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为国争光”到“为自己代言”，中国体育走过了艰难的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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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菲尔普斯拿到自己奥运生涯的第21枚金牌，宁泽涛正在接受着几千万“老婆”发自内心的鼓励：你是最棒的！尽力就好！

不在顶峰慕名而来，不在低谷转身离开。刘翔若是看到这一幕，大概会百感交集地眼泪掉下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质疑的声音，比如有人说“一个迷失在金钱中的宁泽涛，他的人生就像过山车，翻转太快，人们都来不及防备，走下神坛的他，该何去何从？”这个如果放在八年前大概会是主流评论的声音如今迅速淹没在一片口水中：“呸！他走下神坛了，难道100米纪录是你保持的？”

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鞠躬道歉，这个英俊倔强的少年云淡风轻地将自己的失利一笔带过：挺满意的，现在的竞技状态就是这样。

对于深陷罢赛和代言旋涡中的宁泽涛来说，毕竟有前辈田亮的前车之鉴，这次能够出现在里约，已经是一种胜利。就在9个月前，拒绝为代言问题道歉的他已经向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游泳队和游泳中心递交了《退役报告》 。

在“为国争光”和“为自己代言”这两件看似并不矛盾却实则暗流汹涌的关系中，宁泽涛坚定地选择了后者，而这一次，他得到的是包容与支持。

这个勇气，是性格使然，也是时代赋予的。

事实上，在中国漫长的竞技体育史中，以一己意志对抗国家体制的事情，一直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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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南方人物周刊》做了一项调查：你心中影响时代的30位中国人都有谁？一个久违了的名字再一次回归公众视野——何智丽，如今的小山智丽。

何智丽是曾经的新德里世乒赛和广岛亚运会的女单冠军，但是她更为人熟知的身份却是一代国人心中的叛徒、汉奸、卖国贼，她当年的负气出走，揭开了国乒让球丑闻的冰山一角。

时间回到1987年的新德里，改写何智丽命运的那场半决赛。比赛前，她被通知让球给自己的队友管建华。这样的通知，在国乒队员中早已司空见惯却又无可奈何，1986年的汉城亚运女单决赛，何智丽就因被通知让球给焦志敏，与冠军失之交臂。在那个集体荣誉高于一切的年代，任何个体的利益都可以被牺牲。技术没有那么重要，“听话”才是衡量一个中国运动员“优秀”与否最重要的标准。

不过这一次，一向好强争胜的何智丽用行动对集体利益说了“不”。至今回放那一幕，仍充满了讽刺的味道（以下援引媒体报道）：

当第三局开始，局面没有任何改观，何智丽一路领先，打到18比10，教练们傻了眼，管建华慌了神，全部向何智丽使眼色。一刹那间，何智丽有所动摇，连输10分，18比20。教练们刚缓了口气，这时，何智丽咬了咬牙，一口气连得四分，把自己送入了决赛，也从此踏上了叛逆的不归之路。

关于让球说，至今众说纷纭，有人说，何智丽自己也曾接受陈静的让球，本身就是让球的既得利益者，还有人说，何智丽默认了让球的通知，是中途反悔才令管建华措手不及。

且不说在那个领导命令必须服从的年代，何智丽有没有可能当着一众领导公然反抗，即便是她真的人品卑劣，出尔反尔，也并不能掩盖国乒“让球”命令本身的不光彩。

1989年，将近两年没有球打的何智丽被迫选择了退役，远走日本，开始了她作为“小山智丽”的“复仇”之路。1994年10月13日晚，广岛郊区的亚运会乒乓球馆，决赛，小山智丽战胜昔日队友、世界排名第一的乒坛大姐大邓亚萍一举成名。

没有欢呼，也没有喝彩，一夜之间，全中国十几亿人的口水一起喷向了这个叫做小山智丽的日籍女人。除了冠军，她还多了一顶“汉奸”的帽子，被自己曾经的同胞牢牢钉死在了卖国的耻辱柱上。谁也不同情这个为了争取比赛公平和个人利益敢跟体制说“不”，背井离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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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智丽不是第一个，宁泽涛也不是最后一个，几乎每一个中国运动员，都曾经面对着二选一的考验。

就在何智丽被雪藏的1988年，曾经被她让过球的焦志敏，也被卷入了让球的旋涡。作为汉城奥运会的夺金热门，焦志敏在女单半决赛前接到了乒羽中心主任徐寅生的通知：故意输给队友李惠芬，以便中国队对夺金更有把握。尽管不情不愿，焦志敏仍然选择了服从，最终拿到了一枚铜牌。也正是那届奥运会后，正值运动生涯巅峰的焦志敏黯然选择了退役。

还是1988年，体操运动员李东华也在经历着身与心的双重煎熬。颈椎和胸椎多处错位，严重受伤的他注定将成为国家队的一名弃足，唯金牌论的举国体制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而与瑞士女孩的跨国婚姻则让他彻底失去了留在队里的资格远走他乡。

每个成名的中国运动员心中，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2005年，田亮以个人身份签约了英皇娱乐，惹恼了一直代田亮行使经纪职权的国家游泳中心，公众形象跌至谷底，从一个阳光男孩变成了“无组织无纪律、被宠坏的、只想着赚钱的浑小子”，代价就是被开除。 

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周洋一句“可以让我爸我妈生活得更好一点”引起了轩然大波，时任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的于再清公开表示应该先谢国家，对运动员的道德教育要加强。然而这一次，舆论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周洋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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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六神磊磊写了一篇文章【你们假装不记得自己怎么对刘翔的了】，他尖锐地提到了给李宁寄绳索上吊的观众和把刘翔喷成筛子的网友，他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健忘。

事实上，正是因为国人什么都没有忘，才会有了今天的傅园慧，宁泽涛，他们的社会角色终于可以回归到一个运动员本身——只参加比赛，不背负成败，更不背负成败背后的民族骄傲与耻辱。时代终于还是进步了，只是晚了一点。

回到宁泽涛和国家游泳队争端的伊始，宁泽涛不接受蒙牛的捆绑代言和种种不平等条约，转头与伊利签了代言，并为此甘愿“冒犯”游泳队，甚至以自己的职业生涯作为赌注。有人佩服他的勇气，有人斥其目光短浅，但是无论如何，这是宁泽涛为了争取自己利益作出的选择，而这一次，妥协的是体制。

如果说何智丽当年的“背叛”为中国运动员个人意识的觉醒种下了一颗萌芽，那么三十年后，这粒种子已经在以宁泽涛为代表的新一代运动员中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树。

这三十年里，草原英雄两姐妹的故事慢慢退出了教科书，赖宁不再成为青少年学习的榜样，人们终于明白，真正的国家利益就是即使再小的个体也应该被保障而不是被牺牲，一个强大的国家不再需要靠宏大的民族英雄故事来支撑全民信仰，而每一个能做好自己的人，就是这个民族的英雄。

与被迫让球的何智丽，因为没有先谢国家而被点名批评的周洋和满身伤病却无法退役的刘翔相比，宁泽涛的胜利，是一个国家和民族人性的回归，这比多少块金牌，都来得更有意义。

他开了一个头，而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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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青年作家、咨询师，壹心理最佳专栏作家，公众号【油炸绿番茄】（ID：tomato2050）创始人，微博@斑马的后花园。新书【从今天起，不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各大渠道同步热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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