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做成国际义工,
就被遣返了?
记者:李颖迪 江婧怡 孙欣蒙 聂丽平 编辑:聂丽平
华中科技大学的大三学生余方、熊杰、刘微没想到,好好的义工之行居然变成了一次“遣返之旅”。 今年暑假,抱着体验新生活的想法,他们找到“GAPPER国际义工旅行”的官网,几番抉择后,选定了斯里兰卡的文化乐游项目。网站上的简介很诱人——“走进当地人的村落,进行孤儿院/幼儿园义工体验,探访海龟基地,上一堂斯里兰卡传统舞蹈课……”。既能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旅游,还能在行程结束时获得一张三天的义工服务证明,大家觉得7500元的项目费不亏。 申请很快通过了,护照等一系列手续也已经办好。没想到,在8月7日当地时间9:30,经过漫长旅途的余方一行人到达斯里兰卡之后,却在入境处被拦下了。原因是他们的入境地址写着斯里兰卡当地的一个志愿者之家,而他们拿的却是旅游签,这引起了边检人员的怀疑。他们被质疑道:“你们不是来旅游,而是来做义工的吧?” 考虑到自己参与的项目中有为期三天的义工项目,同时还会拿到证书,再加上边检“严厉质询”的口吻,余方等人承认了自己来是“for voluntary”,在被边检带到“immigration office”等待时,一直在线上指导他们的GAPPER工作人员要他们一口咬定只是来旅游,并向移民局解释,道歉。余方不能理解,“我们又没做错,说实话为什么要道歉?” 随后,他们的护照被没收,当天晚上被强制遣返回国。
同在斯里兰卡文化乐游项目的林晨一,正在英国利物浦大学留学。当天她恰巧与余方等人站在一列,前后相隔一个人。 林晨一首先被拦了下来,边检官看了她的入境单和e-Visa(电子签证)后,询问“what is this address?(这个地址是什么?)”她回答道,“general address and my friends helped me book”。过了三秒左右,边检人员说,“you are a volunteer not a visitor”,她连忙否认,但边检人员已经请她出列,在一旁等候。等到了熊杰,边检人员看到他入境单上的地址和林晨一一致时,便直接问他:“你是来做义工的对吧?”熊杰回答了“是”,同样的,他们也被“请”出了队伍。林晨一所拿的入境单和电子签证,正是按照GARPPER所给的模板填写。报名成功之后,GAPPER给项目参与者发放了一封邮件,里面有如何申请签证的具体步骤,其中一条就是要在电子签证的目的(purpose)一栏写成“sightseeing or holidaying”。但奇怪的是,在飞机上空姐发放入境单时,微信分享群给的一张入境单的样本,却是要求在地址一栏写上一个被边检人员轻易认出来的当地志愿者之家。
余方觉得,在入境前GAPPER相关负责人从未提醒他们受到边检询问时该如何应对,也未告知以旅游签证去斯里兰卡做义工有被遣返的风险。她表示质疑,“身为国际义工组织为什么要以旅游身份入境,为什么即使是专门的义工项目也同样要求办旅游签证?”
新视点记者了解到,让项目参与者以旅游签证入境,在当地从事义工项目这一行为确有打“擦边球”之嫌,一些国家专门为旅游者颁发旅游签证(tourist visa),持旅游签证者不能在当地打工或从事与旅游无关的活动,而斯里兰卡旅游签证的申请人也必须能证明其意图只是临时进入斯里兰卡,目的仅为旅游。林晨一回国后立即咨询了之前参加GAPPER越南项目的朋友,得到的回复是他们当时办理的也是旅游签证,而另一位在埃塞克(AIESEC,国际经济学商学学生联合会,非营利组织)参与国际义工的朋友告诉她,AIESEC的工作人员也明确表示了在入境的时候是“打死不能说义工volunteer”。在2016年1月参与过AIESEC斯里兰卡义工项目的陈选回忆说,当时他们本来是要办resident visa(居民签证,当有接待方的邀请函及大使馆的认可时可前往该国家进行志愿服务等项目)前往斯里兰卡,但碰上圣诞节和新年,因此该项目的参与者全都办理了旅游签。而AIESEC在中国的某高校分会的负责人黄胜透露,AIESEC一般走的是F签,即文化交流签。“文化交流活动是允许的,打的是擦边球,什么都可以说成是文化交流。”他也谈到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支持跨国义工、志愿服务、实习的国家或地区的确比较少。”但另一高校负责人表示一部分国家会有AIESEC签证通道,但使馆的AIESEC签证通道不会随时开放,是有一定的时间段的,所以一般情况下签证都是志愿者自己去办的旅游签然后在当地使馆续签,他本人的签证就是在淘宝上搞定的。“Anyway大家都是这样子出去吧,志愿项目应该不能算打工吧。”另一君行国际义工旅行(OCIVA)组织的负责人对签证问题解释说,基本没有国家有义工签证这个类别,如果是正式的国际义工或志愿者通常申请工作签证或者商务签证,但这种形式的有效期是一周,且手续繁杂,费用昂贵,办这个签证的代价太高,“实际情况是大家都是用旅游签证去的。”曾参与过某基金会和大学调研团队合作项目的小楠也表示,即便是与她同行的大学调研团队也是使用旅游签,因为其他签证费用昂贵且难办,“大家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需要都是办旅游签吧。”一家东南亚志愿项目服务机构格林卫Greenway工作人员也表示,除了个别项目提供邀请函,办理商务签证,其他都是正常的旅游签。她解释道,基本上东南亚国家没有义工类的签证种类,就算有,手续也会非常麻烦。“对于短期义工旅行来说,最便利就是旅游签证了。”至于边检问题,她表示有的会比较严格,“所以一般就说旅行之类的”。让余方、林晨一更气愤的一点是,从始至终他们没有见到过GAPPER的工作人员。之前带队的负责人一直在微信上指导他们,被拦下之前,负责人最后的指导是过了边检之后往哪个方向走。在被带进immigration office后,三个小时里他们一直和边检解释,等待GAPPER的回复,而负责人希望他们拖住边检,同时要他们道歉并解释不是来做义工的,但当时他们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只是实话实说”。直到边检工作人员表明,由于签证类型与入境目的不一致,他们必须遣返回国,如果不马上买机票就将“送入jail(监狱)”!最后他们不得不听从边检人员安排,并用信用卡支付了共十三万卢比(折合人民币六千多)购买当日晚上十点的飞机票。从下午到晚上,由于护照被扣,余方等人的人身自由被限制,不能进入免税店区域,而边检人员也不允许他们在机场大厅等着,他们只好住进了房费高达110美金/一晚的机场酒店。直到晚上九点边检人员催他们登机时,他们饿到不行,向边检求情并给了钱,这才弄到了他们这天唯一的一顿“饭”——三明治和矿泉水。在乘机过程他们由工作人员带领,在全机舱人员的目光下登机和下飞机,到达吉隆坡中转后,机场工作人员同样限制自由,禁止进入机场大厅,只允许在办理转机的窗口处等待转机。从出发至此,他们已经有三天两夜没有睡觉,没有吃过一餐正常的饭菜。在此期间,刘薇的手机遗失在飞机上,恳请机场人员帮忙寻找,遭到拒绝。当他们提出自己前去寻找的要求时,却被再次警告如果这样做将被带去“security”。余方说当时的感觉,是“无能为力,万念俱灰。”在入境处周旋的过程中,他们曾多次与项目负责人沟通,希望能获取该项目组织给予的帮助,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GAPPER 给出相关有用的实质性方案和应急性准备。在知乎“有没有比较规范的国际义工组织?”这一问题中,某答主对GAPPER国际义工旅行的缺点评价恰好就是“项目从头至尾没真正打交道过组织的人,是主要问题,他们不提供微信等咨询,报名,拉群,走人,感觉很生硬,遇到紧急问题,没地咨询,还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回国之后,余方再次登陆GAPPER的官网寻找服务条款,发现上面明确表示“参与者因为护照或签证不符合条件,或其他旅行文件有问题而被拒绝入境,我们不承担相关责任及带来的损失和后果。”“我们和任何第三方都无法保证网站信息的准确性、及时性、完整性或适用性。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们提供的信息和材料会有出入或错误,您对任何信息的使用都承担一定的风险,我们对此概不负责。”网站上的用户服务条款
余方这才发现,自己之前很轻易地就略过了这一点。
他们所请的律师分析说,虽然GAPPER是一个咨询服务类的组织,但如果通过所提供的建议最后仍不能实现合同的目的,说明合同本身就有问题。“从合同法的角度来说,这个合同全部免除GAPPER方的责任,同时加重了参与者的义务,效应有问题,从法理的角度可以说是无效的条款。”8月15日,余方等人发了一封概述此次情况的邮件,希望能获得7500元项目费的退款以及额外的遣返飞机票、酒店住宿费、违约金的补偿,GAPPER的回邮内容是“已知晓”。等到8月25日,余方等的律师和GAPPER电话时,对方表示拒绝直接由律师出面沟通。在律师建议下,余方等人也给上海旅游局打电话进行投诉,部门很重视这件事,但调查后发现“GAPPER国际义工与旅行”由深圳市盖客国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负责运营,其定位是一个立足于中国青年的公益信息资讯交换平台。提供义工活动与旅行相结合的体验式项目咨询服务,并非旅行社。“他们没办法介入这件事”。在一天天的拉锯战中,他们终于等来了GAPPER最后的回复。“我方在微信分享会中,我方的工作人员已经充分告知四位参与者入境卡填写的具体内容,参加者由于自己个人的言行,造成了口头表述与填写内容不符导致了被遣返,我方无任何主观过错和过失行为。并且我方在得知参加者被遣返后,及时跟斯里兰卡方面进行了解和解释,极力帮助参与者沟通此事,希望参与者能够继续参加活动。但是斯里兰卡移民局官员也是本着本国依法行政原则拒绝了我方申诉。综上,我方无理由承担相关责任及损失。为了表达我方对你们遭遇的同情,以及此次事件的遗憾,我方决定退你们已经支付的项目费用的全款7500元,以及每人2500元的机票补偿。” 但余方、熊杰、刘微、林晨一商量过后,决定拒签和解书,“因为我们不承认GAPPER一方没有任何责任,这件事情对我们未来出境有影响,他们应该为此负责。”最终,GAPPER只退了他们7500元,没有给予其他道歉与赔偿。 在中国,国际义工(志愿者)有两种,一种是通过官方的途径进行招募,一种是商业机构或者其它非盈利性机构组织的活动。这两者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合法性与正规性,前者由官方组织,合法性没有疑义,而后者则种类繁多且无法保证合法与正规。前者由机构全包或者承担一部分的费用,后者则需完全自费。前者招聘的名额有限,面向专业领域、具备专业技能的高级人才。而后者是个人自费型的志愿者项目,对于申请人的要求,条件,工作经历,教育背景要求相对较低,更多的是一种文化体验与社会实践活动。目前国内能参与的义工旅行项目组织数量较多,质量也参差不齐。记者选取知名度较大的AIESEC,GAPPER和君行国际义工旅行(OCIVA)进行查询,在中国发展简报这个信息平台的NGO名录中,AIESEC工作领域为社会创新/社会企业,君行机构名称为社会工作研究及服务中心,GAPPER未能搜索到。查询其域名,三者均注册为公司。君行的某负责人说,以公司的名义注册是因为实际上做的“不是义工,而是义工旅行,打包服务项目,也靠此盈利。提供项目,做好服务也盈利,都是公开的。”他也谈到,君行有和中国国际旅行社合作,在合法性上不存在问题。而他对商业性义工旅行组织的理解是“承担一个选拔和组织的作用”,类似于在自由行当中参加一周的义工服务,项目的过程也要由自己来设计,组织的作用是尽可能给参与者提供一个好的体验。同时,记者还了解到,大多数义工旅行组织本身并不具备颁发国际义工证书的资格,需要通过第三方旅行社办理相关手续,和当地的义工组织协商获取。和GAAPER、君行等商业性义工服务组织不一样的是,AIESEC是官方定义是非盈利的NGO(非政府组织),受到联合国青年特使办公室指导、新闻署支持,但是AIESEC正式进中国是2002,当时的环境并不太支持涉外的组织,所以在国内是以咨询公司注册的。AIESEC某高校负责人在谈到安全性问题时表示,他们不会向动荡不安全地区派遣海外志愿者,且会提醒所有志愿者在出国前买好保险注射疫苗并且会统一提供International SOS账号,但“出现安全问题是不可能由AIESEC负责的”。“这些义工组织有可能存在隐患,但我们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方式去以义工或志愿者的身份探索世界。”曾参加过AIESEC国际义工项目的小萱(化名)这样说道。
注: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使用名字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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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新视点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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