杂音过后,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亨利,我是黄石国家公园的火警瞭望人,这是我工作的第一天。我是看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