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市场导报·悦读茶坊】《传家菜中滋味长》、《春联里的语言艺术》
传家菜中滋味长
工作节奏再快,也应该慢下来,在那些构成我们回忆的传家菜中,品尝一下乡愁的味道,回忆一下最初的梦想
如果不是学厨,我可能至今还在河南老家的小镇上,过着寂寂无闻的生活。是博大精深的中国菜系,引我遍尝从南到北的人生百味,经历酸甜苦辣的世道艰辛,立志烹制美味、开发味觉,既成全自己的梦想,又给无数步履匆匆的人们带来入口入心的美好滋味。
20年前,我因家贫中断学业,到姨夫开在村口的小饭馆帮厨,一帮三年,渐渐爱上了厨师的职业。印象最深的,是在寒风刺骨的冬日,天不亮就出去选购鲜鱼、生猪等食材,回来后完成宰杀、剥皮、剔骨、切片等一套流程,冻到手足冰冷,却也练就了厨师的基本功。年终岁尾,姨夫总会做上一道热气腾腾的红烧鱼头,虽然材料并不值钱,但菜里包含的千般滋味、香甜与辛辣,就像那无数个冬日的艰难与喜悦一样,永远烙印在我生命深处。这些年,无论我身在何处,只要尝到这道菜,就会想起家乡的冬天和我最初的梦想。
后来,为了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我南下学厨。有些酒楼讲究旧规矩,没有大厨的允许,学徒不能进入后厨,更不可能掌勺炒菜。我默默做好眼前的每一项工作,该切的葱段,理得一清二白;要炒的土豆丝,下刀一丝不苟。记得有一次,大厨忙不过来,便让我做了一道南方最常见的炒河粉。我如获至宝地抓住这个机会,使出看家本领,烧出了让大厨赞不绝口的一份炒河粉。大厨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铭记至今。他说,其实食材并没有贵贱之分,有的只是厨师的用心与否。再简单的菜里,也包含着厨师对食物和味觉的理解,那是要见境界的。
再后来,我来到北京,跟随鲁菜大师学习。我也慢慢从普通厨师做到厨师长,从社会餐饮酒楼一直做到五星级酒店的总厨。对于一个从河南乡下出来的毛头小伙来说,其间的机缘巧合、一步一步的艰辛历程,一言难尽。对我帮助最大的,就是前辈厨师们对待食材和烹饪的态度,在他们眼里,每一种新鲜食材都是自然的馈赠,而厨师也在烹饪中修炼着自己的人生火候。“炒与烧不同,煮与炖有别”,每一种技法的细微差别,都是厨师在体察食材秉性的基础上、对食客味蕾敏感把握的前提下,实施的一项“味觉工程”。每次有顾客提出要面见主厨表示赞许,或者仅仅是对服务生简单说一句“今天的菜不错”,对我而言就是最高的荣誉。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央视“中国味道·寻找传家菜”栏目。这个栏目以寻找普通人的传家菜为主题,讲述传家故事、展示传家手艺。节目打动我的不仅是传家美食本身,更重要的是传承人、传家菜所饱含的血脉亲情,以及中华美食的传承与创新。一个个真实的故事,勾起了我回忆中姨夫的那道“红烧鱼头”。我带着自己的“段式绝味鱼头”参加了这个节目。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电影《饮食男女》中有一句台词: 人心粗了,吃得再精也没什么意思。现代人的工作节奏都很快,很少有人有闲暇精细地品尝一道菜。人们追求吃得更好,但也应该慢下来,在那些构成我们回忆的传家菜中,品尝一下乡愁的味道,回忆一下最初的梦想。
(作者为厨师,现居北京)
来源:2015年12月28日《人民日报》
春联里的语言艺术
汉语言文字的排列安排,很讲究韵律和节奏,有时还很讲究对偶。比如“食无求饱”和“居无求安”这两个成语就常常放在一块,用来表述生活简朴、不尚浮华的品格。二者不仅意义相关、结构一致,且前者结尾的“饱”字是仄声,后者结尾的“安”字是平声。读着这样的语言组合,会使人享受到汉语起伏有致的形式美。语言文字组合的这个特点,在“春联”或者一般楹联、对联的语言环境里,常常表现得更加明显,甚至成了一种特定的撰写规矩。
例如:“九州莺歌燕舞,四海虎跃龙腾”,词语的组合都是一个方位词加一个成语,而且上下两句都是由数词语素组合的、表示地域的名词,相互对仗,节奏、意义也互相对应。至于其中的两个成语“莺歌燕舞”和“虎跃龙腾”,则是结构相同的鸟禽与兽类动态、举止的描述,用以烘托与象征欢快、喜庆的节日气氛。
这样的对联,特别是在像刚刚过去的春节等吉庆日子里,更是俯拾即是,比如:“大地回春山河壮丽,阳光普照玉宇澄清”“金猴献礼家家顺利,喜鹊闹春事事吉祥”等等。
对联的语言之所以为人们所喜爱,不仅因为它词语组合形式上的这种工巧,更在于它通过这样组合所蕴含的意境上的隽永。比如,“家居绿水青山畔,人在春风和气中”。相传,这是明代文学家祝枝山游杭州街景的即兴之作。从字词的安排角度上看,上下两句是严格相对的,但读起来会感到作者的用意显然是侧重在下句,强调人在“春风和气”温暖之中是多么舒适惬意。而词语组合形式上与其对应的前句,只不过起着铺垫作用罢了。
像这样以语言“形式上对称”为基础,来造就“意义上不对称”效果的对联,还可以举出一些。比如,“天下文章同轨辙,门墙桃李半公卿”。这是清代乾隆进士、曾当过“《四库全书》馆”正总裁的于敏中写给介福,也就是介野园的对联。介某其人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其中的很多人,日后都官居要职。
后来,这种以上联做铺垫,下联为重点的语言组合技巧,就成了很多人书写对联时所青睐的定式,比如,“风调雨顺,人寿年丰”,以及“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孙星衍),“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彭元瑞)等,都是这样。
那么,有没有相反的,把表达重点放在上联的呢?当然有。比如,清代阮元赠魏成宪的联语:“两袖清风廉太守,二分明月古扬州”。作者的本意是在赞扬魏成宪的清廉,却把那描画扬州美景的句子用来煞尾;再比如,王夫之的自况:“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其主旨当然是在上句叙述个人事业上的建树,但是,却以生命之自嘲来煞尾。当代语言大师吕叔湘先生曾作一联:“今世岂无佳子弟,古人乐有贤父兄”,此联要旨显然重在对当今“佳子弟”辈出的欣慰之情,下联相对应的词句不仅形成了很好的烘托,也延伸了上联的意境。
其实,这里边有一个深层次的道理,那就是汉语表达往往是遵从“前轻后重”规律的,下联的作用从不是无足轻重的,它总会在上联语意基础上推出新的引人入胜的内容。
人们在对联下句营造出人意表的效果,常常要借助于词性的变化与组合形式的出新。比如:“锦绣山河美,光辉大地春”,这里,用形容词“美”陈述名词“山河”之动人,是常规语法表达;而以名词“春”来陈述“大地”这种逸出了常规的形式,则增强了语意的灵动,使名词“春”所蕴含的各种形容性意境带给人们无限的联想。
再比如:“公羊传经,司马记史;白虎德论,雕龙文心”,这是清人阮元所撰予“学海堂”的对联。最后一个小句,让名词“文”有了“刻画”的意思,十分生动。而清代学者俞樾为苏州漱玉山庄题联“丘壑在胸中,看叠石疏泉,有天然画意;园林甲吴下,愿携琴载酒,作人外清游。”上联中“叠石疏泉”是名词短语,下联相对处“携琴载酒”则为动词短语;“有天然画意”是静态句,“作人外清游”则是动态句。可见,“前静后动”也是对联常用的句法手段。
对联的语言艺术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汉语的韵律、义类、句法和句类提供了丰富的表达手段,值得细品。兹以上述奉于编者,算是对于光明日报《语言文字》复刊的庆贺。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2016年2月21日《光明日报》
本刊刊训:
在这里,激情碰撞文化,诗意表述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