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版】雨夜
雨夜
🦋说法有两种
说法有两种，一说客机刚降落在停机坪，右翼的油箱就“像淋浴一样”喷出油来，滑轮与地面剧烈地摩擦造成起火。但右翼先冒起来的浓烟大于火焰，反而因风势，让自右翼飘向左翼的火焰腾腾升起，随即飞机的中间部分爆炸，头尾两处也相继炸开。过了几分钟，残骸中又炸开了一处。远看，就一个小范围的火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离机场几公里的地方，一架小型直升机冲向一片住户群，机上的人及时跳伞成功。直升机在住户群里爆炸，房子接连烧了起来，造成附近的山林也火焰熊熊。两个地方连起来看，才显得壮观；中间隔着一片无火区，随着风向，直升机出事那边似有向机场蔓延的势头，但最终并没有。一边近似火海，一边浓烟罩着火焰袅袅升腾，好像两场相互叫劲的“秀”。另一说法是，这些都是人为的，只是与此有干系的人，没有算到夜里雨下得那么大，持续那么久。客机中的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都幸免于难；住户群里又刚好一个人都没有；人为的结果是无人伤亡。
🦋隔着雨帘看远处着火的地方
隔着雨帘 33 41525 33 14061 0 0 7445 0 0:00:05 0:00:01 0:00:04 7443远处着火的地方，先注意到雨又密又细，“那边一定很热”。我已经想了很久：“雨帘”，这个词汇可掩饰污秽的夜景。我摇了摇防盗网，落下一些锈片，但还是很牢固。我有近半年没上阳台，每回开门时见它又脏又乱，就是下不了决心去清理。但今晚想试着从阳台爬下去，下面每一层的阳台都有防盗网，看我自己能坚持多久，如果坚持不了，手一松，地面都是水，这一带已是一片汪洋，落入水中顺势漂到哪儿算哪儿，直至我想不起有自己这么个人。我被搁在最后一个梦中，那是漂流时做的极其没品的梦：我提着行李刚从码头出来，一个农民摸样的人拦住我要求看证件。他一身旧衣破帽，汗臭浓烈。他认定我是偷渡客。我说不是。我有名片。我从裤子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小本子，它快散掉了，我找出名片。但也是皱巴巴的字看不清楚；我快步往前走，又被一个农民模样的人拦住。他们嚷着“抓偷渡的”。我怀疑他们是抢劫的，我说不行，受不了如此真实和令人窒息的梦境。我的意识一横醒了过来。异常倦怠。听着雨声如此整齐，如想象中的在执行宵禁的军队进城时的步伐。
🦋“我爸，你来了。”
“我爸，你来了。”某个晚上我计划着到阳台上晾衣服，思来想去，一开门见到爸爸的枯萎的灵魂。它粘附在阳台上一架破旧又笨重的电话机的话筒上。话筒和座机是分开的。话筒朝外在防盗网上悬搁着。这是一种隐喻，是实体的预言，有许多内容，但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幼稚的装置，表示使用者无人可通话，便不再关心是否有人偶尔还会挂电话来，是否那是上帝挂来的。主挂来告诉他“要走了”，但他永远接收不到。我对着枯萎的灵魂说了上面那句话，我不担心它会掉下去。掉下去下面都是水，顺着水爱漂哪儿算哪儿。可是我没晾成衣服。我估计整个计划到后面乱掉了。“我要踩过地上的那些老鼠屎，积水，书报……然后先用哪一个晒衣架，又不让洗过的衣服碰到上面满满的污垢……”我坐在床沿想。我站起来走来走去真想一头撞向门。我屏息立于门边痛苦得整张脸扭曲。我猛地摔上门，听见某处的电话铃声，像破锣声，好在被接了起来。我不想了。人整个沙堡塌了似的松了下来。
🦋枯萎的灵魂是什么意思
枯萎的灵魂是什么意思？枯萎可用来形容叶子，那么灵魂呢？有一种仪器能够让人体验到何谓“灵魂出窍”。据说它让人看见自己的后方有自己的影子，似乎以此证明“灵魂”是具象的。我一向是随意地使用“枯萎的灵魂”这个句子，用大白话来说，即人死了但死得很难看，苦不堪言，毫无意义，没有丝毫谈论的价值。没有价值偏偏你又忘不了，不时地自记忆里浮现，你只好去谈它。谈着谈着，你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你自身毫无价值，围绕着你的那些东西怎么可能有别的出路；于是你从中得出结论：谈论渺小反而让渺小多了一件不合身的大外套，犹如一个侏儒披着大斗篷，摇摇晃晃地现身，然后开始表演平凡的技艺。有几个围观者。脸上表情残缺不全、内心贫瘠无趣的围观者多半情况下悄不作声，间或会交头接耳几下。不知道说什么。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他们一样死得很难看，只是他们不晓得或不想晓得。完了他们也不会鼓掌。他们是假人。
🦋我站在阳台上
我站在阳台上。(我还站在阳台上？)点了蚊香。隔壁好长一阵子没住人，成了老鼠窝，白天老鼠顺着阳台爬到我这边来，“吱吱吱”地叫。我拉开窗帘，有两只老鼠一前一后在动。我敲着玻璃窗。我向一本与打战有关的书借了一枚手雷，朝着玻璃窗向阳台投去。玻璃破裂，手雷在窗沿上蹦了一下，刚好弹到两只老鼠的中间，它们“吱吱吱”叫得更快；手雷没炸。不过，老鼠也消失了。那本书现在放在厕所里。我便秘很久了。我想看下去，直至自书中借到治便秘的东西，药、手雷、子弹或别的什么。也可能隔壁一直有人住。他们用木板挡在门口，防止老鼠进来。老鼠是魔鬼的敢死队，木板再高都没有用。有时我听见那边有女人训斥孩子的声音。孩子一般以哭收场。孩子应该很小。哭久了就睡过去了。我猜想隔壁的阳台都是积水，浮着鼠尸，蟑螂和木屑，我有点紧张，又摇了摇防盗网，它一动不动。我其实不用担心，积水只要高过阳台护拦就会往下流去。那些无用之物顺水漂走，只是孩子的哭声未闻已久，只偶尔有像是搬动家具的声音，搬的人的气喘声妖冶荒淫，不过不长，只听“扑通”一声，搬到位了。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还在阳台上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还在阳台上。也可能在室内，倒在了床上。风在呼啸，鞭子似的肆无忌惮地抽着楼墙。雨声浓密得让听觉超负荷似的疲累。无休无止的雨，要把天下塌了。我听说这是罕见的雨，还是我猜的？美国和古巴都改善了关系，最后的审判也该到了，主要带走一些人。但这些人必须会说会唱：Never Stay(不要留下来)。“感谢主，末日审判时，你要带走一些人，我要走，不要留下来，带领我进入你的世界。”我不知道末日审判是什么样子，像我现在想到和看到的样子？我没把握。我也不能确定是我的臆想还是真的听说，末日到了。就是这一天丽丽在微信上晒她在美国逛超市的照片。平静温暖像什么事也沒有发生。她就是好命。却跟我一样一脸无辜被莫名其妙地欺负的表情。别问我太多我不那么懂的。把你的车开进我住的那个地方，用车灯照照看我是不是还站在阳台上。如果因为积水造成熄火，你应该庆幸，我听说今晚有两架飞机出事了，那边烧成一片。我们这里只是有水而已。当然，你还是赶快开车过去的好。狂按喇叭，在车阵里迂回曲折，撞上一辆同样在找出口的车，这下你们不忙了。没关系，雨进来了，车不会炸的。那么你是谁呢？你为什么有车？阿丰说他没钱买车。你把车让给他好吗？
🦋你不在了
你不在了。我一直弄不清楚你到底是谁。做爱时你突然问：这次你给我什么？我从阳台靠墙边的纸箱里拿出一件绿色的皮包，抵给你。很贵的，名牌包。你说闻到一股霉味。雨下太久了，包有点发霉，擦擦就好了。但你还没完：什么名牌，牌子在哪儿？你开始找。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留下的，她一向爱用名牌，所以应该是名牌包。牌子找到后我们都不知道那几个洋字怎么念。我灵机一动：不是英文，你看字母上面有点，英文不是这样，而俄文我认得，估计非法文即德文，欧洲货，不是名牌都难啊！但你还没完：名牌怎么会发霉，名牌应该不长霉，自动防霉。我陷入思考。你换了话题：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这么信任我，让我在这里睡，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不怕我拿走东西？我又想了很久。我想你不会，我们还没有做爱。再说，下这么大雨又是晚上，你能去哪里？也许你也在想，下雨夜的做爱美妙得很。你能去哪儿？屋里没钱。你还没拿到钱。
🦋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你拿棉被包着身体，我拿毯子包着自己。你知道贵国人值多少钱吗？你问：是哪年的价格？我猛地红了脸，原来你知道我接下去要说什么。我沉吟着。好了，还是说吧：O年代末的价格。离现在也才十年。世界银行一篇有关贵国环境问题的报告中说：以贵国当时的环境污染水平而论，贵国人的命价值000美元。然后呢？你问。就算今天贵一点也贵不到哪里去，我依据的是官方说法今天人均所得是000千美元，那时还没有。那你想说什么？我想说，我想说，我能给你的不多，00美元或00+0美元，这个包不止这个价，又容易让你记得我，记得这个下雨的晚上。屁咧！屁咧！你大喊大叫。我是因为我们有见过几面，你这人还不怎么讨人厌！不说了，说点别的。你知道古时候的人是怎么做爱的？我色迷迷地看着你。等你话。我视线开始模糊，感到你渐离渐远，躺着朝门上窗飘去。我拉开窗帘。你已经飘出防盗网，始终脸朝着我这个方向，很舒服的样子。周围零零落落的还有其他的“飘人”，你特别之处是肚子上的那只绿皮包，耀眼，异趣。
🦋怎么就成了“飘人”
怎么就成了“飘人”？这次窗帘被我拉开，有近30分钟的时间。我觉得有趣。我坐在窗前的桌子上，身体扭着观察外面的动态。虽然在飘的人不多，但似乎都是熟悉的面孔。只是我说不出到底是怎么熟悉的。他们是会说会唱“不要留下来”的人吗？我没听你说过或唱过。也可能你一直在保密，不想让我“走”，如果是这样，我很沮丧。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没记性？就是你告诉我的“末日到了”，而我只想着做爱，“不可救药啊！”你就走了。这些全是瞎想。我最多也只能观察30分钟左右，再多了眼睛受不了。在密密的雨阵里，这些人飘来飘去，远的只能看到一个点，对精神压力很大，眼睛会疼得流泪。但我还是蛮想知道成为“飘人”的方法，尤其是怎么通过防盗网。我该去问谁？可是成为“飘人”有一项我受不了：泡在雨中，雨柱、雨点、雨花、雨风雨云、雨山雨海、雨枪雨剑，最后把人肢解成碎片。这是迟早的事情，迟早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雨本身存在，把夜当作一个水库，等它蓄满了水，再开闸放水。然后再关闸，再开闸，如此关开不止，乐此不疲。
🦋有一道惨白的光投射进来
有一道惨白的光投射进来，我环顾四周，确定它来自上方，天花板。可能这个时候在我上面的那些楼层，层层叠叠的，有不少已被雨冲得坍塌，我的房间接近于暴露在最前面，不用太久也会被整垮，才会见到这源自天庭的光。它不是那么强烈，是因为上面还有几层楼房在承受和阻挡着。我放弃了收拾行李离开的念头。行李不算多，但对我个人而言太多太复杂了。很久前我就想过离开时该怎么做：把存折夹在腰际；背一个小包，里头是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充电器，两本书，一袋面包，一瓶水，一册本子。想想而已，并没有做。我先是困惑于比如说要带两本书，那是什么书？天书地书？男书女书？我找了半天都不符合。继而我想我能离开的了吗？我连门都不敢开，门一开水就会冲进来；我早听见了门外哗哗的水声，那是从上面的楼梯往下滚的水，已有一些人卷在里面，“咚咚咚”地一路被甩下来，疼得哇哇乱叫。只能说：躲得了飞机失事，躲不了自家门前的滔天之水。这是一句新谚语。我刚才想出来的。
🦋我还是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还是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把澡洗了。我记得身上留有你的廉价的香水味，左脸颊粘着你的唾液。我洗澡前先整理床铺，把床上的头发扫到地上或捡起来扔进垃圾袋。先放好枕头，长条的枕头放好后，两条短枕头竖起来当靠背，再铺上整面的棉被，四角拉整齐了，整张床就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装置，睡起来也很方便。往上一倒，棉被拉过来就行了。有时就躺在棉被上。不过这样很容易着凉。之后喷洒空气清新剂。以前你来时总说屋里有怪味，自那以后我就离不了空气清新剂。但它是假货；5分钟不到就没味道了。或是我鼻子不灵了？相信我，我们最常用的一定非假货即劣质产品，某一天突然用上真货或好的产品，那也是相当奇怪的事情。净身放最后，出于节约能源的考虑，净身不超过3分钟。偶尔奢侈一下，6分钟。从浴室的窗户往外看，是我最喜欢看到的黑漆漆的夜空。黑黝黝的空间，雨如闪着白光的琴弦，一直朝下拉但却固定不了，只不过这不妨碍雨弹奏出它的音乐。我不在乎那音乐。我在洗最后的澡。
🦋声音
声音。为什么那么在乎四周应该寂静无声，缘于我对平常能够听到的声音的辨识，所得出的看法：这些声音都是复制品，而且永远是这么几种。它们复制于昨天，昨天又复制于前天…… 除了固定的几种，再多一种也没有了。我看张晓刚的“大家庭系列”，岳敏君的人物画和方力均的“泼皮系列”，虽然造型不一样，其实就三种造型，但意思相当接近，都是机械的，呆板的，群体意识的，仿佛这三个人相互复制来复制去，造型变一变，却又在自己的画群里再复制，忙得很。声音也是如此，就那几种，比如车声，人声，手机的彩铃声，某物的落地声，某处终年不歇的机器声；几乎没有动物飞禽的声音，猫鼠之声偶有所闻，鸡鸣一年内也就几回。就这么单调，其实都不算声音，只是噪音。我开门上阳台那会儿，差一点吓得叫出声来，如果将雨声暂时收起来，如此深的夜了，四周还有无名的聒噪，如同天地的喘息，呻吟，一刻都不得安宁。还好室内有一种声音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即电视或唱片的声音。今夜的此刻，我选择听“海豚音”的唱腔，叫人类彻夜难眠。
🦋就像是一种报复的手段
就像是一种报复的手段。我选择了“海豚音”的唱腔，它如同射出的飞针，或者是如飞针一样的游虫，游进你们的脑部；敏感者醒来，显得极度的惊慌失措。“午夜梦回，又一场噩梦深深伤了我的自尊。在梦里他们为了省电不开空调，闷热得使人受不了。当我说为什么不开空调？他们乱吼着长辈不让开呀，如果我有意见，‘把你扔到炉子里去！’我说我受不了，我要醒来。”游虫对那些迟钝的人也见效，看他们闭着眼睛丑态毕现，各种古里古怪的表情。而我，当游虫进入我的大脑，我已不在意剩下的不多的时间，我的恐惧和战栗即将升到一个沸点。它已经开始“咕咕咕”地冒泡，翻滚，紧接着有一部分往上冲去，一部分溢出来。沸腾！沸腾！沸腾！它炸开了。但造成的后果是室内留了一滩的水，从门缝流出去，与外面的水汇聚。外面的水稍感吃惊，“你这是什么味道？”“惊恐万分之味！”外面的水要求与之来一个“A形拥抱”：也就是上身接触，而下半身离得很远。此时天雷滚滚而来，在水中狂轰滥炸；好在为时不长。
🦋水“疯如三月之兔”（mad as a march hare)
水“疯如三月之兔”（mad as a march hare）。在它把我所在的地方变成水区后，正值它的繁殖期，受荷尔蒙的影响，它开始玩起各种疯狂的把戏。水在我的阳台上交媾。窗门一阵阵地震动。性感带在哪儿？你的！你的！G点……G点…… 我怕什么，但我不会再拉开窗帘。“我的天空为何灰着脸”。爱死你，咬进你记忆，才会更激烈。在我的上方，不确定是第几层，水制造了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听说有人还到瀑布那儿拍照留念，兴致未尽即被另一景象吓破了胆：水在街道上学黑帮的械斗，几队人马砍砍杀杀，那些浮游的东西全成了武器，车被操起来猛砸乱扔，车里的人飞了出去，有一具砸在我的防盗网上，从声音来辨认，有点像不想把车让给阿疯的人。活该！水洗劫那些有姿色的人。水扑向弱者将之一一溺毙。水欢声雷动，像迎接大部队进城的秧歌队，“咚哩个锵，咚哩个锵”，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水最终自塑为各种颜色的兔子，窜东窜西，跳上跳下。水慢慢浸入我的脑细胞，使脑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变成一个梦。我不晓得这是否意味着我可以“不要留下来”。
🦋在第三个梦里
在第三个梦里，你把行李装进那只绿皮包，给蛇头交了1.3万英镑，从福建出发，目的地：法国。“我花了6个月才到法国。每到一个国家，我们就会被移交给新‘蛇头’，由他把我们带到下一个国家。在莫斯科，我在旅馆呆了10天，喝啤酒和方便面充饥。在乌克兰，我们在火车上睡着了，结果被警察逮住。难以置信的是，警察最后把我们放了。我还在捷克一间阴暗的公寓里呆了一个月，之后我们被装上卡车，驶向荷兰。”一路上什么事都发生了，你有点后悔，当初是用绝食威胁父母才借到那笔钱。你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以及兴奋之后的茫然。在发生的事情中有一件与肉体有关，你时而迷迷糊糊、时而头脑清醒地与某人做过几回。你这才发觉自己有那么久没有性生活，并且你怎么都想不起之前有跟什么男人做过。你摸摸了下体。你成了刚破瓜的处女。走出巴黎的火车站你意识到旅途结束了。你与其他人分手，去投奔某人。不是与你做了几回的某人。你不知道他是谁。你回头想再看一眼，没有你的熟面孔，也没有人注意你。但有一对蝴蝶，缠绕着翩翩起舞，相互逗趣，在上面。
🦋梦里还有梦
梦里还有梦。你有点要醒来的意思，可梦不肯，它要做下去。它已经被你燠热的体味熏得想捂鼻子。你的体味本来一般般，不好闻也不难闻，但现在不同了，你每天干活11小时，白天在制衣厂，晚上送外卖，租在便宜屋里，倒在褥垫上又不开空调，身体上的“倦乏”就浓浓地散发出来。可是多好啊，你睡的多香。你已经习惯了巴黎，爱上了它，它使你相信“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我又看见了另一番景象，在你从巴黎的火车站出来后，你上街去看巴黎的七叶树，“它高大挺直，树冠如盖，掌状复叶疏散潇洒”。你开始为七叶树写日记，其中还有“歇息于优雅的七叶树下，得以拥有在起伏变化的街市上，在人群中歇息的自由”等句子。你“自由！自由！”地边叫边跑，突遭农民模样的人的盘查。他们威胁说“把你这个偷渡客送回去”。你哀求着。“不！不！”你疯跑起来，踩了一坨狗屎后醒在巴黎火车站；我也快受不了你的体味，让你在我这里醒来。你意识到天色昏暗，下着雨。你赶紧眨眨眼睛：还好，我是在巴黎。“如今，我结识了很多朋友，得到了不少支持。”
🦋从你的梦中来到我的梦中
从你的梦中来到我的梦中，我们一起来做一个梦。我们能用到相互的资源：你的语言和我的语言；你的和我的命运，想象力；痛苦的早晨和孤寂的子夜。可是你是谁？我还在苦恼着这件事。你有时为何会有宿便的怪味，有时又有如麝如兰的让人陶醉的香气。你还有其他的味道，我无法一一道来。我通过这些味道来判断我们的情绪，我们的境遇，以及我们身处何处。“这是一个全球暖化的年代”，我所在之处已经被绵密不绝的雨彻底地覆盖，就像一块布整个地包了起来，使我如沉锈般往下坠。那儿就是传说中的地狱。而在你的梦中，“头顶上，仿佛一串竖着的白蜡烛般的七叶树花丛，在风中庄重地摇晃着”。你有足够的去观察的时间，但我的时间更多，因为它是死的，被窒息而亡，就像一册才涂划了几页的本子，让你在它众多的空白处随意写下去。我们的梦合在一起，我要说，我占了不少便宜，我还能靠回忆你的味道，来延长我被覆盖后尚存的气息，我甚至发现我也是有味道的。但不好意思，它近乎牙垢的味道，不值得一说。
🦋从屋角到另一个屋角
从屋角到另一个屋角，快步为五步，平常的步伐八步，慢的话，可以走到天亮。我试着说说慢的走法：首先要把其中一个屋角的家具搬开，搬掉家具上面放着的东西；椅子和床若照规定保持原样的话，我一碰到椅子就会坐下来，碰到床，一定会躺上去。看电视，翻阅书报，逐渐犯困睡了过去。一般是外面打进来的强光把我弄醒，但只是似醒非醒，搞不好又会睡过去。今天晚上不能用慢的了。我在怕。我忐忑，心悸。我发现自己不但被留了下来，而且离“无声无息”越来越近。何谓“无声无息”？那我还用平常的步伐走吧。八步就到了。来回十六步。我可以一直不停地来回。不过，我还是希望事先给出一个总数，总数是多少？百以上千以上或者万以上，我脑中有个明确的数字，这样会好一些。这个数字未出来之前，我还像平常一样自由活动。我不会再打开门或拉开窗帘。我就坐着，或者站着。我还穿着短袖上衣和短裤。我点燃一支烟。我抽完了这支烟。我挠挠痒。我站在这里，或者我坐在那儿。我看。我不看。我似听非听。我不听。我想。我不想。
🦋“哦，雨啊！”
“哦，雨啊！洗净善良的人，思想纯正的人眼角的翳点吧；洗净趣味高尚的人，渊雅的人眼角的翳点；贤良的人的翳点，才华横溢的人的翳点；洗净主和麦凯纳斯（[前69年—前8年]，古罗马奥古斯特皇帝的大臣，奖励文学艺术）眼中，富有正义感的人和名人眼中的鳞屑吧……还有那些高尚的人眼中的鳞屑。”（引自圣-琼·佩斯[1887年—1975年]的《雨》，徐知免译）紧接着，我——“汉语假培尔·金特”出场了。
（我朝镜子奔去[“镜子和性交一样，因为它们都使人口增殖”]。你从门里走了出来。你一身送外卖的打扮，左手的手绢里包着开微店卖的化妆品，右手带着送外卖的自行车车把，直直地、安详地站在那里。
我 [匍匐在门口] 向我这个性无能者宣判吧！
你 是他！是他呀！感谢上帝啊！[有点吃力地朝我走来] 我累毙了，帮我一把。
我 大声说说我造的罪多么深重吧！
你 我所唯一爱的，你什么罪孽也没造。[继续朝我走来，并把自行车靠在我身上] 手疼死了。你摸摸。
……
我 大声把我的罪孽嚷出来吧！
你 [右手围着我的脖子] 你使我的一生成为一首优美的歌。我终于见到你了，愿上天祝福你，也祝福这个偷渡节的早晨。
我 这下我可完啦！又没钱，又没种……
你 天上那位是会了解的。
我 [朗笑] 我完了——除非你能破一个谜！
你 说吧！——呆会儿要帮我送外卖哦。
……
我 那么你就说吧。我自己，那个真正的我，完整的我，真实的我到哪去啦？我额上带着权贵资本主义打的烙印，可我屁民一个，到哪儿去了呢？
你 你一直在我的信念里，在我的希望里，在我的爱情里。就是有时……会不举。最近多了点，嘻嘻，开玩笑的耶。
我 [惊慌得往后退缩] 你说什么？这是你说的谜语哪。你好像是做母亲的同他的孩子讲话一般。
你 正是这样。可谁是这孩子的父亲呢？听了母亲的祈祷就赦免了他的那位，就是他的父亲。）
[选自《LK》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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