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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房客搬走了,盛世情也要没了

2017-11-26 斑马 油炸绿番茄

一场大火让北京开启了集中四十天的安全隐患大排查,数以万计住宿条件不符合安全标准的租客被要求限期搬离。


这不是第一次排查了,几乎每一次出事,地下室群租房都成为第一个被打击得对象。


每一次清理,都会有一批外地人因为无法负担高昂的生活成本永远告别这个给过他们希望的城市。这些年,地下室没了,群租房也不多了,留给他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少了。但也总有剩下的,像烧不完的野草,春风吹又生,顽强地在这里寻找上升的空间。


可是这一次,真的有点难了。


这次的清理范围覆盖北京市各地区、各行业领域和各类企业。其中,以城乡结合部为核心,清查整治仓储物流、汽配城、批发市场等。

我们小区里物业当初自行搭建出租的小卖部也正在面临着被清退的命运。店门口贴着通知,突然而没有预兆,只给了他们九天时间。九天后,这里就夷为平地。我拿着夏天留下的五个北冰洋汽水瓶退押金,老板娘可怜巴巴地商量:去隔壁退行吗?我们已经开始清算东西了。


四块钱一包的方便面,三块钱一瓶的可乐,统统都被半价处理掉了。小区的大爷大妈们口口相传,像抢冬储大白菜一样疯狂,这是他们最后的狂欢。再之后,连买瓶水都要去最近也有两条马路的大超市了。


外地人终于越来越少了,犹记得当年一条马路就有三四个早点摊,如今却连张鸡蛋灌饼都买不到了。


夹缝中求生存的不止是这些外地人,也有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比如盛世情书店的老板老范。



盛世情书店是京城有一号的学术书店,如今却在电商夹击下慢慢走向了衰落。我曾为书店专门写过文章,谈起对它的担忧,可是没想到,最终让这家20年老店死亡的不是残酷的市场经济,而是房东的一纸房屋不再续租来函。


或者说,这一纸不再续租来函,是压倒盛世情的最后一根稻草,考虑到学术书店现在艰难的经营局面,微薄的营收已经不能支撑老范换个场子重新来过。


这一条马路的门面房都属于北京电影洗印录像技术厂,而盛世情书店是唯一面临解约的商铺。范老板是规矩人,没欠过一天房租,一文钱书款。可是他那一年九万多的房租,在洗印厂看来是微不足道的。


盛世情的被腾退发生在11月初,与北京安全隐患大排查之间似乎并没有联系,但我又总觉得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洗印厂给出的官方不续约理由,恰恰也是安全问题。


我不知道除了写文章,我还能为这家书店做些什么。犹记得半年前我发了关于盛世情书店的文章后,很少用微信的范老板循着文章来,加了我的微信。


这一年是他难得又燃起希望的一年,因为国家开始给实体书店扶植政策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文章中提到如今读者体验差的影响,他刚刚准备赶走楼上的美容院,在那里支几张桌椅,改善书店的环境,让读者能坐下来踏踏实实好好看看书。


他是真的把这个书店当做命。


一纸腾退通知书,梦再一次碎了。我想起了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车子买了没,没了买,浮浮沉沉,希望被人踩在脚下碾成灰,看不到一点出路。


讲道理,房子是洗印厂的,他们有权利驱散任何一个租客,不问来由,没有原因。可是这世界,不能只有那些冰冷的道理。


最后,重发一下半年前的文章做纪念。盛世情门口已经贴出了清仓的牌子,如果书店真的有一天保不住,趁还在,去买几本书吧。


多希望盛世情能留住,这盛世能留住。




被遗忘的盛世情书店:

盛世没了,情怀还能撑多久?


一家被“谋杀”的书店借着阅读日火了起来,上演了剧情的反转,再反转。真实剧情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对夕阳文化产业的惋惜——实体书店开一家少一家了,这是市场的选择,尽管显得好像有些残酷。

 

比起深谙新媒体时代营销之道的朴道草堂书店,我更惋惜的是北师大东门对面的盛世情书店。

 


盛世情是一家典型的学术书店,学术书店不卖咖啡和甜点,也没有畅销鸡汤,只有文史哲,天文地理,百家争鸣,隔行如隔山,不同专业之间,可能连对方的书名都看不懂。


一所大学周围学术书店的数量越多,学校的学术氛围也就越浓厚。清北人师周边曾经不乏这样的学术书店,可惜它们一家一家地倒下了,仅存的几家也不过是勉力支撑。

 

盛世情就是其中的代表,在铁狮子坟曾经是地标一样的存在。即便在京城学术圈,也有它的一席之位,靠的是师大人的口口相传。豆瓣上甚至有一个“我爱盛世情”小组,可是很可惜,这个小组早就不更新了,最新的一条回复停留在2016年,回复的还是07年发过的老帖。

 


如果你不是师大人,很难在足疗店、美甲店和房产中介门店中间发现这样一家隐蔽、幽暗的地下书店。 即便找到了,也会失望而归,因为它实在太寒酸破败了,你甚至连自拍的兴趣都没有。

 


与经营空间越来越逼仄相呼应的,是独立书店在网络电商和现实欲望席卷下的节节败退,在夹缝中苟延残喘,

 

书店的老板姓范,几乎跟所有的师大学生都熟。他的个头不高,身材瘦弱,带着眼镜,操着京腔,爱自说自话, 性格有些乖张,是个地道的顺毛驴。高兴起来能拉着你逗贫一天,不高兴的时候分分钟拉起一副脸:爱买买不买滚。他不是读书人,却把读书人的清高劲儿做到了十足。有人欣赏他不屑逢迎的个性,也有人觉得这是装逼。

 


范老板对书有一种叶公好龙式的喜欢和执念。他并不看书,但是对每一本书都如数家珍,大脑里像装了一个数据库,你随便问一本书,他就能告诉你年代、作者、放在哪个架子上。据说范老板早年是工人出身,后来就转行做书,一做就是几十年。

 

他是真的爱这个行业,大半生都在和这些书相依为命。至于为什么爱?我猜大概是书能让人清净,让人逃离,让人遁入理想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不必出来。

 

盛世情是有过好时光的,当年北师大东门有一溜小书摊,范老板是其中杀出的一匹黑马。别的摊主慢慢经营不下去了,他却越做越大,还开了店,起初只有地上一层,后来扩张到地上地下两层,算是规模颇大的独立学术书店了,还在当时发行量很大的杂志【读者】上打过广告,很多在师大校园里都难得一见的国宝级教授都会在这里出没。

 

彼时的盛世情,多难找的学术书都能找到,再加上常年八折比新华书店有价格优势,生意火得不得了,开学季买书常常要排长队。三四个店员穿梭其中马不停蹄地忙着找书、收钱,来的9成都是师大的老师学生,每个进来的人最后都能抱着一大摞书沿着人行天桥走回师大。

 


即便是一本不买,也不会有人翻你的白眼,我有时候在里面一呆就是一天。我记得当时刘心武刮起了一阵红楼考据热,盛世情楼梯拐角堆满了各种解读红楼梦的著作,我靠在墙角读完了其中的三四本,脑洞最大的一本是说林黛玉的原型是曹雪芹的丫鬟竺香玉,后来做了雍正的皇妃,与曹雪芹合谋害死了皇帝,想象力之丰富不亚于看一本玄幻小说。

 

当时盛世情的环境也好,干干净净,井然有序。杭州电视台的记者还扛着长枪短炮进来做过专题,我们当时拍个电影作业需要个文艺的书店做背景,选的也是盛世情。给我们做男主角的是来自台湾的留学生梁杰理,他毕业后倒真的走上了演艺之路,在最近要上的电影【记忆大师】里扮演一个重要角色,还上了海报。

 

我和同学还在这里碰上过风头正盛时的导演张一白,个头不高,微胖,一个人,抱着一大摞书结账离开。我脸盲,是同学认出来的,为了求证我们大喝一声:张一白!对方吓了一跳,竟然顿住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我们过来。我们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走过去,其实也无话可说,只好恭维道:张导演,我觉得您拍的电影很不错。

 

提起曾经的光辉岁月,范老板仍是一脸骄傲:好多报纸都采访过我呢,什么新京报、中国青年报,我都上过。

 

我专门找出了他说的发在新京报的文章,已经是04年时的事情了,而且严格说,那不是一篇报道,而是一篇散文。按照入学时间算,作者应该是个学姐,记录的正是盛世情最辉煌的时刻,隔着13年的光阴再回望,只剩下唏嘘。


文章写:

 

回头来说盛世情书店,昨晚上还有个好玩的事呢。我问范老板,店招上的“情”字为什么是补上去的呀。他说,因为灯箱招牌是晚上做的,做漏了一个字,可是营业执照上写的“盛世情”,还得补上。说起这个店名,他还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太俗啦!”可我倒不觉得,“情”字用得太熟滥了些,可真能有太平盛世读书,那是读书人的运气。

 

“有太平盛世读书,那是读书人的运气”。说得多好啊,可惜太平盛世还在,属于实体书店的盛世却一去不复返了。

 

实体书店没落的背后,是电商的崛起和人们购物、阅读方式的变迁。我大三那年,网购一夜之间流行了起来,大家口口相传知道了原来亚马逊当当的书可以六折、五折甚至更便宜,还能送货上门,再不必从校园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穿越那座长长的人行天桥。

 

那是盛世情衰落的开始,我们隐约感受到,书店的生意不好做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冬天来得这么快。

 

2012年前后,我和老笨经过师大,特意去了一次盛世情,店里到处挂着“清仓甩卖”“低至五折”的牌子,他花十块钱买了一本【乞力马扎罗的雪】,我买了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那个时候的范老板怨念很重,脸上挂着霜,眼里飞着刀,对谁也没有好气,好像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盛世情今天的落魄负责,每个人都是谋杀实体书店的刽子手。

 


万圣园书店关门后,大家都在猜测,盛世情还能撑多久。没多久,书店的一层就转给了一家文具店。可惜文具也是夕阳产业,书都没人看了,还有谁写字呢。再后来,小新文具店的招牌都还没来得及撤下,这里就又变成了美甲店。

 


如果说文具店还跟书多少沾点关系的话,美甲店和书店的组合,则显得格外荒诞。我在门外确认了很久才有勇气踏进去,美甲店的生意也不景气,三个女店员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沙发上,看见我们进来甚至懒得招揽一句。

 

这些年我每一次去盛世情都觉得它可能明天就关门了,可是周围的店铺换了一个遍,只有“盛世情书店”这块招牌倔强地立在那里,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任凭风吹雨打。

 

可是这样一家店,也几乎没有了任何咸鱼翻身,东山再起的机会。穿过幽暗、陡峭、逼仄的楼梯,这里已经不再是熟悉的盛世情,你能分明感受到老板对自己半生苦心经营的这份事业的自暴自弃。

 


地下室年久失修,墙皮都脱落了,架子和架子挨得很紧,地上堆满了成捆成捆还没有来得及拆封上架的书和杂物,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像是在往外轰读者:别停留,赶紧买完走人。架子上的书摆放得毫无章法可言,学术著作旁边放着圣经故事,甚至还出现了柯云路的【生命特异现象考察】这样宣传怪力乱神的禁书,书的品相也大不如前。

 

书店不景气,连偷书的人都没了。店员们一个都不在,只剩范老板自己隐藏在一个小角落里,戴着一顶尖尖的毛线织的条纹帽,佝偻着背,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找什么书,对我们的到来视而不见。他整个人都缩了一圈,就像一株被榨干了水分的植物,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一点一点枯萎,看不到一点生机。

 


他更孤僻了,戾气却少了,只剩一脸的欲说还休。看见我们,他主动打了个招呼:你俩好几年没来了。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实体经济不行了,大家都在找自己的道。朴道草堂走的是情怀路线,变成了网红书店,无锡的百草园书店做起了公众号,粉丝早就破了百万+,范老板也有自己的道,那就是得过且过。

 

“不看书的人,你能逼着他看吗?”

 

对于成功转型的同行,他羡慕不来,索性也不羡慕。他显然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收款台上放着付款的二维码,可他还是习惯收现金,抽屉里一把零钱,一块一毛地找给别人。他也不屑于去追赶这个时代,别人都替他惋惜,倒是他自己把一切都看透了。

 

“现在整体社会都浮躁,都不开心,像我这样还挺开心的。人怎么能开心?就是把一切名利全抛下了。我要那么多钱干嘛?够吃饭就行。”

 

说话间,他接了个电话,是师大的老师找他上门收旧书,这是他这些年新开拓的业务,块八毛收上来,再加点价卖出去,品相不同,价钱也不同。

 

我想起余华【活着】里面的福贵。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时代车轮下的一粒尘埃,或迎风飞扬,或被无情的碾压,也许拼尽了全力,仍挣不脱命运的画地为牢。但是那份不低头,不认命,跟时代较劲的韧性,总不免让人肃然起敬。什么时候,人都要自己成全自己。


我不知道我能替范老板做点什么,号召大家去买书吗?坦白说,盛世情的价格和电商比没有一点优势,如果不是有回忆和情怀在支撑,这样一家死气沉沉,体验又差的书店,真的是给一星都嫌多,我猜现在的学弟学妹们已经鲜少来这里买书了吧。若有一天书店真的倒下了,也是时势使然。可是即便如此,我们每次路过师大,仍会专程绕过去,挑上几本书,为自己的情怀买份单,希望它可以倒下的慢一点。

 

可是脱离了市场经济,单靠情怀又能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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