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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文学写作同行的一份倡议





“一个人在做一件他能做得出色的事时,是不会被注意到的。一定有某种力量附着于他最好的行为中,使你的观察力麻木不仁,因此即使这样的行为就在你面前发生,你都全然不知。生活的艺术有一种羞怯,不愿暴露出来。人没有生下来,他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们没有看见成功,每件事也就是不可能的。”——爱默生《论经验》








致文学写作同行的一份倡议


王炜



以下提议也源于我本人长久以来的困扰。可以视为一份提交给中文诗、以及多体裁文学写作同行的倡议。

我、以及我认识的许多写作者已不年轻,因为一些我相信并不过分的理由——以各自在近二十年中产生的作品和相关探索为分界——我们不再视彼此为初学者。但时代中的一些我们并不陌生、固化而往往粗浅的心态和习惯,使我们很少彼此正视对方的内在性:那些对方长期处于其中、为之深思和工作的东西。因此,通过一些规则或公约,也许可以帮助彼此把有时庸俗无礼、有时朝对方匆促的一瞥——即便机伶多于武断——转换为正面的,也即精神性的。

1、“同行”也许不属于同一阵营,不同于同事、同僚或同伙,但在同一领域得到专业的——也即被深入理解、被想象力与创造力所继承和发扬等等方面共同负有职责。我在此冒昧提供的定义是:“文学写作同行”即非习见的写作实践共同体。这意味着,某一写作者个人在“同行”交流中,应以自己的实践——而非以实践以外的二手原因(出身、资历和成见等)——为表达思想的主体,并提供创作实践;以自我实验为阐明者,而非依附寄生于某种背书体系或等级主义的身份辨识系统。智识是第一位的。身份判断是末流思维。歧视是不义的。不应认为,某人不属于某一集团(行列或系统),便不能具有该集团往往在名义上而非实质上具有的价值,要敏感于认识到她/他不仅具有、更扰动和更新了该价值。

2、当提出的看法本自某种过于低估对方的、对于对方缺点的主观预设时,应先自省:是否自己的看法只是一种无礼的俯视,并将对方不道德地置于某种主观预设的、常常是过分粗浅的对文学缺点的想象中。既是“同行”,此关系便不应基于此种预设。如某人/某一群体的探索与写作实践,要求我们回应以具有诗学广度的理解,我们不应要求她/他与文学传统“已有的”某个部分或类型机械对应,以省心辨认其是否具有合法性。“同行”不应在彼此对传统作出的整合、提炼与变革方面毫无准备。已经有非常多关于传统的著作告诉我们文学写作者与传统的关系为何,“同行”彼此不应假定对方不具有这些知识,不应在舒适的愉悦位置(或其它特权位置)无视这一领域正在发生的变革。

3、虽没有足够理由反对“不懂就不能评判”,并同意人有无知的权利,同意无知也有平等参与评判创作的权利。但是,这种权利并不使你的评判更容易,而是更难。因为你同时要兼顾两种正义:你因无知而始料未及的创作层面的正义,以及因此而加倍了的、你在个人道德层面能够理解的正义——因为你其实也想使无知的评判也并不是那么失误的。无知其实使你的任务加倍了,而非更简单。你不能因为是外行而要求同行的对待——也即:如果你的评判因无知而不正义,你不能要求评判对象放弃对你不以为然的权利,你不能因你的无理性评判没有得到令你满意的理性对待而感不公。

4、勇于肯定——“同行”的追求并非没有其才智方面、以及非世俗的原因。当对方已作出了提炼,并已进入某种原创性,应勇于陪伴、观察并好奇于对方的可能性——这是批评家的基础。把问题更多留给自己,而非抵触性质的怀疑,因为怀疑的理由很可能是成见。如果对方长期投入其追求并已经不断提供了何以如此的理由,说明对方早已逾越了你的成见所在的层面——这一层面曾致济慈与查海生于死地。并且,济慈与查海生所标志的争吵远未结束。没有一种非实践性的伦理道德可以优先平复这一争吵,将其置于某种伪智慧的和睦中。

5、不应以市侩的方式看待以文学写作为生活实验的人。不应市侩地看待他们的视域、磨炼、失误、历史意识、思想理念和那并非德性层面的——而是创作实践层面的教养。如果你这样做,不论你认为自己写过什么,你就已经在对方面前成为了“外行”的。

6、在“意见爱好者”与“准诗人”面前捍卫技艺精湛者,在精英主义面前捍卫不完美的前线状态,相信两种后者的相通性会异常活跃并令人意外。

7、“爱鲁迅”(一如桑塔格之“爱陀思妥耶夫斯基”)意味着我们还不能将鲁迅所代表的一切历史化,而是迎来和经受中文的第二次鲁迅式分裂与争吵,与开放的中文写作实践之敌的争吵。

8、我们知道(文学史的古老桥段)同时代人往往不能认真对待彼此。如果我们接受奥登写叶芝的诗句“你像我们一样傻,你的才能却活下来”,则应注意到,我们中的每个人并不会表现出某种对于我们而言、具有绝对说服力的优点——那种优点也许是我们对历史中的成型之人的想象所投射、也许其实是我们缺乏才能的表现——而是彼此看起来都“一样傻”。但傻子们的才能却有可能活下来。“同行”彼此不仅不能“回避对象的未来,把对象全部写尽从而使它完全失去开放性的未来……割断它和未完成性的联系,因而也割断它和自由、未来时间以及未来意义的联系,割断它与自身的未完成性和内在真理的联系”(巴赫金),而是永远要帮助对方活下来。



2018.2






延伸阅读

(点击标题可见)


《作家是一个外国人吗?》| 朱莉娅·克里斯蒂娃


《诗人的事业》及其他笔记 | 西奥多·罗特克




。。“比希摩斯的话语”关于诗艺和文学、思想史、亚细亚现实观察,不定期更新,希望持续呈现一种文学传统和智识视野,也呈现当代中文写作者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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