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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市场导报·悦读茶坊】他们一生只得一首佳作,却流芳百世(外一篇)

2018-02-12 山西市场导报悦读茶坊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说到“孤篇”,

如果不以张若虚开头,相信会有一半人不看了。


他是最不幸的诗人,因为他的作品几乎全部散佚不存;

他是最幸运的诗人,因为仅存的两首作品中,

却有一首足以照耀千古。


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

这是闻一多先生的评价。


南方民歌的色彩风调,新诗格律的章法韵味,

排比、对偶、流水对纷至沓来,春、江、花、月主题词错落重叠,

直令人目眩神迷,口舌生香。


一首诗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孤篇压全唐”。


在六朝浮华文风的笼罩下,即使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初唐四杰”,其实只来得及向盛唐气象探了一个小手。


真正把大唐引进诗歌朝代的,

也许正是张若虚与他的《春江花月夜》。




   金昌绪《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金昌绪不如张若虚有名,

但这首小诗的知名度绝不逊于《春江花月夜》。

它出名的理由只有一条:心机。


如此讨人欢喜的鸟,为何要“打起”?于是第二句解释:不想让它叫。

鸟语花香不好吗?于是第三句再解释:影响我睡觉。

贪睡很光荣吗?于是第四句再解释:我只有在梦中才能到辽西啊!


就像卓别林的喜剧,结尾陡然沉重。


如果没有这首作品,你恐怕永远也不知道,20个字能藏下多少创意、多少情意、多少诗意!




   王翰《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初唐边塞诗,这是一个特别响亮的称呼。

从初唐乃至开元盛世,边界战争不断,于是大批文人有了亲历战争的机会。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王翰、王昌龄、王之涣、高适、岑参等人共同创造的边塞诗魂,为初唐诗坛带来了无比振奋的新气象。


“发言立意,自比王侯。颐指侪类,人多嫉之。”

富二代王翰,“枥多名马,家有妓乐”,

放荡不羁的性格使得他人缘不太好,官运不太好,但写诗却是极好。


可惜写得好不如运气好,

十卷文集至宋代已经失传,只留下了《全唐诗》中的十四首零两句半,还有《全唐文》中一篇文章。




 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被诗人怀念,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因为已经失去而显得尤其美好,这才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传神;

因为不可复得而更感到怅惘叹息,这才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慨。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有缘无分,一句“人面桃花”就仿佛已经说尽了。


崔护,《全唐诗》存诗六首,以《题都城南庄》流传最广,有目共赏。

简简单单的表述,道出了千万人都似曾有过的生活体验,一诗成名,当之无愧。




   崔郊《赠婢》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崔郊不是名人,

《全唐诗》中只存了他的一首作品。

“侯门一入深如海”,也是老百姓才有的烦恼。


作品中没有指天誓日的抗争,但弱者哀怨、深沉的绝望,却比直露的指斥更厚重,

也更能激起读者的同情。

含而不露,怨而不怒,委婉曲折。


据传,这诗的女主角是秀才崔郊姑母的婢女,后被卖给显贵于頔。

后来于頔读到此诗,便让崔郊把婢女领去,传为诗坛佳话。


一首诗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有时候,是一个老婆。




   张继《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天宝十二年,张继中了进士;

十四年一月,安史之乱爆发,

十五年六月,玄宗仓皇奔蜀。

当时江南政局比较安定,因而不少文士纷纷逃到苏、浙一带避乱,其中也包括张继。

 

如果说《赠婢》是一首接地气的作品,

那么《枫桥夜泊》则给我们创造了一个纯粹的诗境:

落月、啼乌、霜天、渔火,意韵浓郁;小城、山寺、孤船、夜钟,空灵旷远。

所有景物的挑选都独具慧眼:一静一动、一明一暗、江边岸上,

景物人情默契交融,这是只属于诗人的表达。


和崔郊一样,张继也不是大家,

《唐诗品汇》很土豪地把他的七言绝句列入“接武”一级中,他的作品到南宋时就只剩下30余首了。


应当说,如果这首诗没有流传下来,

可能今天没有人会记得他。然而这样的作品,

一生能得一首,难道还不够么?




 王湾《次北固山下》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王湾,生卒年不详,

玄宗时进士,作品仅存10首。

但这首,很不一样。


当朝宰相张说曾亲自书写这首诗悬挂于宰相政事堂上,"每示能文,令为楷式”,

让文人学士作为学习的典范;


唐末诗人郑谷说:

何如海日生残夜,一句能令万古传。

潜台词:羡慕嫉妒恨。


明人胡应麟甚至说,“海日”一联是区别盛唐与初唐、中唐诗界限的标志。


一首诗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有时候,是一票铁杆粉丝。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果盲人摸象,会以为这首诗又是一个“人面桃花”的故事。


前半写洛阳女子感伤落花,红颜易老;

后半写白头老翁遭遇沦落,世事无常。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这不是最出名的句子,但却是最残酷的——

红颜女子的未来不免是白头老翁的今日,而白头老翁的往昔实即是红颜女子的今时。


这种悲情从《白头翁》一直到《葬花吟》。

人只要活着,几时才能摆脱这种悲情?

无解。


命苦的诗人不在少数,刘希夷特别苦。


他少有文华,

却因为不拘常格、诗意悲苦,

一直不被人重视。


然而在传说中,最倒霉的是,

他有个舅舅叫宋之问。

相传宋之问看中了最出名的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想要剥夺原创作者的著作权,

刘希夷不同意,于是被宋之问遣人用土囊压死,死时未满三十。


一首诗的力量有多大?

有时候,是一条命。




   宋祁《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把人生赢家宋祁放在刘希夷后面,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宋祁,翰林学士,后进工部尚书。

然而,他对“三冗三费”的改革,与欧阳修等合修《新唐书》的一切功绩,

在后世的名声都不如一首词来得响亮。


宋祁自称“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

后世也说他诗文“好奇”,

大约是和孔乙己一样喜欢掉书袋。


但人生赢家就是命好,

宋尚书佶屈聱牙了一辈子,却偏有这么一首平易清新的小词,

在杨柳轻寒中,玩转一个“闹”字意境全出,不仅有色,直似有声,“红杏尚书”至此名扬诗坛。


一首诗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有时候,是一个外号。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然。

然而能用一首诗流芳百世的诗人,同样该赢得我们的尊敬。


诗三百,乐府歌,佳作无数,

却没留下一个作者名姓;

千百年来,又不知道有多少“床前明月光”和“大江东去”,

在兜兜转转中湮没无闻。


比“无才”更可悲的是“失运”,很难想象,我们如今看到的这座恢弘的文学宝库,在仅靠口耳纸笔的漫长传承中,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曲折!


延伸阅读:


梁实秋:什么才是快乐?


文 | 梁实秋


  天下最快乐的事大概莫过于做皇帝。“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至不济可以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至于后宫粉黛三千,御膳八珍罗列,更是不在话下。清乾隆皇帝,“称八旬之觞,镌十全之宝”,三下江南,附庸风雅。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真是不能不令人兴起“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喟。


  在穷措大眼里,九五之尊,乐不可支。但是试起古今中外的皇帝于地下,问他们一生中是否全是快乐,答案恐怕相当复杂。西班牙国王拉曼三世(Abder Rahman Ⅲ,960)说过这么一段话:


  “我于胜利与和平之中统治全国约五十年,为臣民所爱戴,为敌人所畏惧,为盟友所尊敬。财富与荣誉,权力与享受,呼之即来,人世间的福祉,从不缺乏。在这情形之中,我曾勤加计算,我一生中纯粹的真正幸福日子,总共仅有十四天。”御宇五十年,仅得十四天真正幸福日子。我相信他的话,宸谟睿略,日理万机,很可能不如闲云野鹤之怡然自得。


  于此我又想起从一本英语教科书上读到一篇寓言。题目是《一个快乐人的衬衫》。某国王,端居大内,抑郁寡欢,虽极耳目声色之娱,而王终不乐。左右纷纷献计,有一位大臣言道:如果在国内找到一位快乐的人,把他的衬衫脱下来,给国王穿上,国王就会快乐。王韪其言,于是使者四出寻找快乐的人,访遍了朝廷显要,朱门豪家,人人都有心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不快乐。最后找到一位农夫,他耕罢在树下乘凉,裸着上身,大汗淋漓。使者问他:“你快乐么?”农夫说:“我自食其力,无忧无虑!快乐极了!”使者大喜,便索取他的衬衣。农夫说:“哎呀!我没有衬衣。”这位农夫颇似我们的禅门之“一丝不挂”。


  常言道,“境由心生”,又说“心本无生因境有”。总之,快乐是一种心理状态。内心湛然,则无往而不乐。吃饭睡觉,稀松平常之事,但是其中大有道理。大珠《顿悟入道要门论》:“有源律师来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律师杜口。”可是修行到心无挂碍,却不是容易事。我认识一位唯心论的学者,平素昌言意志自由,忽然被人绑架,系于暗室十有余日,备受凌辱,释出后他对我说:“意志自由固然不诬,但是如今我才知道身体自由更为重要。”常听人说烦恼即菩提,我们凡人遇到烦恼只是深感烦恼,不见菩提。快乐是在心里,不假外求,求即往往不得,转为烦恼。


  叔本华的哲学是:苦痛乃积极的实在的东西,幸福快乐乃消极的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所谓快乐幸福乃是解除苦痛之谓。没有苦痛便是幸福。再进一步看,没有苦痛在先,便没有幸福在后。梁任公先生曾说:“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看着一件工作的完成。”在工作过程之中,有苦恼也有快乐,等到大功告成,那一份“如愿以偿”的快乐便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有时候,只要把心胸敞开,快乐也会逼人而来。这个世界,这个人生,有其丑恶的一面,也有其光明的一面。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随处皆是。智者乐水,仁者乐山。雨有雨的趣,晴有晴的妙,小鸟跳跃啄食,猫狗饱食酣睡,哪一样不令人看了觉得快乐?就是在路上,在商店里,在机关里,偶尔遇到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能不令人快乐半天?有一回我住进医院里,僵卧了十几天,病愈出院,刚迈出大门,陡见日丽中天,阳光普照,照得我睁不开眼,又见市廛熙攘,光怪陆离,我不由得从心里欢叫起来:“好一个艳丽盛装的世界!”


  “幸遇三杯酒美,况逢一朵花新?”我们应该快乐。




本刊刊训:

在这里,激情碰撞文化,诗意表述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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