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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朋友,她给三十多个年轻人预拍了遗照
事情的开端是这样的。
本年初,院长在思考了无数个夜晚之后决定重拾一下跳海的老本行,试图以崭新的方式重启视频项目,为此就需要一个优秀的视频工具人。
院办身边刚好有一位闲得发癫的摄影摄像优秀工具人(自称),芳名阿毛,遂举荐。是日风和日丽,三人茶过两巡,历经四小时谈天说地,重点彻底跑偏。
以下,就是被院长称为“从来就没见过比我还能说的人”的阿毛的故事。
“一旦想到我要是猝死,葬礼上的那张照片会是别人给我随便放大的一张傻逼微笑大头照,我就想从棺材里爬出来把遗照抓烂。”
于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她躺在楼底给自己整了一张。
阿毛是一个意外在在意别人对自己看法的人。“我一直很焦虑别人眼里的我是怎么样的, 而遗照,一定程度上来讲时间别人对我最后的印象,是别人眼里我这一生的盖棺定论。”
遗照跟头像一样重要,特别是这最后一张可以代表你人生的照片,临到末尾了崴一脚,谁都不愿意。人的终末最好还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阿毛决定给所有对自己葬礼稍微上点心的网路芳邻们免费拍遗照。
“如果说婚纱照可以象征自己眼里最美的自己的话,遗照就是别人眼里自己这一生的概括,但不一定是最美的。而我希望别人对我的最后印象,是我想要的样子,是符合我自己的认知的。”
“我希望我们能坐下来聊一聊,然后我再按照你的想法拍摄这张照片,你甚至不需要真实,我们来拍摄你理想的真实。”
谁说灵堂照片一定要端正大头?如果你是一个恣意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葬礼规规矩矩,音容宛在四个楷体字上面是你规矩微笑的海马体蓝底证件照,其实也不太是味道。
-第一个找她拍照的姑娘是画画儿的。“她没什么要求,就是想要圆,黑色的圆。”
这位姑娘活到目前为止挚爱的东西是圆形,画的所有东西里都有黑色的圆形,颇有点爱死机里面齐马蓝的味道。
阿毛拿来了一台投影仪,找了一面白墙,把Ipad里的画面投到墙上,让姑娘站在圆里面,然后现场擦出一个人形来。
-同样在北京拍摄的还有一个热爱旅行的女孩子,她希望自己的人生到最后都是一个旅行者,提出的遗照想法特别简单:游客照就行,不整什么虚的,就要特别普通特别游客的游客照。 当时她们在北京,而北京最游客的地方莫过于故宫。
她们是在拍摄当天的上午才见面的,一起吃了午饭,聊了几句,就直奔故宫。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位狗友,原本是打算帮忙打打板什么的,结果这两位贯彻游客宗旨,边走边拍,天还没黑就收工各回各家去了。
这张的成片可能比其他的作品都要更接近“真实”,特别的“游客”,肤色的不均,稍微露出来的牙龈,晕染得不太好的眼影,随随便便的衣服,像极了你妈随便给你拍下来的纪念式照片。
这个姑娘一开始其实也是想着怎么拍一张大头照。
“绝大部分遗照都是一张大头,但反正我是觉得大头没意思。”
对方想了想,说想要一种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人群中的自己的感觉,菜场或者地铁站就不错。她们挑了下班的时间段,去找上海最繁忙的地铁站。
阿毛让她在地铁站的楼梯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照理来说,应该会引起围观。但意外的是,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个像水流中的石头一样的女孩。人群匆匆忙忙流过她,拿着手机,拿着饭菜,向下拥去。
遗照不一定就只有自己,未经许可把人间带走,也未尝不可——反正看起来人间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更多人的要求比较淳朴:好看就行了。
对方的另外一个要求是想要“植物”和“红色”,想要一种鲜活的感觉。大冬天的北京也没有几根绿枝丫,成片里的树枝也透露这一种休眠的苍白,“鲜活”估计是融进红色里面了。
-
“其实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是一个男孩子,是阿毛路过杭州的时候去拍的。这位有想法的兄弟直接把人带到了永福寺,指着匾上“皆大欢喜”四个字说,就这吧。
杭州,永福寺,2019
但是在我心中,阿毛是一种具有人型的神秘生物,是灵长目人科毛属毛种的唯一存世个体,种族特征是异常话多,在智人社群中成长,能通晓人言并且模仿正常智人行为举止。
总而言之,也许可能不太算个囫囵人,起码在起床这方面不算。对于她的狗友我们来说,在有要紧事的那一天,把这个人叫起床,就要耗费百分十九十八点九的精力。
不过在清醒的时候,阿毛就是个行动力的狂人。
阿毛在高中的时候就被扔去了英国,跟家里抗争了几年,总算是摆脱了被迫读金融的悲惨命运,扭头去伦敦艺术学院读现代艺术。
读了一年多,阿毛觉得不行,实践才是检验理论的唯一方法,我还是想要拍片,于是请了一年的假,回国当导演兼制片拍电影去了。
而这个电影的剧本,她早在这之前就买好了。当时我和阿毛还不熟,是另外一个狗友拉着我一起来看原著,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想改成剧本,我当时就在想,什么剧本?校内小舞台剧还是实验性视频?
结果是正经电影,打飞的去面试演员的那种。
成片其实已经剪好好几年,经历了各种风波和资金危机,原作者还在前两年遗憾病逝,一鸽再鸽,鸽到坚持下来的粉丝都没几个。以前每一次聚的时候,我都会关心一下龙标拿到了没,但是这一年年文化政策看下来,感觉网络发布都成问题。
上个月,她总算是找到了发布的渠道,本来四月份就要飞到别的地方去监督重新剪片,结果疫情一来,就只能在家发霉,同时在大半夜跟我们这群狗友口述新片剧本。
能口述一个小时剧本的阿毛的声带续航力十分惊人,这也是为什么她自称垃圾话核电站的原因。
她的垃圾话天赋,从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阿毛的高中是一家有基督教背景的高中,其氛围闷到令人发指,在校内找不到人聊天的她为数不多的倾诉途径就是打越洋电话回国,找狗友聊天。
英国的放学时间到睡前,刚好就是中国的凌晨到早上,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阿毛,但是据另外的狗友供述,电话打个一整晚是常态——到后来,狗友们甚至都不用醒着听电话,只要电话是通的,半梦半醒的时候适时回一下“嗯”“哦”“啊”就行。
再之后她就不打电话了,只要我们在她家过夜,当晚我们就别想睡了,抛出一个主题,还你一篇演讲,仿佛一个伪永动机,只要实时施加一些外力(还是嗯哦啊老三件)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输出全新的话,晚上十点睡算午觉,凌晨三点睡算早上床,还有一次聊着聊着,天都亮了,我们坚持叫完老麦的早餐,依依不舍地在早上九点上床睡觉。
除了给我们算过特别准的星盘之外,阿毛还自称会起卦,占的都是大事,准得不行,但是一年顶多能起三卦,起一卦病一次,起多了人会扛不住。 我并没有亲眼看过阿毛起卦,但是我相信她能占得很准——不为啥,要是你身边有一个聪明刻薄嘴臭的祖安美少女,她说啥你都会信。
作为一个刻薄和话多的聪明人,阿毛对于半桶水的文艺有着极其歹毒的评价:
更多的原话难以过审,没有办法和大家分享,姑且借用某晚上的突发奇想阐述一下。
-当晚我们聚在一起喝酒打屁,阿毛痛斥某些“校园民谣”都他妈是套路,二手量产文艺一分钱不值。
手边有把吉他,她抄起来弹了个1645和弦:“你就这样,16451645,配啥民谣都好使,词也是一样的,划拉划拉就成了。”
说干就干,在阿毛的带领下我们开始用大量样本开始量产民谣歌词,一开始只是按词性写下大家觉得很典型的词语,包括并不限于“姑娘”“南方”“妈妈”等等等等。
后来觉得不行,不够严谨,没有reference,干脆就上词频分析软件,做柱形图。
凌晨四点半的居民小区充满了我们无视时间的爆笑声。最后我们当晚就创作了两首看起来就很到位的AI民谣,第二天一大早去骚扰一个业内朋友,对方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哈哈哈你可以安排一下摩登天空出道了。
在这里,让大家欣赏一下这首连词带曲20分钟的完成的阿毛牌民谣AI出道作,纯人工抽签成词,纯现场作曲成调,无一点思考痕迹:
©新锐唱作AI阿毛版权所有
-作为一个有在Tinder和探探上寻找拍摄对象习惯的人,阿毛擅长大浪淘沙,能从一张直男到不行的照片里面,挖掘出来不少当模特的好苗子。
但是,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只能滑到从头像到名字到聊天习惯都很一言难尽的男人。为此她和人合伙经营了一个名为中华雄性魅力大赏的号,以一种mean到不行的态度进行随机而先锋的女性凝视实验。
我大胆预测在疫情过了之后,她的遗照业务量应该会陡然上涨,毕竟认真考虑自己身后事的年轻人应该多了不少——虽然她本人的愿望应该是想让多点小姐妹给中华雄性魅力大赏投一下稿,共同分享嘴臭的快乐。
-在过这篇稿子的时候,另一位院办有过这样的建议:搞多点美女的自拍。其实我也想多放点,但是翻完了微信微博ig,阿毛留下来的自拍少得可怜。
左边这位美女狗友曾经对阿毛有过精准的评价:要把你毛搞成网红很方便,因为毛有着完美的特质——美女,有钱,嘴毒,脑子好使。
但是阿毛本人只以嘴毒和脑子好使为骄傲。她本人并没有假惺惺地认为漂亮不重要,也没有认为有钱不重要——她知道这些都很有用,但是只有这些,也未免太没劲了。
听起来很欠揍对吧?
我也知道,但是这些欠揍的原因,也是我欣赏她的原因之一。不好相处,不讨人喜欢,不客气也不客套,说话口无遮拦,垃圾话有时候多得让人脑子嗡嗡响,骂人的时候mean得让人诧异;但是也不跋扈,不作态,不两面三刀,不恃靓行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某些时候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傻逼,一意孤行地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比很多人都好懂的人。
二十岁即将过半——这是我和很多身边的朋友的现状。我们说话开始有所保留,愤怒的时候选择回家打枕头,而不是在同事面前痛骂老板,开始接受自己也许没什么天赋的现实,开始思考自己的存款什么时候买得下一平方厕所。
这个时候,起码我就会很庆幸身边有这么一个活得毫无保留的人,就像一面镜子,又像一个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