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罗思义：美国依靠这些发动贸易战，真的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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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思义系前英国伦敦经济与商业政策署署长，现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7月28日“新财迷”微信公号。
美国总统特朗普最近的一系列行为，在国际社会引起巨大争议。在刚刚结束的欧洲之行中，除了在北约峰会上怒怼德国、欧盟外， 特朗普在访问英国接受英媒采访时把英国首相特雷莎·梅也怼了。同时，他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会晤后的言论，受到美国媒体和民主共和两党绝大部分政治当权派强烈批评。
中国当前关注的重点是中美贸易摩擦走向。但搞清特朗普政府对许多国家与中国商品加征关税的原因非常重要，因为这有助于了解中国所面临的形势。特别是，一旦了解美国经济的具体情况，以及经济周期的阶段特征，就会明白特朗普政府被迫采取赌博手段，对其他国家产品加征关税的原因。这有助于解释中国所面临的形势，以及为中国在贸易冲突中采取何种战略提供参考信息。这也解释了特朗普与欧盟谈判时的策略——首先是威胁，然后是宣布将与到访美国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就美国与欧盟贸易问题进行谈判。
为便于大家了解事件全貌，有必要回顾特朗普在刚刚结束的欧洲之行中是如何怒怼美国传统盟友，以及因与普京会晤后的言论，受到何种程度的批评声浪的。
特朗普在北约峰会上宣称：“德国是俄罗斯的俘虏，因为其能源大量来自俄罗斯。德国每年向俄罗斯支付数十亿美元，而我们保护这个国家免受俄罗斯入侵。他们建天然气管道，目的就是向俄罗斯的国库支付数十亿美元。我认为，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访问英国期间，特朗普接受英国销量最大的报纸《太阳报》专访时称：“我实际上已经告诉特雷莎·梅如何去做，但是她不听我的。”同时，他还称赞特雷莎·梅的竞争对手、前外交大臣鲍里斯·约翰逊会是“一位伟大的首相”。
特朗普因与普京会晤遭到美国媒体和政治当权派猛烈抨击。《纽约每日新闻》在头版指责特朗普“公开叛国”，并刊出特朗普和半裸的普京手拉手、另一只手举枪对准山姆大叔射击的漫画。
亚利桑那州资深参议员约翰·麦凯恩称：“以往没有任何一位总统在暴君面前如此卑躬屈膝，今天赫尔辛基的记者会是有史以来美国总统最可耻的一次表现。”
共和党众议院第二号人物、众议院议长瑞恩称：“特朗普总统应感谢俄罗斯不是我们的盟友。”
在前总统奥巴马任内担任中央情报局(CIA)局长的布瑞南称：“特朗普在赫尔辛基记者会上的表现，已经上升到并超过了‘重罪和轻罪’的门槛。这简直是叛国罪。”
《纽约时报》评论道：“特朗普先生的表现如此令人疑惑……与此相反的是，普京试图缓和特朗普讲话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因为他意识到，特朗普的讲话会损害美国。”
据美国媒体披露，“特普会”后特朗普乘坐“空军一号”从赫尔辛基返回美国的途中，与他的助手们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以控制损害。由于受到美国国内各界强烈批评，特朗普极为罕见地承认自己有错。《华尔街日报》题为“‘特普会后’特朗普‘空军一号’上试图控制损害”的报道指出：“周一在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会晤后返回美国的途中，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和他的高级助手认识到他犯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错误……特朗普先生在空军一号上和他的幕僚商量如何最有效地纠正他的错误……最终，特朗普先生下午在白宫举行记者会，称自己在赫尔辛基‘普特会’后的发言出现关键口误。”
尽管遭美国国内猛烈攻击，特朗普仍宣布，他将邀请普京访问白宫——这说明他意识到与俄罗斯对话的重要性与紧迫性。特朗普拟与俄罗斯对话的真正目的，无疑是试图分化中俄关系，拉拢俄罗斯加入反华联盟。
特朗普访问欧洲时大肆攻击欧盟领导人，显然是意在威逼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访问华盛顿与美国谈判时做出让步，以及试图威胁欧盟共同对付中国。
既然特朗普与美国铁杆盟友闹翻，在美国内引发这么强烈的反弹，那么特朗普政府为什么要如此做，而且对盟友如此刻薄？一旦就关税对美国经济的负面影响，以及关税与美国经济周期特征之间的相关性进行分析，答案就很清楚了。特朗普政府明白，在迫使盟国和对手做出重大让步之前，他们的机会之窗是有限的，在此之后，形势将变得更糟。因此，特朗普政府被迫快速出击，他们看似非理性的决定事实上是受时间尺度影响而做出的。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就会明了特朗普政府所面临的客观形势。
首先分析关税对美国的负面影响。与其他国家一样，美国经济不可能不受到经济规律的影响。加征关税意味着加征关税的商品价格将上涨，因为关税是对买方征税。一些商品价格提高，必然将削弱其他一些产品的购买力，进而令一些就业岗位受到影响。实证研究显示，其他行业失去的就业岗位，超过关税保护行业获得的就业岗位。当其他国家不可避免地进行报复时，就业和收入的损失会更大。
自特朗普政府宣布征收关税以来，上述经济影响就开始显现，甚至在中国输美商品加征关税措施于7月6日实施之前就已产生影响。下面将举几个重要例子来证明这一点。
洗衣机关税的影响：美国洗衣机价格上涨20%，洗衣机销量下降18%。
特朗普政府最早加征的关税是针对洗衣机，虽然主要是针对韩国，而非中国。图1所示的是对进口洗衣机征收20%的关税后的美国洗衣机和干燥机价格走势。受价格上涨影响，美国洗衣机销量下降了18%。
《华尔街日报》对该影响的结论是：“2017年美国进口了420万台大型家用洗衣机，平均每月为35万台……截至今年四月，平均每月进口的洗衣机降至16.1万台。
截至6月份的三个月内，洗衣机和烘干机价格上涨了20%，这是近12年来的最大涨幅。”
与此同时，由于价格上涨，以及钢铝关税导致产品零部件价格上升，美国最大的洗衣机制造商惠而浦销量受到负面冲击。结果是，自美国政府对进口洗衣机加征新关税后，惠而浦净收入下降6400万美元，股价下跌15%。
截至6月份的三个月内美国洗衣机价格变化
图1
特朗普政府推出的第二项重要关税是钢铝关税，主要针对的对象也再一次不是中国。事实上，在这些关税实施之前，美国钢材价格就呈上升趋势，但加征关税不可避免地令这一趋势严重恶化。如图2所示，截至2018年7月，美国热轧带钢价格较2017年10月上涨52%。同期中国热轧带钢价格仅上涨0.4%，而西欧则没有上涨。事实说明，美国热轧带钢价格暴涨属于特有效应。
图2
如果美国关税的直接影响是价格上涨，那么其他国家的报复的不可避免的影响是导致美国企业、工业和农民收入减少。这其中的标志性事件是，美国标志性企业、知名摩托制造商哈雷 · 戴维森表示，考虑开始将部分生产转移到海外，以抵消欧盟对美钢铝报复性关税的影响。但最大的影响是美国对340亿美元中国产品加征关税后，中国对美国大豆加征的报复性关税。
图3所示的是中国对美国大豆加征关税所带来的严重影响。在中国采取行动之前，2018年美国大豆价格呈大幅上涨趋势——截至2018年5月25日，美国大豆价格较年初上涨 9%。但中国对美国大豆加征报复性关税后，截至7月20日美国大豆价格较年初水平下降11% 。从2018年5月25日到7月20日，美国大豆价格下降18.5%，这对美国豆农来说是一个毁灭性打击。
图3
但洗衣税关税只影响了103亿美元的进口，钢铝关税也只影响了449亿美元的进口，两者加起来所涵盖的商品范围，远比特朗普政府威胁要对2500亿美元中国商品加征关税的范围要小得多。因此，美国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对购买者的负面影响将更加严重。西方著名的咨询公司牛津经济研究院计算得出，从中国进口的廉价产品，帮美国家庭每年节省850美元。
特朗普政府威胁要加征的其他关税，也会产生类似的负面影响。比如，备受尊敬的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院就特朗普政府拟对进口汽车和汽车零部件征收25%的关税指出，如果特朗普政府真付诸实施，即使不算上其他国家的报复，由于价格上涨和美国汽车进口零部件成本上升，那么也将会导致19.5万美国工人失业。如果算上其他国家的不可避免的报复，那么将导致62.4万美国工人失业。
既然加征关税对美国经济的负面影响，以及这些措施必然不得人心是可预料到的，那么为何特朗普政府要甘冒大险迫不及待地对中国与其传统盟友商品加征关税，且嘴上不饶人地批评后两者呢？答案在于美国当前的经济周期处于上行阶段。在此期间特朗普政府有一个相对短的机会之窗，他们估计，加征关税带给美国民众和企业的痛苦，会被美国经济的周期性好转的有利影响所抵消。因此，特朗普政府才趁此机会，快速采取行动。
正如表1所示，美国中长期经济增速极具可预测性。以能消除短期波动影响的5、7、20年移动平均线计算，美国GDP年均增速分别为 2.3%、 2.2%、2.2%。仅按照10年移动平均线计算的美国GDP年均增速极低（1.6%），这是由于受到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巨大影响。鉴于美国中长期增长率具有一致性，因此可以预测美国中长期年均增速相对较低，仅略高于2%。这意味着，美国人均GDP中长期年均增速则仅为1.4%-1.5%。
表1
尽管美国中长期经济增速较低且具可预测性，但如果不剔除经济周期波动影响，单年增速约在 2.2%-2.3%上下范围内波动 。2016年美国经济周期处于下行阶段，其中第二季度GDP仅同比增长 1.2%，全年GDP也仅同比增长1.5%。
2016年美国人均GDP仅同比增长0.7%。2016年美国经济表现极度糟糕，解释了特朗普当选的原因。
2016年美国经济增速大幅低于其中长期经济增速的事实意味着，要维持长期平均增速，经济周期处于上行阶段时的增速就必须超过2.2%-2.3% 的中长期平均增速。但这种周期性好转并不代表特朗普政府政策取得了成功，而仅是正常的经济周期波动而已。
图4反映的是正常的经济周期波动。2017年美国GDP同比增长2.3%，与其中长期平均增速一致。2017年美国人均GDP同比增长1.5%，也与其中长期人均GDP平均增速一致。鉴于2016年美国经济表现糟糕，2017年回复至平均水平，因此可以预计2018年美国GDP将高于其平均水平。当下所发生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一点：2018年第一季度美国GDP同比增长2.8%。鉴于2016年美国GDP增长低迷，预计2018年和2019年初美国GDP将快于其平均水平。
因此，特朗普政府预测，2018年，以及至少2019年初，关税给美国企业、工人、农民和消费者带来的痛苦，将被美国经济周期性态势好转所抵消。
特朗普本人在谈到关税对美国股市的影响时，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7月20日他在接受全国广播公司财经频道(CNBC）专访时，他指出：“自大选以来，股市上涨给了他发动贸易战的机会”。他还用美国谚语“我们在玩弄银行的钱”（某人拿别人的钱冒险）打比方。CNBC指出：
“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称，自他赢得大选以来，股市的反弹为他提供了解决与中国和其他国家贸易冲突的缓冲……
特朗普补充说，如果他不扩大与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的贸易问题，股市涨幅可能更大。
我希望股市涨得更多……如果自大选以来我不加征关税，股市可能会涨80%。”
图4
但特朗普政府面临的问题是，2018年所发生的是正常的经济周期性态势好转，此后美国经济周期必将恶化。到时美国企业、工人、农民和消费者将对关税的负面影响，有更强烈的感受。这便是特朗普政府迫不及待地对中国与其他国家商品加征关税的原因。
从上文所提供的美国经济数据 ，以及从历史数据来看对美国经济发展过于乐观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预测可以看出，形势显而易见。图5所示的是IMF对美国经济的最新预测：2018年美国GDP将同比增长2.9%。2019年将为略高于中长期平均增速的2.7%，但2020年将下降至略低于中长期平均增速的1.9%，2021年则仅为1.7%，几乎回落到2016年的低迷水平。虽然IMF预测的细节处有待讨论，但其所做的预测的基本能反映仅美国经济形势，也完全吻合上文所做的分析。
图5
综上所述，特朗普政府所面临的形势显而易见。他们知道，美国经济将因关税遭受痛苦，但其仍试图利用2018年或2019年初美国经济周期性好转的利好，去抵消这种痛苦。特朗普政府迫不及待地如此做，是害怕经济周期性下滑将加深关税的痛苦。这解释了特朗普政府迫不及待地，对许多国家发动贸易战的原因。
被美国加征关税的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形势同样显而易见。他们应预计到，2018年特朗普政府加征关税给美国经济带来的痛苦，将在很大程度上被美国经济周期性好转的利好所抵消。2019年，甚至2020-2021年，关税带给美国经济的痛苦将因美国经济周期再次下行而加深。因此，被美国加征关税的所有国家，应将美国经济周期对特朗普政府的制约因素考虑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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