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玉的尸骨未寒，我们又忙着嘲讽起那个被骗1760万的清华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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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骗中骗】剧照
我的一个好朋友跑来跟我说，自己妈妈被人骗了三百多万，欲哭无泪。
这些钱，有的是买了不知名的理财打了水漂，有些连借条都没打就借出去了，借钱的人从此人间蒸发。怕被她骂，这两年老太太一直都把这事儿藏着。
朋友说，妈妈是个特别单纯的人，别人说什么都信，有套房子往外租给一家人六年没涨过租，每次刚想加点价对方就哭穷，只好作罢。借她钱的人是个理财公司的业务员，跑理财业务的时候混熟了，有一次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借钱要应急，妈妈竟毫不犹豫答应了。
她又心疼又生气地跟我说：你说我妈怎么就那么蠢！
每一次诈骗，和骗子的坏相对应的，似乎就是受害者的蠢。和怒斥骗子的坏比，人们更不能饶恕被骗者的蠢。好像作恶不是原罪，愚蠢才是，你傻你活该。清华大学某教授被骗1760万的消息一经传出，各种嘲讽的声音扑面而来：清华老师这么有钱？清华老师也能被骗？这么蠢怎么进的清华？这么蠢怎么能赚到这么多钱？骗子是北大毕业的吧？……
当你把别人的悲剧当笑话来消化时，你不知道的是，这笔钱是教授卖房而来，他刚卖完房回到家就收到了骗子称他漏缴各种税的电话，步步为营就把钱全骗光了。这笔钱，也许是他一生的大部分积蓄。
没有人关心教授的买房信息是如何被泄露的，也没有人关心他应该怎样拿回这笔钱，好像除非他像徐玉玉一样悲剧收场，否则人们的关注点永远都在诈骗之外。而徐玉玉事发选择报警时，也曾被当地派出所以金额太小不足以立案为由打发回去，这份冷漠，才是压倒她最后的那根稻草。
徐玉玉尸骨未寒，同样的惨剧就再一次发生在了揭阳女孩小蔡的身上。在被短信诈骗一万多元学费和生活费后，她选择了走上绝路。她在一封疑似她留给弟弟的遗书里反复强调自己的蠢，她写：自杀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太蠢了，相信了短信诈骗，被骗光了老妈给我的一万多元钱，很蠢对吧？我也觉得自己很蠢，可是错误已经造成，无法解决，我害怕被骂，害怕因为这样造成我不能去读大学，真的很害怕……
阮玲玉临死前写下四个字“人言可畏”，来自亲人的怒斥和旁观者的冷嘲热讽杀伤力比骗子还要凶残十倍。我们惯以“旁观者清”的上帝视角去看待“愚蠢的人类”，事实上，真正置身事内，我们自己又能聪明多少呢？
每个人都有他的软肋，无论聪明还是愚蠢，贪婪还是正直，懦弱还是勇敢，你的爱好、你的过往、你的家人甚至你的孤独，你的每一条软肋，都有可能成为骗子们攻城拔寨的突破口。
我刚上大学那年，忙于穿梭各种社团，十天半月才跟家里联系一次。有一天半夜，突然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特别着急，差一点就去打钱了。我一听缘由，哑然失笑。原来，她和我父亲的手机同时收到了同一条“你孩子被撞成重伤现在在医院，请把钱打到×××账号”的短信。
我不耐烦地说，快睡吧，这么简单的骗术，只有你们才会信。直到多年后，我自己做了母亲才懂得，他们差点上当不是蠢，是为人父母对子女的那份牵挂压倒了理性，而我当时但凡多给家里打几个电话，让他们随时掌握我的动态，他们也不至于轻易失去理智。
东野圭吾在小说【杀人之门】里讲述了一个堪称经典诈骗案例的故事：主人公田岛在学长仓持的带领下去拜访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川本房江，目的是向她兜售毫无保障的纸黄金。但是仓持绝口不提业务，川本房江也明确表示自己不接受任何推销，只是聊聊家长里短。这之后，二人时不时就拿点伴手礼去看望川本，跟老太太的感情日益深厚。终于有一天，仓持表示，由于业绩欠佳，自己再也不能够来看望川本了。为了留住仓持和田岛，川本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养老金。
故事的结局注定是悲凉的，川本发现养老金泡汤后自杀了，临死前，她销毁了购买这些垃圾纸黄金的证据。被骗走棺材本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被人笑话愚蠢才是她最担心的。
川本愚蠢吗？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养老金，对来访者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换做是你，也未必会更聪明。可是她同时深处在一个如此孤独而绝望的老年，孙子因自己而死，儿子老死不相往来，一腔心事欲诉无人理，绝望到这个程度，如果有人能跑来走心地来骗骗自己，也是好的。老太太与其说是被骗，到最后不如说是心甘情愿。
可惜就连这份欺骗，也只是昙花一现，他们骗光了她的钱，就再也不出现了。
而我那位朋友的妈妈，几乎就是川本的翻版。我跟朋友说，你妈妈的被骗和蠢无关，和孤独有关。你不惦记她的钱，骗子惦记。你没时间对她体贴，骗子有时间，还关怀备至。所以想妈妈不再被骗，最好的方法就是陪伴，别给骗子留机会。
一个人的软肋越少，被骗的几率就越小。防骗的关键，是去补齐这个社会的短板，制度的，法律的，道德的，亲情的……而与防骗同等重要却往往被我们忽视的，是被骗后受害人身心的重建。
当我们站在智商的高地对别人的经历指手画脚时，已经在不经意间扮演了骗子的帮凶，把受骗者推向更加绝望的深渊。所以被骗三百万的母亲小心翼翼地瞒着女儿，徐玉玉经不住打击含恨而死，小蔡最终走上绝路。更多人宁愿自吞苦果，也不肯报警或求助他人，他们不想在被骗之外，还要承受全世界的恶意。社会大环境对受骗者的歧视和漠视，是骗子们能够逍遥法外的真正原因。
徐玉玉去世后，我们痛心疾首，我们大声疾呼，可是一转眼，到了清华教授这里，我们对骗子的仇恨就又变成了一场狂欢。对于身处舆论漩涡中的受骗者而言，钱丢了可以再挣，一辈子活在被骗的窝囊中，被家人、朋友和全社会瞧不起，才最致命。
别再给他们的伤口撒盐了。
请记住一件最简单的事：无论被骗的人有多笨，骗局有多简陋，被谴责、被追究、被钉上耻辱的人都应该——而且只应该——是那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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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青年作家、咨询师，壹心理最佳专栏作家，公众号【油炸绿番茄】（ID：tomato2050）创始人，微博@斑马的后花园。新书【从今天起，不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各大渠道同步热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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