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马洛《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一）

（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基督圣体学院至今保存着1585年21岁的马洛获得学士学位一年后的这幅肖像画，画上有铭文：“接近我者，将我毁灭。”）

“马洛注视林中深处巫婆的骚乱，尔后
她们率领猎狗群逃进黑暗。”
——维克多·雨果《历代传说》第47篇

“马洛雄伟的诗行”

——本·琼森

前言
（王炜）

乔叟—克里斯托弗·马洛—莎士比亚—弥尔顿—拜伦（他是最后一个）是同一个诗人的不同时期，其“诗之空间”建立于霍布斯式的古代自然世界而非“国家”。其“诗之空间”建立于霍布斯式的古代自然世界，而非“国家”。华兹华斯作为帝国的国家诗人，作为被驯化了的自然观念的代言人，是对如上所述这一诗人群体的力量的隔断，是对霍布斯式的自然状态的隔断。世界文学中，相似的现象还有彼特拉克对但丁的隔断（此后在英诗里，弥尔顿仅有拜伦与威廉•布莱克两位继承人）。艾略特反感古代英诗的这一巨人群体，发掘出玄学诗人去抗拒（选择华兹华斯会缺乏独创性），但艾略特并不是一个护教诗人，他是国家主义者。在巨人群体笔下，自然状态是古代自然，不是帝国的自然。在“国家的视角”眼中，欲望和自然状态是有待治理或失去了的对象，是“荒原”，而“荒原”也是“野蛮人”的地区。

《坎特伯雷故事》和《荒原》开头的两个四月——乔叟的与艾略特的——后者颓萎、严肃，前者欣然肯定欲望。在乔叟笔下，欲望激发其诗中世俗图景的生成，笔下的自然状态是古代自然，而不是帝国的自然。乔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里数次提到蒙古人，克里斯托弗·马洛也以帖木儿——一系列成吉思汗式“世界征服者”的最后一个——为主题。当驯化了的自然观在帝国盛行之后，柯勒律治所写的蒙古形象，已经是一座定居文明的、精致的城市宫殿。一个可以对比的细节是：当忽必烈推重并表彰宋室后裔赵孟頫作为国家艺术家，以显示自己对汉文化的爱护时，赵孟頫也把一种最主要的蒙古形象——马匹，作为自己的题材。不过，赵孟頫画的马匹都置身于舒适的圈养环境中，圆肥、温驯而贵气，可以视为对蒙古人（作为执政者和城市化了的贵族）命运的一种讥讽，当然是孱弱的、太孱弱的讥讽。

亨利希·海涅在反对歌德时也许参考过马洛的版本（见拙作《近代作者》中有关海涅的内容），海涅版浮士德故事也和马洛一样，以浮士德被魔鬼带走为结局。克里斯托弗·马洛版本的浮士德，一直是文学中对歌德传统的主要异议。相比歌德的处理，克里斯托弗·马洛的浮士德诗剧具有一种敏感峥嵘的原始视角。这部诗剧也是对“知识就是力量”这一日不落战略的早期回应，相比起来，拜伦的动机相似的《曼弗雷德》更微弱和不切实际一些。现代诗人惟一一位试图重写浮士德主题的诗人哈特·克兰，也把马洛作为自己的一个“源头诗人”。

克里斯托弗·马洛的作品一直缺乏中译。1956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戴镏龄翻译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以下这个译本出自一位网络ID“Hermes”的手笔，我以为胜过戴镏龄译本。可惜的是，这篇译作缺少剩下的四场内容，停止在罗马部分：浮士德为布鲁诺打抱不平，伙同梅菲斯特一起殴打教皇、向教士们扔过去火光四射的烟花爆竹。

关于克里斯托弗·马洛之死——

Christopher Marlowe，生于1564年2月6日，父亲是坎特伯雷的鞋匠。在他短暂而复杂的一生中，他追求一种动态多变的生活，其身份也多变：诗人、剧作家、间谍、伪币制造者，对自己的同性恋倾向也从不隐讳。1587年在伦敦求学期间，他与探险家、政治活动家罗利，剧作家查普曼，数学家哈里奥特等怀疑宗教者结社，人称“大学才子派”、“黑夜派”和“无神论者”。人们认为，还在克里斯托弗·马洛的大学时代，伊丽莎白一世的枢密院就已招募了他，监视学院里从剑桥大学去莱姆斯上英文课的天主教徒，那里是天主教牧师和潜在政敌的培训中心，他还被政府派到国外执行秘密的政治任务。

1593年5月12日，因他人告密，马洛同屋朋友托马斯·基德因叛国嫌疑被捕，后者出卖了马洛，在其住所搜出了一些“亵渎耶稣”的材料。18日，英国政府通缉马洛，但没有列出任何理由。两天后马洛被带走，到枢密院接受审讯，被控谋杀，允许他在审判前留在监外，但需每天报到。10天后，5月30日，马洛出现在伦敦郊外斯德特福德镇，他在一家小酒馆与三位熟人喝酒，付账时，他们之间发生了争执，马洛被其中一个名叫英格拉姆·弗雷泽的仆役用匕首刺进眼睛而死，时年29岁。

英格拉姆·弗雷泽随后获得了皇家特赦，马洛之死的内幕成了一个谜。一位现代学者帕克·霍南认为，杀害克里斯托弗·马洛的主谋可能正是他的主要赞助人、英格拉姆·弗雷泽的东家托马斯·沃兴汉（Thomas Walsingham）。

帕克·霍南找到了关键的文件记录，其中显示英格拉姆·弗雷泽在克里斯托弗·马洛死后，从沃兴汉的妻子手里租到了大量田地。他后来还成了沃兴汉妻子的商业代理，并在沃兴汉权势增长的过程中大发其财。霍南认为，沃兴汉指使杀害克里斯托弗·马洛的原因是后者当时正面临“无神论异端”的严重指控，而这对沃兴汉在宫廷中的地位造成了严重威胁。

克里斯托弗·马洛之死至今疑点重重。普遍观点是，他的死主要与其间谍活动有关。1925年，批评家莱斯利·霍特森在英国的档案库中找到了当年英国大法官法庭发布的文告与回复，其中包含克里斯托弗·马洛死亡验尸官的调查报告：克里斯托弗·马洛是被伊丽莎白女王的枢密院杀害，当时有一位秘密警察罗伯特·波莱在场。

有人怀疑克里斯托弗·马洛“死”后使用“莎士比亚”这一笔名继续写作。20世纪50年代起，美国文艺批评家加尔文·霍夫曼就一直在质疑此事。他认为克里斯托弗·马洛并未死于暗杀，而是在被刺之后隐姓埋名，其所创作的作品几经辗转，来到了莎士比亚的手上，以后者的名义上演。克里斯托弗·马洛画像与莎士比亚剧作上的画像非常肖似，且莎士比亚成名时恰好是前者遇刺不久，其剧作风格酷似前者的作品。加尔文·霍夫曼的观点影响了一些当代传记电影。

在一些现代解释中，克里斯托弗·马洛被认为是莎士比亚的几部最重要的悲剧和历史剧的真正作者，由于同伊丽莎白女王的冲突，他的剧作不能发表。而作为一个失败的剧作家，莎士比亚则将马洛的剧作窃为己有——持这种观点的人并不在少数。

克里斯托弗·马洛革新了中世纪戏剧，开创了舞台上的时代精神和巨人性格。他是“无韵诗”的创造人，本·琼森称为“马洛雄伟的诗行”。他所写的诗剧均 属悲剧或具有悲剧性的历史剧，主要有《帖木儿》、《马耳他的犹太人》、《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巴黎大屠杀》、《爱德华二世》和《迦太基女王狄多》。

克里斯托弗·马洛未完成的叙事诗《希罗与利安德》共6章，他只完成两章，其余4章由查普曼续成。作为翻译家，他用拉丁文翻译了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三卷诗作和卢卡努斯史诗《法尔萨利亚》第一卷。

浮士德博士的悲剧（一）

作者：克里斯托弗·马洛

中译：网络ID“Hermes”

第一幕

序诗

歌队上场

歌队

不是在好战的迦太基人曾与战神
交锋的泽拉西蒙战场的列阵陈兵，
也不是在君主宫中，那亡国之处
沉浸在情爱欢愉里的嬉戏寻欢，
也不是骄人的勇武壮举，我们的
缪斯欲以诗之伟力加以显耀。
各位好人，我们眼下必须演出的
只是浮士德的命运，或好或坏：
现在请你们以耐心加以评判，
且让我们从浮士德的幼时说起。
现在他出生在一个德国小镇
名叫罗德，其双亲身世卑微。
待他稍年长，便去了维腾堡
在那里，由亲戚们抚养成人。
他在神学方面可谓独擅专长
很快在学术上取得累累硕果
因此，不久即荣膺博士称号
对于神学上那些个玄奥问题
辩驳如流，令他人望尘莫及；
直到巧智与自负在心中膨胀
蜡做的双翼凌越了他的界限
逐渐融化，命运注定其失败，
因为，他已经陷入魔鬼行径
如今对智识的金礼深感餍腻，
沉溺于邪恶的巫术，不可自拔
没有什么比魔法于他更为可亲
他爱它甚过爱自己的至高愉悦。

这就是坐在他书斋里的那个人。

【下。

第一场

（浮士德在书斋里。）

浮士德
别再研究了，浮士德，开始着手
探测你将从事的领域的深度：
取得学位，成为徒有其表的神学家
然而且瞄准每门技艺的目的
在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中活着、死去。

微妙的《分析篇》，你让我着迷！
“使人善辨，是逻辑学的主要目的”
这门技艺不能带来更大的奇迹？
那么无须再读。你已达到目的。
浮士德的才能适合更伟大的学术；
瞧，“医学肇始于哲学止步之处。”
做一个医生吧，浮士德，堆起黄金
因为一些神奇的医治而不朽！
“医学的目的在于令身体健康。”
噫，浮士德，你难道没达到那目的？
你平素的谈话不就是有效良方？
你的处方不是被当作界碑挂起
全靠它，全城的人才免遭瘟疫
千百种的痼疾绝症才得以治愈？
仍然，你不过是浮士德，一个人。
如果你可以让人们永生不死
或者让死去的人重获其生命
那么这一职业应当受到尊敬。
别了，医学！查士丁尼在哪里？【念。
“如果一物被同时遗赠给两人
则一人拥有该物，另一人拥有其价值”等等
琐屑、微不足道的遗产小案！【念
“父不能剥夺其子的继承权，除非——”
这些便是《法学阶梯》的主题
通行的法律的主体部分，
这种研习适合那些贪财的贱工
他们只知道紧盯着身外的废物；
于我太过奴颜婢膝，低三下四。
撇开这些，归根结底，神学还是最好的：

哲罗姆的《圣经》，浮士德，好好看看。【念。

“罪恶的偿报是死亡”，太严酷了。【念

“如果我们自以为没有罪，
那不过是自欺，我们没有说出真理。”
噫，或许我们无法避免犯罪
并因此走上不归之路：
是啊，我们必须死去，永不超生。
你把这教义称作什么，Che sera, sera:【西班牙文】
“要来的终归要来”？神学，再见！
魔法师们的这些形上学理论，
还有这些魔法书，庄严神圣；
线条、圆圈、字母，符箓
正是浮士德最想要的东西。
啊，一个拥有好处和欢乐，
力量、荣誉和无限权能的世界，
许诺给孜孜不倦的工匠师傅！
在静止的两极间活动的一切
都要听我命令：皇帝与国王
不过是在几个省区里被人服从，
兴风裂云之事，他们无能为力；
但那擅长支配这些东西的人
他的领地延伸直至人的心灵；
一个强大的魔法师类似半神：
在此我要绞尽脑汁，以获得神性！
【瓦格纳上。
瓦格纳，代我问候我最亲爱的朋友
德国来的瓦德斯和柯奈留斯；
告诉他们要火速赶来见我。

瓦格纳

遵命，先生。

浮士德
与他们探讨一下，对我极有助益，
胜过我埋头苦干，未有捷径如斯。

（善灵和恶灵上。）

善灵
唉，浮士德，把那该死的书本扔掉
别看它，免得它诱惑你的灵魂
使上帝的赫赫盛怒置于你头顶！
去，去读圣经吧。——你那是在亵渎神灵。

恶灵
喂，浮士德，别放弃那闻名遐迩的技艺，
其中有关于自然界的所有论述：
愿你在地上一如约夫君临天界
你，是这些元素的主人和支配者。【精灵们下。

浮士德
这些个想法简直塞满了我的脑袋！
应该让精灵带来使我快乐的东西
让它们解答心里的重重疑云
完成我所想望的危险事业？
我要让它们飞往印度寻找黄金
在海洋里细细搜觅东方的珍珠，
遍寻新发现的世界的各个角落
取来悦人的鲜果和贵重的珍品；
我要让它们为我转述异邦哲学
向我披露所有异国君主的秘密；
命令它们给全日耳曼围上铜墙
让莱茵河水环绕美丽的维腾堡。
我要让它们往公校里塞满丝绸
学生们就可以穿上鲜丽的衣服，
利用它们带来的钱，征召士兵
把帕尔玛君主驱逐出我国领土，
作为惟一的国王统治一切省区；
没错，神奇的武器作为战争主力，
以及在安特卫普桥作战的火船，
我要让我的精灵仆从加以研发。【他从里面呼唤。

（瓦德斯河柯奈留斯上。）

进来，德国的瓦德斯，还有柯奈留斯
用你们明智的议论带给我好运！
瓦德斯，亲爱的瓦德斯，还有柯奈留斯，
要知道你们的话最终赢得我的心，
我要学习魔法和各种隐秘的技艺：
不独你们的良言，我本人的幻想
也不会遭致反对；因为我脑子里
别无他想，只是琢磨着巫术魔法。
哲学过于晦涩暧昧，令人生厌；
法学和医学只适合狭隘的心智；
神学在三者中最卑微、最不足道
可憎、苛刻、可鄙而且卑劣。
是魔法，是魔法令我心醉神迷。
因此，善良的朋友，帮我达成
这件事，我要运用巧妙的三段论
让日耳曼教会的牧师如堕雾中，
使维腾堡那些风华正茂的青年
为我的问题蜂拥而至，犹如地狱的
精灵涌向下到地狱的好缪塞俄斯，
我将像阿格里帕那样拥有高强法术，
他召集的幽灵，让全欧洲对他尊崇有加。

瓦德斯
这些书，你的才智和我们的经验，
哦浮士德，会让我们备受万国敬仰。
正如印度的摩尔人服从西班牙主公，
同样，每种元素的精灵，都要听从
我们三人的号令，随时待命；
我们可随意驱遣狮子来守护我们
让阿尔曼尼骑兵手中挥舞着棍棒，
或让拉普兰巨人在身边快步疾走；
有时，恰似女人或未婚的少女们
她们眉宇间所流露出的梦幻之美
比拥有美神的雪白胸脯更有魅力，
它们将从威尼斯拉来巨大的商船，
去亚美利加，取来那些每年都要
堆满老菲利普国王国库的金羊毛；
只要您，博学的浮士德，下定决心。

浮士德
瓦德斯，在这件事上我决心之确凿，
正如你生存的决心：因此请勿推托。

柯奈留斯
魔法将要展现的种种奇迹
会令你誓称除此一无可学。
谁若有占星术的良好功底
通晓多门语言，能够洞悉矿藏
具备魔法所要求的一切学识：
那么不用怀疑，浮士德，此人将
声威远播，为其神迹而来者要比
从前往德尔斐求神谕的人还多。
精灵们说它们可以吸干海水
从沉船的残骸上取来奇珍瑰宝
是的，取来我们的先人埋藏在
厚实大地深处的一切金银财富，
告诉我，浮士德，我们三个还要什么？

浮士德
什么也不要，柯奈留斯。啊，这使我
精神振奋！快，将魔法示范
我要对某片茂密的树林施法，
实实在在地享受这诸般乐趣。

瓦德斯
那你速速前往某片孤寂的林地，
带上智者培根和阿尔伯特的书
还有《希伯莱诗篇》和《新约》；
一切必须之物，我们将在谈话
结束之前，给你一一指明。

柯奈留斯
瓦德斯，先告诉他法术用语；
待他学会其他所有仪式之后，
浮士德就可自己试试他的巧技。

瓦德斯
我先教给你一些初步知识，
不久后你就可以青出于蓝。

浮士德
来吧，先同我去用餐，然后
我们再深究其中的每一细处；
入睡前我要试试能有何作为：
今晚我要实践，哪怕为此而死。【皆下。

第二场

（浮士德房前。两学者上。）

学者甲
真想知道浮士德近来如何，他从前老是让学校里回响着sic probo【经院拉丁文：兹证明】。

（瓦格纳上。）

学者乙
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他的仆人来了。

学者甲
喂，小子！你家主人在哪？

瓦格纳
上帝晓得。

学者乙
怎么，就是说你也不知道？

瓦格纳
是呀，我知道，但并不代表我知道上帝是否知道。

学者甲
快说，小子！别扯淡，告诉我们他在哪里。

瓦格纳
那可不是逻辑推理的必然结果，你们可是硕士，必须以此为据；所以要承认你们的错误，多加留心。

学者乙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们了？

瓦格纳
那 你们就错了，我要告诉你们；可是，如果你们不是傻瓜，你们就绝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难道他不是“自然的身体”（原文为拉丁文）？不是“变动的”（原文为拉 丁文）吗？既然如此，你们还问我这么个问题？但我在本性上是冷淡的，很少动情，不易发怒，偏好放荡（应该说，偏好爱），你们不应该走到这执行厅【指餐厅】 四十步以内的地方，尽管我毫不怀疑下次开庭你们俩都要被吊死。这样战胜你们之后，我要摆出一副清教徒的尊容，用这样的腔调跟你们说话：——确实，我亲爱的 兄弟，我的主人正在里面与瓦德斯和柯奈留斯一起用餐，这些酒如果能开口说话，也会这样告知阁下：因此，愿主祝福你们，护持你们，保佑你们，我亲爱的兄弟。【下。

学者甲
浮士德啊，我怕我一直怀疑的事，
你已经掉进那该死的邪术的罗网，
他们俩在这方面的恶名世人皆知。

学者乙
就算他非我朋辈，不过是陌路人
我仍要为他灵魂的危机感到悲伤。
但是走吧，我们去告悉校长此事，
他的严肃建议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学者甲
我只怕现在什么也救不了他了！

学者乙
且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皆下。

第三场

（一片林地。浮士德上场做法。）

浮士德
黑夜的忧伤暗影，一直渴盼
能够一睹俄里翁的湿润面庞，
于是从南极世界跃升上天空
用她漆黑的气息令穹窿黯淡，
浮士德，开始念你的咒语吧
试试魔鬼是否遵从你的指令，
眼见你向他们既祷告又献祭。
在这圆圈里是耶和华的名字
拼拼凑凑，往前挪，向后移，
诸位圣徒名字的缩写，呈献
诸天的每种附属物件的图案，
黄道宫和漫游的群星的符箓，
凭你们就可以迫使精灵现身：
因此别怕，浮士德，要坚定，
尽你所能施展最强大的魔法。【雷鸣。

【念拉丁文：愿冥河诸神佑助我！弃绝耶和华的三重神性！火、气、水、土的精灵们，我向你们致敬！东方之王，别西卜，燃烧的地狱的君主，还有狄摩戈耳工，我们祈求你们让梅菲斯托菲利斯显形现身。】

【飞龙自上方进场。】

【念拉丁文：你们为何还要迟疑？以耶和华、地狱和我洒下的圣水之名，以我现在划的这个十字以及我们的誓言之名，愿梅菲斯托菲利斯本人即刻现身，按我们的吩咐行事！】
（梅菲斯托菲利斯上。）
我命令你回去，换一副形相；
你长得太丑，不配来服侍我：
去吧，变成一个老方济各会修士；

那副庄严宝相与魔鬼至为相称。

【梅菲斯托菲利斯下。

看来我那些神圣言词的功效
显著，有谁不想精擅此道呢？
这个梅菲斯托菲利斯多驯顺，
不但惟命是从，而且谦卑十足！
这就是魔法和我的咒语的威力：
而今，浮士德，你已是桂冠魔法师，
可以驱遣伟大的梅菲斯托菲利斯。

【念拉丁文：梅菲斯托菲利斯

你为何不以修士形象回到这里！】

（梅菲斯托菲利斯扮成方济各会修士重上。）

梅
浮士德，你现在对我有何吩咐？

浮士德
我命你在我活着的时候伺候我
做任何浮士德命令你去做的事，
不论是让月球从天上坠落无踪
或者让汪洋大海淹没这个世界。

梅
我是伟大的卢西弗的仆从一名，
未经他允许，不能追随你左右；
没有他的命令我们就不能行事。

浮士德
难道他没有命你向我显形现身？

梅
没有，我来这里，是出于自愿。

浮士德
难道我的魔咒没有令你现身？说。

梅
那是原因之一，但只是“偶然地”【拉丁文】
因为我们一听见有人在糟蹋神名
发誓弃绝圣经和他的救主基督，
我们就飞去，想得到他自负的灵魂；
我们也不会来，除非他运用那种
会使他陷入被诅咒的危险的手段。
因此召唤幽灵的最便捷途径
即坚定不移地弃绝三位一体，
且虔诚地向那地狱之王祷告。

浮士德
那么浮士德
已经这样做了；且秉持此信仰，
别西卜是惟一的领袖，别无他人；
浮士德本人甘愿为他献出生命。
“永罚”这个词也不能吓到我，
因为我已把地狱当作极乐之地：
愿我的魂影，追随着古代哲人！
但且丢下这些人类灵魂的琐事，
告诉我，你的主人卢西弗是谁？

梅
一切精灵的最高摄政和统领。

浮士德
卢西弗不也曾是一名天使吗？

梅
是的，浮士德，并且最受上帝眷眄。

浮士德
那他怎么会成为群魔之王呢？

梅
唉，因为野心太大，恣纵傲慢；
为此上帝把他从天上扔了下来。

浮士德
与卢西弗同住的，是些什么东西？

梅
随卢西弗一同坠落的不幸精灵，
随卢西弗共谋背叛我们的上帝，
随卢西弗一起遭受永恒的诅咒。

浮士德
在何处受永罚？

梅
地狱。

浮士德
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可以离开地狱？

梅
为何这里是地狱，而我没有离开
你想一想，我曾亲睹上帝的容颜
并且品尝过天国里的永恒欢乐，
现在被剥夺了永无穷尽的幸福，
岂非等于受着千层地狱的折磨？
啊，浮士德，别再问这些无聊问题，
使我虚弱的灵魂受惊怖的侵袭！

浮士德
怎么，伟大的梅菲斯托菲利斯被剥夺
天国的欢乐，竟会显得如此激昂？
学学浮士德男子气概的坚忍刚毅，
蔑视那些你永远不会得到的欢乐。
去，把这些消息捎给伟大的卢西弗：
眼见浮士德在思想上离经叛道，有悖
约夫的神性，已招致永恒的死亡，
他把自己的灵魂放弃，转献给他，
以求他赐予他二十四年的光阴，
使他过上极尽骄奢淫逸的生活；
让你永远待命左右，听从差遣，
我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要给我，
我想知道任何事情，悉要告知，
杀死我的敌人，帮助我的朋友，
任何时候都要服从我的意志。
去，回到权势赫赫的卢西弗身边，
午夜时分到我的书斋来见我，
然后向我披露你主人的心思。

梅
我会的，浮士德。【下。

浮士德
如果我拥有的灵魂多如群星，
我要把它们都给梅菲斯托菲利斯。
藉他我将成为伟大的世界之王，
在流逝的空气中，架起长桥，
带领随从部队跨越碧海汪洋；
我要并合岿立非洲海岸的山峦
使那国度，成为西班牙的大陆，
使两者都要向我的王权进贡：
只有经我允许皇权才能延续，
德国的任何当权者概莫能外。
既然我已得到我想望的东西，
我要潜心思索魔法这门技艺，
直到梅菲斯托菲利斯再次返回。【下。

第四场

（瓦格纳和小丑上。）

瓦格纳
往这边走，毛头小孩。

小丑
小孩！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咄！站在你眼皮底下的是个小孩吗！我敢肯定，你见过许多长胡子的小孩。

瓦格纳
小子，你是不是没有收入？

小丑
是呀，而且还要支出，你会看到的，先生。

瓦格纳
唉，可怜的奴才！看看贫穷怎样拿他的赤裸取乐！我知道这流氓丢了工作，饥肠辘辘，我还知道他会为了一块羊肩肉就把灵魂交给魔鬼，即便那只是块生肉。

小丑
这也不对。我要好好把它烤熟，添加上好的佐料，如果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的话，我跟你直说了罢。

瓦格纳
小子，你愿意做我的仆人侍侯我吗，我会把你装点得如同“你们这些我的学生”【拉丁文】?

小丑
怎么，用诗吗？

瓦格纳
不是，奴才；是用绫罗绸缎和翠雀花。

小丑
翠雀花！那正好用来杀死害虫。那么，也许，如果我服侍你，我也会满身是虱。

瓦格纳
嗯，你一定会的，无论你干不干这差事。因为，小子，如果你不立刻让自己接受我七年的管束，我就把这些虱子统统变成小鬼，叫它们把你
成碎片。

小丑
不，先生，你可以不必费心，因为它们跟我混得老熟，就好像已经为它们吃的肉喝的血付过帐一样，我跟你直说了罢。

瓦格纳
好啦，小子，别开玩笑了，把这几个钱拿去。

小丑
好的，哟，先生，我也感谢你呢。

瓦格纳
那么，现在我正告你，再过一个小时，魔鬼随时随地会把你抓走。

小丑
给，拿回你的钱，我一个子儿也不要。

瓦格纳
我也不要，你被征用了，我马上就召唤两个魔鬼来把你抓走——巴尼奥，憋出呃（Belcher）！

小丑
憋出呃！让憋出呃来吧，我要呃呃地朝他猛打嗝(belch)。我可不怕什么魔鬼。

（两魔鬼上。）

瓦格纳
现在怎样，先生，你愿意为我效劳吗？

小丑
当然啦，好瓦格纳，你先让那魔鬼走开。

瓦格纳
精灵们，去吧！现在，小子，跟我来。【魔鬼下。

小丑
遵命，先生，可是听我说，主人，你会教给我魔咒这行当吗？

瓦格纳
当然啦，小子，我会教你把自己变成一只狗，或一只猫，或一只老鼠，或一只耗子，或随便什么东西。

小丑
一只狗，或一只猫，或一只老鼠，或一只耗子，啊，了不起的瓦格纳！

瓦格纳
流氓，叫我瓦格纳大师，留心要走得谨慎，让你的右眼总是笔直地盯着我的左脚跟，你要“仿佛是踏着我的足迹前进”【拉丁文】。

小丑
好的，先生，我向你保证。【偕下。

（未完，请继续阅读第二篇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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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希摩斯的话语”是由诗人王炜编辑的一个关于诗艺和文学、思想史、亚细亚现实观察的订阅号，不定期更新，希望持续呈现一种文学传统和智识视野，也呈现当代中文写作者的工作。

在《约伯记》中，代表陆地力量的巨兽比希摩斯，与代表海洋力量的巨兽利维坦对应。霍布斯1656年在针对另一个写作者Bramhall撰写的小册子《关于自由、必然和偶然》的评论中写到，要反驳利维坦，“比希摩斯对抗利维坦”将是恰如其分的标题。比希摩斯也成为霍布斯另一本著作的书名，在这个标题下，霍布斯对1640—1660年间的革命进行历史描述。比希摩斯被霍布斯用来象征无政府状态，同时，利维坦意谓国家，比希摩斯意谓革命。不过，在其他的许多书籍与阐释中，比希摩斯与利维坦的形象各自具有众多变体，两者的关系也充满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