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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创伤的遗址走来,那里有我幸存的真相|活动回顾

大力宝贝 女力天下 2022-03-17









2021年我们邀请《伤痕之下》系列作品的创作者七七、策展人Zoe还有MeToo当事人花花来分享了关于这个作品的创作历程、反思和展览现场反馈,这是分享会活动的回顾,请朋友们查收。

PS:文末有播客链接,不要错过。



1.故事从何说起PART01.故事从何说起


花花:2015年的时候,我跟七七一起参加过一次徒步。那场徒步在20岁的我看来是非常好玩的一件事情,从内蒙古要走500公里走到北京,那时候我就是一个一心只想把这个事情完成的一个年轻人。对这个世界有非常多的好奇心,也把这件事情看得对我很重要。



但是在徒步的最后,当时我们徒步的领队,我已经很少提他的名字,他叫雷闯,他就突然跟我说我要单独跟他一起走了。我是非常信任他的,因为我们已经在路上过了二十几天的话,我们已经是非常亲密的伙伴。而且我认为他给我是不会做任何坏事的,因为在路上的时候他也非常照顾我,但是在我们去了北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的时候,然后他对我实施了性侵。现在当然是可以轻松的讲了,因为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在某种程度上我一直认为作为一个曾经受到过公众关注的一个受害者,讲述这个故事本身是我责任的一部分。



我正式讲述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年了,在2018年的7月23号去讲的,给大家展示一下我这里有一个纹身,这个纹身也是七七陪我去纹的,上面的日期是我公开讲述这件事的那一天,我当时在朋友圈里面发了一条锤子便签,我感觉好像这个事情是可能为自己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所以就去纹身了。






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所以相比2018年我肯定是又有更多的变化,希望大家不要太伤心,我每次讲这个性侵的事情的时候其实最关注的就是听众的反应,因为对我来说这个已经不是什么很困难很艰难的一件事,请不要伤心。




七七:虽然我和花花是在2015年的一次公益徒步里面认识的,但我的项目要到2018年以后才真正的开始。当时看到花花在网络上讲出了自己在徒步过程中遭遇性侵的经历之后,我当时觉得非常的震惊,因为其实2015年的那一场徒步我们是全程都待在一块,只是最后的几天我们分开了。我也很难形容我听到这个消息的一些感受,我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我也参与了这件事情,我是不是也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



当时我已经开始在做一些关于性骚扰的新闻报道,我也接触了一些在舆论上公开发声的当事人。在这中间我时常感受到新闻摄影的无力感,当我去拍摄ta们的生活的时候。我感到很难去表达性侵害这件事情对ta们生活的影响。后来我就跟花花聊了很多,也寻找了9位性侵的当事人,完成了这么一个项目。



这个项目大概是分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关于那一次徒步。我听到花花的讲述之后就开始去翻之前拍的一些照片,因为徒步全程我都在拍照记录,我会试图想找一些我当时忽视掉的一些东西,有一张照片挺戳中我的,就是在我们徒步结束以后,我们在北京聚餐的时候,我无意中拍了一张大家的合照,我现在在看那张照片,我才发现为什么花花的表情是那样子的。其实当时在场的大家都很开心很轻松,十多天的徒步终于结束了,只有花花是那个状态。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其实我当时一点都没有在意这个事情,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忽视了这么多东西。





第二个部分是我除了去重新记录花花在把自己的事情讲出来以后她的生活。还有就是用一种重建的方式,帮助一些性侵的受害者去重构ta们对于那件事情的记忆,以及那件事情对ta们产生的一些困扰的情绪。



第三个部分涉及到公众去参与的部分,我让很多朋友来帮我把这些性侵受害者的经历给念出来之后,我也会在后面去介绍这一部分。



我其实一直都想要做一些关于性骚扰性暴力的一些报道,但是当这件事情真实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反而不想要像对待一个陌生的采访对象去采访花花。我非常佩服她们可以这么勇敢的站出来去直接面对,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去为她们代言。我就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来做一个事情,可以去重新回顾或者说去记录当这件事情发生后的一些状态,所以我就给花花一台拍立得。我们有一段时间会每周见面,我们会谈论花花的一些状态,然后我会跟她说,其实我觉得这状态挺适合拍下来的,她就开始拍摄自己的视觉日记。




花花:我记得当时我拿到拍立得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自拍,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拍照的习惯。拍照本身对我来说是很兴奋的,也是要我必须去注意些日常时常忽略的东西,把它记录下来,这个过程是让我好像要重新对生活建立觉知一样。我最开始的时候去拍了一些会让我想起性侵这件事情的一些画面,2015年之后,我睡觉的时候会做那种很紧张的梦,我经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捏着拳头睡觉的。但直到我开始用拍立得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一点,在睡觉时我也是在好像是在抵抗什么东西。所以拍照让我也重新感受到了创伤在身上留下了的痕迹。在那之后,我又不想仅仅是拍跟这创伤相处的这个事情,其实它还有生活里还是有其他很多东西的,并不只有忍受和承受伤害本身。所以那时候我就开始拍一些奇奇怪怪的,比如说鸡蛋拖鞋摆在一起很好看的图片。






我也拍了自己的身体,我创伤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的身体上的变化。2015年的时候,我是一个跑马拉松的人。我有运动员的身体和运动员的体能。但2015年之后,我首先第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我的体重,我大概涨了三四十斤,变得非常地笨拙。我一直在想,如果说我真的要和这个创伤相处,那就是重新找回在遭遇创伤之前的身体,所以我就非常关注身体,也拍了身体的样子。但那个时候我拍照是在赞美它们很漂亮。



我还拍了我房间里天花板上的灯,有一天我无意识地拍了一张照片,七七问我在为什么要拍这个照片,我说是因为失眠了,所以我就拍了这个亮着的灯。



七七就说那以后每天失眠了就可以拍一张照片。我真的有很多次失眠,我也就真的拍了很多次我房间的天花板。



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些会被怎么组合它会被怎么使用,我感觉我的任务好像就只是拍。后来七七把天花板上的照片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非常浪漫,我经历了很多失眠,最后只是好像经历了一次月亮的盈亏满缺一样。



👇(横屏来看天花板上的月亮)






七七:其实作为一个拍照这么多年的人,我极力想要避免让当事人去迎合我自己对于一个性侵当事人的想法,因为这里面其实会有很多局外人对于局内人的一些想象,但往往这些想象其实并不恰当。所以我更想展现一个是她有自己争取回自己话语权的一个当事人。所以我感觉合作还是挺有意义的。



花花的那次创作以后,我有想要找到更多的当事人去聊聊他们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就有了项目的第二部分。就我对9位的性侵当事人进行了一次访谈,用访谈中她们提到的一些细节,比如事发时印象比较深刻的场景或者说一些他们会经常做的噩梦。



这里不得不就提到一本挺重要的书——《创伤与复原》。这本书里提到说一些承受过这种比较严重的创伤事件的人,创伤记忆会不断地闪回到她们的日常生活里,也会变成一个梦去不断的缠绕她们。这些其实是这部分创作的一个基础,我觉得它们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证据。我通过帮受害者将这种证据具象化,把这种证据固定下来,让大家知道这种伤害是真实的,幸存者的记忆也是真实的。所以这一部分也是在京都展览的一个主要的一部分。


我分享一下这9个采访对象里面的故事,这里面也有一些大家比较熟悉的米兔的当事人。


这个女生是在初中的时候,在学校里面被老师遭到老师的性骚扰,她记忆最深的是男老师在她脖子上蹭的那种感觉,所以这张照片其实是像一种比喻,用一只看起来比较恶心的昆虫去比喻当事人的一个感受。


 


还有一些场景的重新构建,这是关于弦子的一张照片,她当时会觉得说在房间里面就是化妆间里面镜子好像见证了遭遇侵犯的整个过程。


我就在网上买了一个类似化妆间的镜子,后搬到了我家附近的一个废墟里面拍下了这么一张照片。





PART02.反思“纪实”


七七:因为我这批作品大部分是一些重新构建的场景,所以其是非常背离了“纪实“这个东西的,当时争议挺大的,但是我觉得报道性暴力的困境就在于它是一个不能直接去讲述的东西。很少可以找到一个愿意露脸的当事人,而且你也知道露脸对ta是不好的。这些事情它往往是藏在一些很深的地方,也很难通过拍摄他的一些日常的生活去表达它。


我记得弦子在微博上曾经谈到过一次拍摄经历,当时摄影师就要求她背对着照相机然后拍摄她的背影,她说的原文我已经忘记了,但是大概的意思就是她会联想到她看起来就是很弱小很被动的一个受害者,想到自己是这样子的画面,她感到很难受。


这也让我反思在我们拍摄这些照片的时候,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拍摄,是不是一定要去把镜头对着对方,才能真正的表达我要表达的东西。其实我也很好奇,对于当事人来说,当你被拍摄被报道的时候,当你的故事从别人的嘴巴里面讲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


花花:最开始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所有需要露脸的陪访,这么做有几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其实我还是特别不喜欢自己在镜头前面的样子,我觉得那个样子很丑,我不想让雷闯看到我在控诉他的时候那个状态,我觉得自己很脆弱很丢脸,所以我不想出镜。
第二个原因是我觉得我没有办法预估如果我露脸之后的影响,所以我就没有露脸,但是我还是提供了一些照片视频素材。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性别意识,也已经猜想到了他们可能会把我讲成一个很愚蠢的傻白甜。我就非常坚定地在接受她们采访的时候说你要写我是一个让雷闯付出代价的人。后来我记得有一个报道,直接把我这句话做了标题。我觉得在我有了这种明确的立场的时候,我就已经获得了重新讲述自己故事的权利,至少不是主流对性侵害受害者的刻板印象所摆弄的这样的一个叙述形象。其实媒体是受害者很重要的支持所以当时其实和媒体也是有很多的磨合的。



其实我特别佩服弦子,在某种程度上不露脸对我来说是意味着安全。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承受更多了,我对暴露在公众面前有有非常大的不安全感,从2018年到现在,我一直很少在我的其他的公开的社交媒体上,就讲我是米兔的当事人,然后也很少以一个公开的当事人来做这个议题上的发声。我真的觉得这是非常巨大的劳动,也是非常大的情感上的投入,而且要很多勇气才可以做到。我没有办法做到,我可能可以做到其他的事情,但是这个是我没办法做到没办法承受的。

其实我觉得很多人对 米兔当事人有一种很好的想象,认为她们要么是无坚不摧地站在运动的最前线,她们也要要特别勇敢。虽然她们确实是的,我见到了都是这样的,但是这背后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它就意味着你永远要把你的公共生活排序在你私人生活的最前面这个代价是我觉得是这个运动没有办法补偿给她们的,也没有办法补偿给她们在作出这种牺牲与劳动之后她们应得的奖励,反而社会还在强力惩罚这些有勇气的人。所以每一个她们的出现,愿意公开的维权,愿意分享这些过程。她们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光。



PART03
.展览现场与回响

(credit:Yuju Chenグラフィックデザイナー/映像作家/イラストレーター異なる言語で翻訳される「記録」と「記憶」や、そこに生じる認識の差について探求し、音や映像媒体などを用いて表象する。1992 年台湾生まれ、2011 年より日本に移り、2017年 京都造形芸術大学 美術工芸学科 現代美術・写真コース卒業。現在京都を拠点とする。https://yuju-chen.com/  Instagram @yuju_c)

Zoey:因为在研究这些故事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当事人在面对创伤和回忆的时候,出于自我防卫机制,会把这些记忆给模糊掉,再加上这些经验都是一些很私密的分享。所以我们也想到要作出保护这些经验以及传达这些经验之间的平衡。最后我们用一个雾化表面的材质面板去做出了五个房间,让观众可以进到每个房间之后再慢慢的欣赏里面的作品。当观众走进这些作品时,上面会有一个小音箱播放这些作品背后的访谈的内容。我们把这些故事算是原汁原味地从中文翻译成日文,再请大概十多个日本的志愿者,让她们去念出来。我们找的这些志愿者,其实来自不同的年龄层、不同的性别,所以其实当你在其中一个房间里面的时候,你是可以听到其他的空间里面有一些人在讲话这样,可是又很像在一个很嘈杂的环境里面,但又听不出清楚那个内容是什么(强烈建议大家进入京都国际电影节的线上展览页面VR参观,链接在这里:https://www.kyotographie.jp/online/#mXCX1duqSc83)



所以整个空间营造成了一个有点私密,但是又希望你走进去的空间。同样的是你在这个空间里面的时候,你往外看其实你也是你看得到外面有人,可是你是看不清楚外面的人在做什么,他们都是被糊掉了,我觉得这也是在呈现一个受害者的当时的一个状态。当受害者深陷创伤里的时候,其实知道自己并不孤独,但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会选择和外界保持一点距离。



除了这个部分之外,我们这里有设置了一个空间,让可以观众写下他们的经验,或是对这个展览的感想。但是请日本观众来分享这种体验以及让他们去面对这样的主题,其实是很困难的,结果很意外的是在展览的中途这本子就被写满。


​印象很深的是,有个人在右边有一页讲了自己的故事,而左边这一页有一个很淡很淡的me too的痕迹,然后指向右边这一页。所以这是这个笔记本最有趣的地方,很多人会看之前的人的留言,然后在笔记本里面跟留言对话。甚至有些人会写到她其实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也有很多不同国籍的人来这本笔记本里面写留言。有韩文、法文、英文、中文,非常令人感动。


​其实很多人都是看大概十分钟左右可能就离开,但是也有很多人待在这个展场里面大概有一个小时以上,甚至是有些人待到已经结束了,也一直靠着作品听,听完之后等到大家都走了再去留言区开始写留言。曾经有两个日本的年轻的男生,他们看完这个展览之后留言说他不能够否认说当他去看待女性的时候是从性的角度去看待的,但是他因为看了这个展览他意识到要改变跟自己的欲望的共存的方式。因为有这样子的观众,我会这个展览的力量是很大的,大家真的会愿意静静地去接纳这件这些事情。


日本有很多人在做类似的议题,但我其实在展览现场和跟制作展览的过程中也听到了不对称的声音,从观众的角度来看,观众希望这样的展览能越多越好。但是当我在制作这个展览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些现实的压力。


其实和我们一直合作的纸张公司,它每年都没有收我们的钱免费提供给我们纸张。但是今年这个展览这个公司就说展览的主题太刺激了,不愿意和我们合作。其实在制作的过程中,听到的声音大部分都是负面的。比如场地也是,这次展览的场地是当代美术的空间,它的一楼是一个咖啡厅,二楼是一个卖很多设计家具和精致的茶碗,所以这里的客户群其实都是年轻女性。当我在做展览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说这个空间的人可能会有反对的声音。但在我和空间的社长聊天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其实觉得这次的展览不太符合他的客群,大家来这边并不想带着一颗沉重的心离开。


所以其实这个策展和执行的过程是很困难的,但是观众的声音又都是正面的,这其实也很有趣。



PART04.重建与告别



七七:最后一个视频就是我和当时的花花一起去到发生的地方,花花来介绍一下我们在那里干嘛吧。



(credit:YingFei Liang)

花花:我们在那里弹尤克里里!因为想在因为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像是像是一个遗址,我想在我的在那里的记忆里面覆盖一些新的东西,所以就重新去了那个地方。后来那个酒店我跟弦子也去过一次。


​2018年跟七七一起去的时候,我还是很畏惧那个地方,我觉得那里是一座坟墓。那次去那个地方,我的感觉是去重新去看望当时没有办法离开那个房间的那个自己。但是当我在那个房间里独自待了一夜之后,我离开时的感觉不一样了。我觉得好像把是什么东西抚平了,好像轻轻盖住了一个人的眼睛。


2019年的时候我弦子又去了一次,我特别喜欢弦子,因为弦子是一个总会发现特别的事情的人。她跟我一起进去了之后,马上说这里怎么还贴着什么拒绝黄赌毒啊。一下子,我的那种庄重的心情就没有了。



后来我又去了很多次北京,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说要再去这个地方看一看了。我想可能真的这个地方在某种程度上是重要的一个地方,但是它很沉重的那些东西已经消散了。


所以我看这个的时候觉得觉得很感动,原来我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原来我走了这么远的路。



Zoey:我们把这个视频也放在了展览的最后,因为当时我们也在思考如何结束和安抚看到了这么多悲伤故事的观众,后来我在留言版里看到观众写到,听到花花唱“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时彷佛也有了一点勇气,觉得自己也可以走出去成为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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