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谷行人《双重的颠倒——马克思关于“未来”的认识》
(封面图片: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英文版)
关于柄谷行人
柄谷行人,1941年生,日本兵库县人,是著名的思想家、文学评论家和社会活动家,被认为是当前日本后现代批评成就的代表。他的代表作《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一书1980年由日本讲谈社单行出版,至今已再版25次。2012年参加一系列日本反核游行,并发表公开演讲称:“在大众媒体方面,福岛事故已经处理妥当,应该直接着手经济复兴,这样的意见很强烈。毫无疑问,事实并非如此。在福岛,什么情况都还没有解决。但是,当局和媒体都做出一副好像已经解决了的样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们从一开始就隐瞒事实,装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样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成功了,很多人相信他们,因为他们希望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反核游行逐渐衰弱的趋势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并非如此。福岛核电站事故完全没有得到处理。今后也无法及时得到处理。勿宁说,今后,遭到放射能辐射的受害者的病状会逐渐清晰的显现。此外福岛的居民只怕要永远离开他们生活过的家乡。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想要忘记,或者即使真的忘记了,核电站的阴影仍旧会执拗地保留,永远地持续。这正是核电站的可怕之处。有人也许会说,即使这样,人们还是会顺从地听从政府与企业的话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日本人’则客观上,物质上地终结了。所以我相信,第一,反核运动会长久持续。第二,这种运动不会只局限于核电站,它也许会转变为根本性地改变日本社会的力量。”
双重的颠倒
——马克思关于“未来”的认识
作者:[日]柄谷行人
中译:韩立新
来源: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13.2
一[1]、
我在今年夏天离开日本之前,曾按一家出版社的要求,对恩斯特·布洛赫的《希望的原理》[2]进行解说。前几天,我写完了这个解说,寄回了日本。我想首先从这件事谈起。
布洛赫曾称马克思的哲学是“未来的哲学”,而我开始思考布洛赫或者作为未来哲学的马克思主义是在20 世纪90 年代初期,也就是苏联解体的时候。在那以前,我一直拒绝对“未来”进行展望。在冷战时代,展望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未来既不应该是美国,也不应该是苏联,而这在现实中是无法存在的。它只能存在于批判的哲学之中。
我是想拒绝那种先将共产主义置于未来当中,再从未来出发来讨论现在的想法。在20 世纪90 年代以前,我经常引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这段话: "共产主义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扬弃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3]
我也这样认为,共产主义并不是在前面存在,“扬弃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才是共产主义。但是,在苏联瓦解、冷战结束以后,我发现我之所以能采取这种态度,还是因为存在着苏联这一现实。(p. 31)
但是,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在全球规模的资本主义发展下,情况发生了变化。一方面将马克思主义贬低为“一个宏大的故事”的后现代主义大肆流行;另一方面,声称“历史的终结”的新黑格尔主义的理论横行于世。还有,宗教的原教主义势力也在抬头。在这种状况下,我的想法不得不从根本上进行改变。不仅需要“扬弃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而且还需要更积极地对变革进行展望。
在这一时期,叫我感兴趣的思想家是布洛赫。为什么布洛赫会与其他马克思主义者不同、会去思考“未来”? 为什么他会去思考向宗教和浪漫主义复归(返祖)这样一些问题? 我想,这可能是在20世纪30 年代后半期德国的共产主义运动遭到了纳粹镇压的结果。他之所以思考“未来的哲学”,正是因为正处于没有“未来”的状况下。他开始着手写作《希望的原理》是在1937年逃亡到美国时。
此外,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家们作为对纳粹失败的反省,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经济决定论,缺少对上层建筑自立性的研究。因此,他们引入了韦伯的社会学以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等。但是,布洛赫所做的并不是要仅仅重视上层建筑。他从上层建筑和作为经济基础之物相区别的角度,重新思考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这就是对“未来”的思考。
二、
当然,在马克思主义运动遭遇挫折时,马克思主义者所采取的两种态度来自于马克思本人。因此,我们需要将问题追溯到马克思。
马克思在青年时期,是从对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批判开始的。[4]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一开始设定了一个经济的层次,然后在这一层次之上又设定了国家以及民族(nation),并认为通过国家以及民族可以超越这个经济的层次,并将这个经济的层次统一起来。马克思对此进行了唯物主义的颠倒。通常,这个颠倒被理解为是一种上下之间的颠倒。实际上,马克思将经济层面置于底部,让经济基础来决定被黑格尔置于上面的民族和国家,并将民族和国家视为观念的上层建筑。
一般在说到马克思所作的唯物主义的颠倒时,往往是指这一颠倒。但是,对黑格尔体系的这一颠倒却不仅仅是指这一上下颠倒,与此同时,它还是前后之间的颠倒。对黑格尔而言,事情的本质表现在结果中,即只存在于已经完了的状态中。他这一态度是在批判和克服了康德的基础上完成的。
康德是从“事前”的立场出发观察事物的。这样一来,我们将无法认识未来,而只能进行预想和相信。康德说,我们固然可以认为世界历史会向着“目的王国”不断迈进,但是,这种理念充其量只不过是假象。这一理念(统合理念)并不是由理性来解决的假象,因为只有理性才需要它。与通常的假象不同,康德称它为超越论的假象(通常被称之为先验幻相)。
而黑格尔是从“事后”的立场出发来观察事物的。对他来说,理念并不是像在康德那里那样,只是在未来应该实现的某种东西,也不是假象,它就在现实中存在。现实本身就是理念的。因此,对他而言,历史也是终结的,这一态度的背景是法国大革命。譬如,康德试图将法国大革命的思想更加彻底化,而黑格尔则拒斥这种激进主义,主张要接受现实。
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不可能仅仅是上下之间的颠倒,它还是前后之间的颠倒。因为,马克思并没有将历史视为已经结束的东西,而是把它看作是应该实现的某种东西。也就是说,这是从事后来看的立场向事前来看的立场的"前后颠倒"。但是,这也是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唯物主义的颠倒。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对康德立场的复归。马克思本人并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是现实却是如此。(p.32)马克思不仅否定了黑格尔,而且还拒绝了康德那种将历史的目的(终结)置于前面的做法。或者说,他拒绝了在历史中发现道德的理念性。这里,我们又可以想到刚才引用的那段马克思的话:“共产主义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扬弃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5]
马克思没有谈论未来,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一般说来,马克思主义者都是先预测未来,而后再阐述历史的必然的;而批判这一点的人,都会尽力去避免讨论未来。但是,有意去反对这一常识而讨论未来的就是布洛赫。他认为,所谓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就是要从“事前”来预测还没有出现的东西(乌托邦)。
三、
在这里,我想就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双重颠倒再作一些补充。一开始,我讨论了上下之间的颠倒问题。但我认为这种上下之间的颠倒是不充分的,并不能真正超越黑格尔。
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曾将资本、民族、国家看作是一个相互联系的体系。[6]这也是对法国大革命所提倡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统合。黑格尔将市民社会或者市场经济视为感性阶段,并试图从其中发现自由。其次,作为悟性阶段,将国家官僚视为纠正由这一市场经济所带来的各种矛盾,实现“平等”的机制。最后,作为理性阶段,他从民族中发现了“博爱”。黑格尔从未拒斥任何契机,而是将资本—民族—国家看作是一个三位一体的体系,辩证地予以把握。
黑格尔将民族—国家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针对黑格尔的这一体系,马克思提出国家和民族只是观念的上层建筑,市民社会(资本主义经济)才是底部的经济基础。但是,问题出在他将国家看作是与文学和哲学一样的东西,将国家置于“上层建筑”当中。由此会产生两种看法:一个是,如果经济结构发生变化,国家和民族将会自动消亡;另一个是,由于国家和民族是意识形态、共同幻想或者表象,因此通过启蒙可以将它们消解掉。
这些看法给马克思主义运动带来了巨大的挫折。一方面,由于对国家的轻视,结果带来了国家社会主义(斯大林主义); 另一方面,由于对民族的轻视,结果被民族社会主义(纳粹)打败。这种经验给马克思主义以惨重的教训,于是,他们也开始强调国家和民族的自律性。
例如,法兰克福学派引入了社会学和精神分析。当然,这并不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否定。但是,事实上,这会带来对经济基础(下层结构)的轻视。还有,这种做法还会导致将国家和民族归结为表象和幻想。然而,国家和民族,正如它们不能靠启蒙予以消除那样,具有某种深厚而又坚实的基础。
我想做的,不是要拒斥经济基础,而是要将它拓宽。马克思是从生产方式的角度来看待经济基础的。所谓生产方式,是指由谁来拥有生产资料的观点。但是,靠这一生产方式,很难说明政治层面,即国家和民族这样的东西。因此,要将它们视为与经济层次不同的、自立的东西。其结果,在事实上将无视经济的层次。而我所考虑的是交换方式。所谓“交换方式”有四种类型:A.赠与的互酬;B.支配和保护;C.商品交换;以及超越前三者的某种形式即D。(p.33)
其中,通常所想到的“交换”是商品交换,即交换方式C。但是,我们在共同体和家庭内部所看到的并不是这种交换,而是像赠与和还礼这样的互酬交换,即交换方式A。接下来,交换方式B乍一看不像交换,例如,被统治者通过臣服于统治者,向统治者纳税而换来安宁等。国家就是基于这种交换方式B的基础上的。还有,交换方式C乍一看似乎是自由平等的交换,但是由于存在着货币持有者和商品持有者之间的非对称性,会带来与B不同类型的阶级关系。最后,交换方式D是交换方式A在被B和C渗透而解体以后在更高层次上对A 的复归。换句话说,所谓D是指,建立在互酬原理基础上的社会,在被国家的统治和货币渗透而解体以后,在更高的层次上对曾经的互酬的=相互帮助的关系的复归。
所谓“在更高层次上”是指,通过对交换方式A,或者共同体原理的否定再将其予以恢复之义。那么,将A在低层次上予以复归会带来什么呢?这就是浪漫主义或者民族主义。对D而言最重要的是,即使它与民族一样都是想象中的东西,但它也不单纯是人类的愿望和想象,而与人的意志相反,是从被赋予的命令—义务中产生出来的。以上各点都预示着交换方式D首先要在普遍宗教中展现出来。因此,我们是不能将宗教(普遍宗教)单纯地归结为上层建筑或者幻想的。
四、
我之所以要引入交换方式观点,并不仅仅是为了解决马克思在“颠倒”黑格尔哲学的“上下”关系时所产生的问题,还是为了要说明由“前后的颠倒”所产生的问题。
正像在一开始我所说的那样,布洛赫可以从这种前后的颠倒中发现马克思主义的任务。马克思不否定预知未来。在这个意义上,他是唯物主义。但是,布洛赫却主张,他是要寻找未来,即是要寻找“还未实现的东西”的人。在马克思主义运动失败以后,他所追求的正是这种唯物主义。因此,他像通常的唯物主义者一样,并不拒斥宗教;相反,还要在宗教中去寻找共产主义或者“希望”的曙光。譬如,在《希望的原理》中,布洛赫不仅研究了基督教,甚至还研究了孔子和老子等。
但是,这种讨论在结果上难道不会得出上层建筑是自立的结论吗? 这样一来,经济基础的作用将会消失。我认为,对此需要交换方式的观点。“未来”、“还未实现的东西”是交换方式D,这是“在更高层次”对交换方式A的恢复,而且它在一开始要表现为普遍宗教这种形式。
我认为马克思的确没有像空想社会主义者那样去展望未来;相反,他是对过去的考察。但是,对马克思而言,这就是在寻找“未来”。因为他认为“未来”就是向过去存在过的、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马克思,特别是在他的晚年曾研究过氏族社会,之所以研究这一问题,就是因为他把未来的共产主义视为“在更高的层次上”向原始共产主义的“复归”。
我再重复一遍,马克思之所以没有展望未来,是因为他认为未来在某种意义上是向过去的复归。这里我们再来研究一下刚才引用的那段马克思的话:“共产主义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扬弃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
马克思在说这段话时,他是想在从资本主义经济本身,或者说从世界历史本身中寻找共产主义产生的前提条件。他没有像康德那样,在前面设定了道德理念。因为他认为在经济基础本身中已经包含了道德性的因素。这一点,如果从交换方式角度来看,是很容易理解的。也就是说,只要从交换方式A和交换方式D中来看即可。(p. 34)
五、
最后,再谈一个重要的问题。马克思在说“在更高层次上”时,是指只有经过一次否定才能实现的向过去曾经存在的东西(A)的复归。如果直接恢复过去曾经存在的东西(A),那只能是向浪漫主义或者民族主义的复归而已。而且,在20世纪30年代,这种复归方式导致了纳粹的出现。
布洛赫在《希望的原理》中曾对两种“复归”方式的差异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布洛赫将它区分为“遗忘了的东西”和“还未意识到的东西”这样两种。[7]前者是指过去,后者则指未来。这也是浪漫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差异。这不仅是理论上的差异。在现实中,纳粹,这一试图恢复中世纪共同体的浪漫主义运动,就压倒了具有启蒙主义特征的马克思主义运动。
但是,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在这里布洛赫将弗洛伊德划归到浪漫主义行列,并对弗洛伊德进行了批判。他将弗洛伊德所说的“无意识”看作是类似于向浪漫主义的复归和返祖,声称它遮蔽了“未来”。而且,针对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他还建立了一个“还未意识到的东西”(das Noch-Nicht-Bewuβte)的概念。
但是,如果是对荣格,这样说可以接受,而弗洛伊德却不同于浪漫主义。布洛赫将弗洛伊德所说的“向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视为是一种向过去曾经存在过的东西的、怀旧式的复归。但是,“向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并非如此。弗洛伊德所说的“向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是指与人们的意愿相反、以被强制的形式而表现出来的复归。
弗洛伊德的这一想法曾经反映在《摩西和一神教》中。弗洛伊德认为,摩西及其神被杀以后会以“向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的方式再现。实际上,这一假说与历史事实并不相悖。因为如果摩西的教导是指生活在沙漠中的游牧民社会的伦理,即独立性和平等性的话,那就可以说,这是在人们所定居的迦南(巴勒斯坦)地区发展起来的专制国家( 祭祀、官僚制和农耕共同体) 的统治下“被杀的”,也就是说,这是在迦南地区被“压抑”的。当然,迦南地区的人即使定居下来也没有放弃过去的生活,相反是在恢复过去的生活。当然,这只是在“低层次”上的恢复。但正是这种状态才是“压抑”的完成形式。
摩西及其神是作为“向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而出现的。也就是说,曾经的游牧民时代的伦理在“更高层次上的复归”与共同体的传统和祭祀相反,它是通过预言家而作为神的语言,换句话说,是作为被强制性的东西而出现的。尽管它曾经出现在过去,但是它还会出现在前面(未来)。在这个意义上,布洛赫所说的“还未意识到的东西”就应该是“向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
现在,要区别“向失去了的东西的复归”和“向被压抑的东西的复归”这两种复归形式是困难的,因为两者常常重合。布洛赫正是因为想对这两者都进行讨论,才写了那本厚厚的《希望的原理》。但是,为了避免混淆这两者,我认为需要交换方式的观点。简单地说,这是在低层次上直接恢复,还是在高层次上恢复交换方式A的问题。前者是民族主义,而后者则是共产主义。
译者注:
[1]该文是柄谷行人教授2012年10月19日参加由"清华大学马克思恩格斯文献研究中心"举办的"德国古典哲学和马克思"的学术会议的讲演稿,清华大学哲学系韩立新教授翻译。
[2] Ernst Bloch,Das Prinzip Hoffnung,Bd. I,Frankfurt/Main,1959. エルンスト·ブロッホ《希望の原理》第1 巻,白水社,1982 年,第25 頁。
[3]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Die Deutsche Ideologie,in: Marx Engels Werke,Bd. 3,Dietz Verlag Berlin,1959. 马克思恩格斯: 《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1) ,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 539 页。从柄谷行人的引文来看,他应该是引自对 Marx Engels Werke,Bd. 3 翻译的日文版,这与我国最近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1)的译文相同。译者韩立新注。
[4]马克思从1843 年开始对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开始批判。参见 Karl Marx,Kritik des Hegelschen Staatsrechts,In: MEGA② I -2,Dietz Verlag Berlin,1982。马克思: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2 年。译者韩立新注。
[5]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Die Deutsche Ideologie,in: Marx Engels Werke,Bd. 3,Dietz Verlag Berlin,1959. 马克思恩格斯: 《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1) ,第539 页。[人文与社会:此为原文p.33注释1]
[6] G. W. F. Hegel,Grundlinien der Philosophie des Rechts oder Naturrecht und Staatswissenschaft im Grundrisse,In: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Werke 7,Suhrkamp,1986. 黑格尔: 《法哲学原理》,范杨、张启泰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1979年。柄谷行人在《跨越性批判---康德与马克思》( 赵京华译,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1 年) 一书中,主要是引用《法哲学原理》的第278、301、302、314、315 节来诠释所谓的"资本、民族、国家"这个"三位一体"的结构的。译者韩立新注。[人文与社会:此为原文p.33注释1]
[7] Ernst Bloch,Das Prinzip Hoffnung,Bd. I,Frankfurt/Main,1959. エルンスト·ブロッホ《希望の原理》第1卷,第25 頁。译者按,从柄谷行人《世界史の構造》( 岩波書店,2012 年) 来看,是引自日文版的第25 页。
关于恩斯特·布洛赫
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1885.7.8-1977.8.4),20世纪德国著名哲学家,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最具独创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他的名著《希望的原理》的第一卷已有中译本。
恩斯特·布洛赫出生于一个铁路职员家庭。智力早熟,在中学时代就写过有关无神论文稿。1905年入慕尼黑大学读心理学。1907年在维尔茨堡攻读哲学、物理学、音乐。1908—1911年在柏林大学师从于著名哲学家、社会学家西美尔。在那里结识卢卡奇、韦伯等人,并加入和平主义社团。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避居瑞士,对资本主义制度和文化的腐朽性有所认识,开始同情无产阶级革命。
在20年代的漫游时期,布洛赫去过意大利、法国,还到过突尼斯,在那里接触伊斯兰教。在柏林,他与后来成为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的阿多诺(Theodor Adorno,1903—1969年)成为朋友。阿多诺比布洛赫年轻18岁,读完《乌托邦精神》后登门拜访作者,由此结下友谊。阿多诺敬佩布洛赫,布洛赫则在维也纳的先锋杂志上撰稿称誉阿多诺的音乐观。
自1919年相识,布洛赫与瓦尔特·本雅明的友谊持续了20年。和布洛赫一样,本雅明也对神秘主义传统(尤其是“卡巴拉”)感兴趣,并试图以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来重新思考宗教、乌托邦和末世论,在戏剧观上也受到布洛赫的影响。布洛赫则得益于本雅明对细节的敏感,他发现,这一点在卢卡奇身上是缺乏的。1924年布洛赫与本雅明在一起度假中,对文学问题进行讨论,布洛赫清晰地意识到,本雅明比卢卡奇更能理解幻想对马克思主义的意义。1926年,布洛赫与本雅明住在巴黎的同一家旅馆,进行无休止的讨论,这些争论和谈话对双方都产生了影响。本雅明将布洛赫视为能与卡夫卡和布莱希特比肩的、将德语散文推向完美境地的作家,并为《乌托邦精神》写了评论,布洛赫则为本雅明的《单行街》写下了极富洞察力的书评。
和本雅明一样,布洛赫也与布莱希特交厚。布洛赫与布莱希特在1921年相识,友谊一直保持到布莱希特逝世。在30年代的表现主义之争中,布洛赫站在布莱希特一边,支持现代派艺术,批评卢卡奇“把十九世纪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结束干脆视为其艺术没落的开始”。在柏林,布洛赫还与“达达派”和其他的艺术圈子有密切往来。
希特勒上台是件不幸的事,布洛赫有犹太血统、信仰共产主义、支持现代派艺术,便只能逃亡国外。1933年布洛赫离开德国到了苏黎世,于次年(1935年)发表《这个时代的遗产》(Erbschaft dieser Zeit)。这是一部社会和文化分析方面的杰作,在书中,布洛赫怀着痛楚的嘲讽回顾了“金色的二十年代”,初步分析了法西斯主义的本质,对诗、戏剧、美术(现代派艺术)、电影、建筑、哲学、音乐、大众文化、物理学以及政治学在当代取得的新进展作出了中肯评价。1938年他侨居美国,从事哲学写作,批判法西斯主义,进一步靠近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党,寄希望于“东方之光”。
1949年他返回民主德国,被聘为莱比锡大学教授、哲学研究所所长、科学院院士等职。1952年发表了《主体—客体》一书,为黑格尔哲学辩护,直接同当时官方哲学观点发生冲突。1956年苏共20大后,因公开批评社会主义制度,指责马克思主义为“狭隘”的客观主义、“教条主义”,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不能说明社会发展等,受到官方批判。
不论一个知识分子的声名如何显赫,受莫斯科控制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不可能容忍真正意义上的思考,一切与官方哲学不同的论调都可能在一夜之间遭受镇压。矛盾很快就暴露出来。不少人指责布洛赫试图把他主编的杂志《德国哲学杂志》变成与正统马克思主义抗衡的阵地,他的观点遭到批判,被扣上“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帽子。
自1956年斯大林内幕被赫鲁晓夫曝光之后,布洛赫终于认识到苏联的可怕状况并不是西方制造的谣言。苏共20大召开之后,布洛赫对苏联是唯一的社会主义模式提出质疑,主张各国摸索自己的社会主义道路,放弃教条主义和凌驾于无产阶级之上的专制,回归民主集中制。他公开宣称东德社会主义应进行政治的和哲学的改革,旋即遭到四面围攻。
1957年,他的一批学生被捕,他也牵连到“反革命活动”中,不过侥幸的是他逃脱了逮捕。他的学生哈里希以“与西方共谋”的罪名被判十年监禁,布洛赫则被勒令退休,停止授课。该年,由官方授意出版了一本批判布洛赫的小册子:《恩斯特·布洛赫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作为一名“修正主义分子”,布洛赫被剥夺了参加学术生活的权利,处在隔绝状态中,不过他还能与朋友们私下往来,并且,著作仍在出版。
1959年,《希望的原理》第三卷在东柏林出版,不过印数不多。1960年,他关于闵采尔的书也再版了。1961年柏林墙开始修建时,布洛赫正巧在西德访问,此时他对东方社会主义的希望彻底破灭。
1961年他访问联邦德国时,留居不归,在图宾根大学任教,更猛烈地抨击“斯大林主义”。
在长达92年的风云变幻中,在辗转流徙的一生中布洛赫写下了大量著作。在图宾根,布洛赫整理自己数量繁多的著作与手稿。经修订后再版的书有:《革命神学家托马斯·闵采尔》(1962),《主体—客体》(1962),《这个时代的遗产》(1962),《阿维森那与左翼亚里士多德主义者》(1963),《穿越荒漠》(1964),《乌托邦精神》(1923年版,1964年再版)。《自然权利和人类的尊严》(1961),《哲学基本问题》(1961),《图宾根哲学导论》(1963,1964),《文论》(1965),《基督教中的无神论》(1968),《关于客观想象的哲学论文集》(1969),《革命前,布拉格时期,政治评论》(1970),《唯物主义问题》(1972),《经验世界》(1975),从长达3000页的《莱比希哲学史讲义》(未发表)中摘选出来的《哲学史中的诸世界之间》(1977)。以及《希望的原理》。晚年双目失明的布洛赫仍坚持工作,直到1977年夏天去世。
(《希望的原理》第一卷中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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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希摩斯的话语”是由诗人王炜编辑的一个关于诗艺和文学、思想史、亚细亚现实观察的订阅号,不定期更新,希望持续呈现一种文学传统和智识视野,也呈现当代中文写作者的工作。
在《约伯记》中,代表陆地力量的巨兽比希摩斯,与代表海洋力量的巨兽利维坦对应。霍布斯1656年在针对另一个写作者Bramhall撰写的小册子《关于自由、必然和偶然》的评论中写到,要反驳利维坦,“比希摩斯对抗利维坦”将是恰如其分的标题。比希摩斯也成为霍布斯另一本著作的书名,在这个标题下,霍布斯对1640—1660年间的革命进行历史描述。比希摩斯被霍布斯用来象征无政府状态,同时,利维坦意谓国家,比希摩斯意谓革命。不过,在其他的许多书籍与阐释中,比希摩斯与利维坦的形象各自具有众多变体,两者的关系也充满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