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之下,到底还拴着多少秘密?
徐州丰县铁链女事件从年前发酵到现在,官方前后发布了四版调查报告不能服众,真相至今扑朔迷离。
一个女人在近零度的气温下被人用铁链锁在一间连门都没有的水泥屋中,光着脚,旁边扔着一个破馒头,牙齿掉得七七八八,眼神涣散,迷茫又无助。
她前后生了八个孩子,最大的23岁,最小的还不到2岁。
这境遇不要说人,连母猪都不如。
面对志愿者提出的“帮助”,她对着镜头喃喃自语:这个世界不要俺了。
视频上热搜没多久,丰县就发布了调查报告。
第一版报告称,杨某侠(铁链女)与董某民于1998年8月领证结婚,不存在拐卖行为。杨某侠有精神病,经常无故打人才被用铁链拴住。
不是拐卖是从哪儿来的?怎么生下的八个孩子?被人用铁链拴住不算非法拘禁,合着还是女人自找的?骗鬼呢?
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当地政府在两天后又匆匆推出了第二份报告,改口称杨某侠是在流浪乞讨时被董某父亲捡回来的,后因精神病加重才被用铁链拴住,董某涉嫌违法已展开调查。
这是第一份的升级版,对杨某的来历做了进一步解(掩)释(饰),核心思想其实差不多,都在否定拐卖事实。只是措辞悄咪咪改了,不敢再说“不存在”拐卖,而是换成了含糊的“未发现”。
正是这样一份欲盖弥彰的报告,进一步点燃了公众愤怒的火苗,徐州市政府被迫组织了专案组调查,并推出了通告3.0版本。
这一次算是有了点突破,至少给出了铁链女的身份,说她是云南福贡县亚谷村一位叫小花梅的精神失常女性,同村桑某某曾受小花梅母亲所托带她去徐州治病嫁人,后来人走失了。
这个故事仍然充满了疑点,根本不可能令人信服,治病要么去省会,要么去医疗资源发达的一线城市,什么病要从云南跑到千里之外的徐州,且走失后不用报警?
迫于层层压力,三天后,徐州政府终于又推出了第四版报告。报告里终于认定了小花梅是被拐卖的,桑某某和丈夫都涉嫌拐卖人口罪,董某民涉嫌非法拘禁罪。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浮出水面,这份迟来的报告仍然疑点重重。
首先,杨某侠到底是谁。她与1996年12月在四川南充失踪的女孩李莹无论相貌还是年龄,都高度接近。
李莹是家中独女,父亲是转业军人,母亲是援藏干部,当年的走失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致命重创,父亲思念成疾郁郁而终,临死前还在念叨着要找女儿。
铁链女曝光后,李莹的叔叔李大成申请做DNA测试却一直没有下文。
与此同时,官方报告称铁链女与小花梅的DNA吻合,并披露了她与董某民当年的结婚证。
但问题又来了,结婚证里的小花梅跟视频里的铁链女,怎么看都不太像同一个人。
另一个疑点来自两位前调查记者自费前去小花梅老家做的深度报道,他们采访了包括小花梅妹妹、舅舅等亲人在内的一众相关人员,却只有昔日的邻居桑开益能认出视频里的人是小花梅。
四份错漏百出,前后矛盾的报告,甚至比铁链女本身更令人愤怒和恐慌。一个在如今科技条件下并不难调查的案子,几经周折,层层遮掩,到底在掩盖什么?
公众的诉求很简单,公布李莹叔叔和铁链女的DNA检测报告。
如果李莹是铁链女,小花梅去了哪里?
如果李莹不是铁链女,她需要被找到。
同样是寻找失踪女性,几天前微博有网友爆出宜信一位被拐的精神失常女性很像22年前失踪的上海中专女教师卢青,上海徐汇警方当晚就赶赴当地核查并排除了该女性是卢青的可能。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压得住一个小花梅,压不住汹涌的民愤。被网民嘲讽为“疯县”的丰县到底有多疯呢?
“买媳妇”几乎就是那里的标配,就连当地的司法系统都已经见怪不怪。
2014年,丰县的赵某起诉离婚,她称自己当年是被拐卖了,生下了三个孩子,夫妻没有感情。
而法院给出的判决是:两个人夫妻感情并未破裂,只是缺乏互相了解,今后多做自我批评,互相关心体贴,不准予离婚。
无独有偶,同样是被人从四川拐到丰县的刑永玉,在离家出走(明眼人都能看出其实就是逃跑)三年后起诉离婚。
不同的审判员给出了相同的判决结果:依旧是劝他们回去互相理解,宽容,不准予离婚。
从两份判决书里已经足以看到那些被拐卖到丰县的女子们的命运:要么熬,要么疯,要么逃,可即便逃掉了,还是离不了。
丰县,这片诞生过大汉开国皇帝的土壤到底藏着什么神奇,能如此横行无忌地独立于司法体系之外?
除了苏北,紧邻的鲁西南同样是是被拐卖妇女流入的重灾区。
在这些买卖妇女成风的地区,女性一旦落入魔掌,很难逃脱。全族、全村、全乡甚至整个县都结成无比默契的同盟,编出一张巨大的网将女性牢牢网住,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管之下。
即便有幸逃出了村,她们外乡人的口音也会被迅速认出,引来邻村人的警觉,将她们再抓回去。
一旦被抓回,面临的就是一顿更残忍的毒打。
由于宗族的力量异常强大,解救工作很难展开。只要有警察来执法,往往全村拿着棍棒出动,连警车都敢掀。
一位妇联主任曾经差点在解救被拐妇女的过程中被当地人绑架并卖掉。
有相当一部分被拐的女性,来自比丰县更贫穷偏远的地方。因为实在太穷,随便用个什么打工名义,甚至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都能将她们轻轻松松骗走。
娘家人即便知道了女儿被拐卖,也无可奈何。
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里的郜艳敏,真实人生比电影悲惨一百倍。她被丈夫毒打,曾自杀过三次,后来终于有机会见到父母,他们却劝她继续过下去,反正“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她根本不是“嫁给大山”,而是没有娘家可以依靠。走出茫茫大山,这世界也已经容不下她。
但被拐卖的远不只是那些贫穷落后地区的女性,任何一个在陌生地方缺少防范心理的落单女姓,都可能成为人贩子的目标。
光明日报记者武勤英曾写过一篇轰动一时的特稿:女研究生是如何被拐骗的?讲的就是一位同济大学的研究生在外地查资料时被人贩子以做生意为名拐卖到了郓城县。
这类女性,往往比前一类更刚烈,宁死也不愿委身那些肮脏丑陋愚昧无知的买家。
她们的幸运依赖于有一天能被父母亲人找到或者跑得掉,否则等待她们的就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不人不鬼,疯疯傻傻。
郓城县公安局曾发给有关部门一份【关于打击拐卖人口、解救妇女儿童的情况报告】,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在我县被拐卖的妇女中,有9名因抗拒成婚,不堪受辱而自杀。在大人乡徐庄村、王井乡王皮村,两名少女都是在卖身的5天之内自杀的。至今尚未查明死者的身份和地址。”
“一位怀孕7个月的外地妇女来菏泽看牡丹花会,被犯罪分子骗卖。因不同意与买主同居,而被买主兄弟数人扒光衣服按在床上,当众让买主强奸。”
“郭屯镇傅宦屯村傅东良,男30岁,以800元钱买一11岁的幼女(四川人)同宿奸淫半年之久。”
“由于拐卖人口的犯罪活动,杀人、伤害、强奸等刑事案件不断发生。杨庄集乡程屯村一男青年将买来不从逼婚的‘媳妇’连砍7刀,造成重伤。”
根据报告记录:自1978年至今(1988年),共有2700余名外地妇女流入该县。其中14岁以下16名,14—18岁75名,18岁以上1900余名。其中未婚妇女占70%,已婚的占30%。
他们连幼女也不放过。
“王菲在我们村没人要”“刘亦菲二十万彩礼太贵”“谷爱凌宫寒不好生养”……
这些留言并不是什么玩笑话,它背后的逻辑令人不寒而栗,代表的是这些蒙昧地区的人最真实的心态和想法。
在这些人眼里,子宫是女性最大的价值。当女人被无差别地当作货物卖掉时,研究生的价码并不比初中生高,武勤英报道中的那位研究生,甚至还曾因为长相“文弱”被好几个买家嫌弃。
人口交易比买卖个牲口还简单,“不问年龄,不问来路,不问底细,不问身体健康情况,更不用说问问被卖者本人同意不同意、情愿不情愿”。
他们不介意要买的女人疯不疯,丑不丑,甚至残不残疾,她只要有生殖器,有子宫,能满足自己的兽欲,能生孩子就够了。
用武勤英的话说,洪荒的精神世界比洪荒的土地更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种洪荒的精神,可能还是自上而下的,比如丰县一整个县都对买卖妇女见怪不怪,甚至还主动帮被拐来的女人上户口、办结婚证,不允许她们离婚。
他们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重男轻女导致当地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经济落后使得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本地女性宁愿外嫁,光棍过多成了社会不安定的隐患,所以对人口买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家贾平凹也曾在接受采访时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他说的句句都是现实,但这种没有人性的理性和近乎混蛋的逻辑,恰恰就是蒙昧思想的源泉。
面对不公和丑恶,当你想到理解而不是改变时,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改变。
能跟人贩子和买家共情的人,他就不是人。
如果一个村要靠买女人才能延续,那就让它消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