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力系中联部原副部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中俄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主任，本文为《真实俄罗斯》系列，独家首发。
今年1月16日，普京签署总统令，任命米哈伊尔•米舒斯京为新一届俄罗斯政府总理。到4月25日，米舒斯京执政已满百天。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米舒斯京带领新一届内阁，不仅致力解决俄罗斯当前发展的重要问题，而且还要在油价暴跌、新冠疫情等等重大突发事件冲击的综合作用下开展工作，难度可想而知。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将新政府的工作环境比喻为“完美风暴”。
米舒斯京作为政府总理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前，曾长期担任俄联邦税务局局长。或许因为工作性质，或许为人比较低调，总之他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机会不多，人们对他并不熟悉。舆论多认为他属于技术官僚。米舒斯京上任以来的表现如何，他是否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成为俄罗斯社会各界关注的问题。本文通过梳理米舒斯京执政以来的三个阶段、分析米舒斯京本人及其新内阁的工作特点，并通过俄罗斯上层精英人士的评论及社会民意调查的结果，向读者客观展现米舒斯京的执政能力。这也是我们现在了解和观察俄罗斯发展进程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米舒斯京上任后，不到一周时间便在普京的指导下组建了新内阁，其中包括9名副总理和21名部长。值得注意的是，新政府换掉了主管社会民生领域的所有部长，更换了主管财政和经济方面的部分部长，保留了几乎所有强力部门的负责人。一个鲜明特点是成员年轻化了。平均年龄为50.4岁，而上届内阁成员的平均年龄为52.9岁。
1月21日，米舒斯京第一次召集新内阁开会。他提出，本届政府应努力实现提高经济增长、改善人民福祉的任务。首先要着力改变国内的营商环境，创造新的投资机会并启动新的投资周期。其次要通过实现国家发展目标和落实已经商定的国家项目，“使人们在不久的将来感受到变化”。第三是各部门要积极开展工作，杜绝官僚主义和不作为现象。米舒斯京明确，除了上届总理梅德韦杰夫在内阁中负责监管的那些领域之外，他还要兼任中小企业发展法律委员会和预算编制委员会的主席。这样，他在内阁中要亲自领导的法律委员会和理事会，加起来共有12个。米舒斯京还宣布，他作为总理，无条件优先要办的事项有两个。一是执行总统的“五月命令“（注: 指普京2012年5月7日和2018年5月7日总统就职典礼当天签署的若干项命令，其中确定了俄罗斯未来几年社会经济发展的主要任务，并要求到2024年实现相应目标）。二是落实总统2020年1月15日在联邦委员会演讲时下达的一系列指令。定下工作基调后，米舒斯京宣布必须加快国家项目的工作进程，加强内阁在所有领域的活动，并设定了启动新的投资周期以创造经济增长条件的任务，同时还将力推经济数字化，致力消除小型企业发展壁垒，扶持它们发展。
米舒斯京还特别关注预算执行纪律问题。他在杜马接受答疑时，就表示要明确年度预算支出的优先分配事项。在上任后召开的一系列会议上，米也反复强调，已经批准的联邦预算各类款项在年内必须用完，不得在执行过程中出现支出不足的情况。米还曝出，2019年联邦预算竟然“节余”了1.1万亿卢布，令人难以接受，因为通货膨胀会使这些“剩下来的钱”贬值，这是起码的常识。他还要求深究造成这种问题的原因。米舒斯京上任后还公布了自己要定期前往俄罗斯各地考察工作的计划，并要求他的各位副手尽可能多往地方跑，特别是那些出现问题和困难的地区，并就当地总体形势和需要联邦政府援助的具体问题作出汇报。两个月间，米舒斯京总共到四个地方考察了工作，分别是：2月11日诺夫哥罗德州，2月25日库尔干州，3月13日科斯特罗马州和雅罗斯拉夫尔州的佩列斯拉夫尔—扎列斯基。所到之处，他都会见州长，召开地方政府现场办公会，走访企业。3月中旬俄罗斯疫情日趋严重，米舒斯京外地考察计划受阻，但他仍以远程方式和各地区行政长官保持沟通，掌握着各地的情况。全球新冠病毒大流行限制了新总理的出国访问计划。米舒斯京只在1月底2月初时前往哈萨克斯坦参加了欧亚经济联盟政府间理事会会议，同联盟的各国代表举行双边会晤，并在阿拉木图的国际数字经济论坛上发表了演讲。随后，米舒斯京又前往首都努尔苏丹，同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分别举行了会谈。在俄罗斯因疫情关闭边界之前，米舒斯京会见了斯洛伐克总理佩莱格里尼和白俄罗斯总理鲁马斯，并与吉尔吉斯斯坦总统热恩别科夫总统会谈。按计划，米舒斯京本应于2月参加索契投资论坛。这是俄罗斯总理每年都会出席的国际经济活动。但因新冠病毒大流行，今年的索契投资论坛被推迟了。米担任总理以来，共打了15个国际电话。其中第一个是打给芬兰总理马林的。通话主要集中在独联体国家，最多的是和白俄罗斯总理鲁马斯，共有4次。还有2次是与阿塞拜疆的总理阿萨多夫。4月14日，米舒斯京与法国总理菲利普通了电话，邀请菲于俄限制外国人入境措施解除后访俄。总的看，米上任后第二阶段的工作，基本围绕着先前确定的优先事项展开。他主持召开了两次国家项目委员会主席团会议，在会上要求内阁改变官僚作风，并在执行指令时注意加强纪律。同时，他也很关注落后地区的发展计划、抵押贷款的发展情况和住房建设方面的计划，关心卫生保健领域的工作。在米舒斯京的领导下，俄政府总能在总统发表讲话后，迅速准备好落实方案，工作是高效的。![]()
新冠病毒威胁出现在政府公共议程上的时间是在1月下旬，当时俄罗斯尚未有确诊病例。1月31日，俄罗斯副总理戈利科娃宣布俄罗斯首次确诊两例新冠肺炎。紧接着，俄政府内阁成立了新冠疫情防控指挥部，戈利科娃担任总指挥。
到了3月份，俄国内外的情况继续发生重大变化。3月初，欧佩克+减产协议谈判破裂，导致国际油价闪崩，卢布兑美元的汇率也应声大跌，为俄罗斯财政预算带来巨大的损失风险。新冠病毒在俄加快传播。俄罗斯不得不中断与多个国家的航线，关闭边境。3月14日，周六，米舒斯京宣布成立抗击新冠病毒协调委员会，由他本人挂帅。自那时起，米几乎每天都在为疫情形势下如何维持经济和民生“不掉线”而开会。米舒斯京在抗疫工作中的积极程度可见一斑。正如普京评价的那样，米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3月底，为防新冠病毒进一步蔓延，普京决定全国开启非工作日模式。俄政府下令临时关闭社会娱乐设施，取消大型活动，学校改为远程教育。根据普京的指示，政府开始制定一系列支持经济和民生的措施，重点援助受疫情影响最严重的行业。先后出台了两套支撑经济发展的一揽子措施，总计投入2.1万亿卢布，惠及近50万家企业、350万失业人口。不过，俄本年度的财政预算收入因油价大幅下跌而减少，如不调整预算支出的限额，就可能出现预算赤字。可如果执行赤字削减计划，又会影响到一些国家项目的执行。有些专业机构分析，俄今年的预算赤字可能将占GDP的4% -7%，甚至高达10%。这对米舒斯京本人和他领导的俄政府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从米舒斯京所有发言、讲话和活动的动态来看，他的确一直在努力不折不扣地落实普京的各项批示，没有二心。且米行动果断，敢于担当，不拖泥带水。主要表现在政府对普京的指示反应迅速，按总统要求拟定方案、颁布政府令和政府决议的速度特别快，有时甚至当天就会拿出跟进的结果。米在批评下级工作不力或回应外界质疑时，最常用的措辞就是：“这是总统的指示”。
米舒斯京对总统指示的执行力度和效率，还体现在调控石油产量、加大对国内疫情防范工作的管控和协调、注重对企业和居民的减税以及对疫情严重国家施以援助等方面。在处理疫情问题上，米同总统始终保持高度一致，无缝对接。也无怪乎4月30日普京得知米检测新冠病毒结果为阳性时，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
4月30日，米舒斯京向普京告知自己新冠病毒检测结果呈阳性，图片来源：俄总统府官网2月28日，米舒斯京邀请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主席马特维延科及议员代表到政府大厦，和九位副总理一起同他们进行了长时间会谈，强调俄上院议员均来自俄各个联邦主体，对国家发展的总体态势和地方的特殊情况都有十分清晰的了解，新政府将加强同上院议员的交流与沟通，努力解决地方上一些长期阻碍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的老大难问题。马特维延科对米此举给予高度评价，称上院坚决支持米领导的新政府开展工作。
4月上旬，米在国家杜马主席沃洛金的陪同下，率领他的所有副手同杜马四大议会党团领导层逐一召开视频会议，阐述政府行动计划，当场征求意见，虚心听取建议，得到各党派一致好评。米上任后展现出良好的工作效率，工作日程始终是密集的，充满了进取精神。米特别注意了解和解决实际问题，并要求内阁成员深入地方实地调研。在他的带动下，班子成员也不敢懈怠。举个例子，俄地方政府在分配国家下拨的项目资金时，效率总是低下。这是多少年来的老问题。一方面，总是报怨没有资金干不了事。另一方面，钱给你了，又花不出去。俄财政部长西卢阿诺夫不得不一次次亲自前往各地区，说服地方领导人要积极地把资金一一落实到位。
3月疫情大爆发以来，新政府更是开启了高强度的工作模式。凡有米要主持召开的政府工作会议，多是上午9点准时开始，即使周末开会也不例外。对此，“公正俄罗斯”党的主席米罗诺夫就毫不客气地指出，如果这次危机爆发时，执政的仍然是上届政府，那么反危机工作的效率毫无疑问会大打折扣。如前所述，米舒斯京对内阁组成做了重大调整，一是精简人员，二是年轻化，三是专业化。内阁的变化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也让民众对新一届政府能够实行改革重燃了希望。
米上任以来，总计废除了3600多项苏联时期遗留且至今无人过问的法令法规。可这些法令法规仍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当今的俄罗斯社会，束缚着官员和人们的手脚。此外，米的很多工作和变革都是围绕着增加居民家庭收入和实现经济增长这两个关键任务展开的。他提出要为居民提供定向社会援助，改革要沿着减税的路子走，就是为减少贫困推出的一项重要创新。在米发表的各种讲话和发布的各种文件中，“纪律”是一个高频词。
比如，在预算问题上，米反复强调要加强预算的执行纪律，必须破除地方上慵懒不作为的惯性，要按时把联邦下拨的各种款项及时用完。积压就是履职不力。又如，在4月22日召开的抗击新冠病毒协调委员会主席团会议上，米舒斯京就狠批某些地方领导人对落实总统抗疫工作指示存在形式主义的问题，强调这就是“执行纪律不到位”。4月30日，米向普京报告自己已染上病毒时，仍不忘强调俄社会能否尽快完全恢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首先取决于纪律。米是国内有名的数字化专家，上任后首先从政府内部搞数字化改革。为落实2019年10月通过的《俄罗斯联邦数字化管理国家计划》，米要求在联邦政府各部门和各级地方政府创建“数字特种部队”，即每个部门必须增设一名负责数字化的副职。主要工作就是将政府部门的数字化管理同《俄联邦数字经济国家计划》中所涉的各个领域有机结合起来，从而加快经济数字化的进程。
根据俄罗斯联邦审计署的数据，梅德韦杰夫执政期间，2019年经济数字化的实施比例为73.3%。而2020年，米舒斯京为这一比例设定的目标是超过90%。
俄联邦审计署署长库德林多次积极评价米舒斯京及其团队。库认为，现任政府工作重心清晰，围绕国家项目、经济数字化和提高国家机构效率等方面展开了卓有成效的工作。3月份因油价危机和新冠病毒大流行，米舒斯京反应迅速，重新调整了工作思路，将重心转移到危机处理上来。库指出，未来半年米应对这场危机效果如何，将决定他本人下一步的命运；现任政府最大的优势就是专业性，具备极高的技术素养。库建议并鼓励米更多开发战略头脑，敢于作出重大决策，敢于创新。
俄罗斯最大的商业银行-俄储蓄银行行长格列夫认为，现任政府是俄罗斯过去二三十年中最有效率的政府之一；相信此次危机之后，米舒斯京及其团队将会对国家、经济和社会等战略作出重大的调整。俄罗斯国家杜马副主席、“统一俄罗斯党”议员团主席涅韦罗夫指出，他同米本人以及现任政府的各位部长都有过建设性的谈话。俄政府成员一一主动到访国家杜马，和议员们讨论工作，建立起直接和公开的联系，非常好。涅强调，政府在疫情形势下经受着最艰难的考验，日以继夜地工作，这在现代俄罗斯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俄前经济发展部部长、现任国民经济和国家服务研究院实验室负责人韦杰夫在评价现任政府执政百天时，批评政府在疫情之下对经济发展的支持力度有限，政府的执行力还有不少欠缺。
公正俄罗斯”党主席米罗诺夫指出，在疫情形势下，政府向各地区、中小企业、失业人群和银行业等等提供支持的速度和效率，都不尽如人意。当然也可把这种现象视作“前任政府的遗产”。米认为这同政府一些成员依然采用过时的方法有关，不会很快全面改观。不过，米还是对现任政府的专业素养和快速评估形势的能力给予了肯定。
4月24日，全俄社会舆论中心（ВЦИОМ）公布了对米舒斯京及其内阁执政100天评价的民意调查结果。38.9%的受访者认可新总理和内阁的工作，这一数字与梅德韦杰夫政府大体持平；但不认可梅德韦杰夫政府的受访者比例更高一些；52.1%的受访者表示信任米舒斯京，这一信任率在俄罗斯政治家中仅次于普京（69.8%）。俄“社会舆论”基金会（ФОМ）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42%的受访者认为新政府和总理的工作“尚可”。不满米舒斯京本人工作的受访者只有12%，而梅德韦杰夫在任总理时，这一数字是50%。俄列瓦达舆论研究中心（Левада-центр）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48%的受访者认可现任政府工作，而51%的受访者认可米本人的工作。而在2019年12月，认可当时政府和梅德韦杰夫本人的受访者比例分别为54%和61% 。绝大多数民众认可米政府为应对疫情所作的努力。俄官方新冠病毒信息网站stopkoronavirus.ru搞的一项民调显示，俄有91%的公民支持米政府实施的抗击新冠病毒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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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在接受塔斯社采访时曾提到，他在政府改组前收到四位总理候选人的提名，名单上并没有米舒斯京。但他鉴于米舒斯京出色的个人品质和职业素养，亲自提议并最终选定米接替梅德韦杰夫在政府中的职务。普京主动对外透露这一信息，其实就是在告诉广大民众，选择米舒斯京是他本人认真权衡后作出的决定。此举意在明确支持米。4月30日，米舒斯京向普京报告自己新冠病毒检测结果为阳性时，顿感突然的普京不由长叹一口气，对米深表同情和理解，并对米在抗疫工作中的积极表现给予充分的肯定，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感谢。视频连线中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普京请米舒斯京到达医院时，务必给自己打电话告知，他会等着米来电话。寥寥几句，直戳心窝。在此，我们也特别祝愿米舒斯京早日康复。普京选定米舒斯京当总理，和俄罗斯今年的国内政治日程密切相关。普京要尽快完成修宪，必须保持足够高的民众支持率。这其中最关键的因素，便是经济须有显著的发展，起码要比梅德韦杰夫执政时期有一个较大的飞跃，以此才能扭转俄近两年经济持续下滑的态势，尽最大可能兑现普京于2018年5月连任总统时对俄罗斯人民作出的承诺。 1.俄政府官网，http://government.ru/news/39538/，http://government.ru/static/main/GOV-COVID-HELP.html2. «Цифровое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управление», https://digital.gov.ru/ru/activity/directions/882/3. «Циф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http://static.government.ru/media/files/9gFM4FHj4PsB79I5v7yLVuPgu4bvR7M0.pdf4. «Сто дней от указа. Новый кабмин настраивался на нацпроекты, а попал в "идеальный шторм"», ТАСС, https://tass.ru/politika/83332495. «100 дней провала Михаила Мишустина», Свободная пресса, https://svpressa.ru/politic/article/263874/6. «100 дней правления Мишустина позади: в чём он превзошёл Медведева?», https://bankstoday.net/last-articles/100-dnej-pravleniya-mishustina-pozadi-v-chyom-on-prevzoshyol-medvedeva7. 全俄社会舆论中心官网，https://wciom.ru/index.php?id=236&uid=102528. 俄罗斯“社会舆论”基金会，https://fom.ru/Politika/143659. 俄罗斯列瓦达舆论研究中心官网，https://www.levada.ru/2020/03/25/odobrenie-institutov-vlasti-23/10.俄罗斯官方新冠病毒信息网站，http://stopkoronavirus.ru/11.俄总统府官网，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63297，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6329612.俄政府官网总理专页，http://premier.gov.ru/13.俄国家杜马官网，http://duma.gov.ru/14.俄联邦委员会官网，http://council.gov.ru/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人大重阳）成立于2013年1月19日，是重阳投资董事长裘国根先生向母校捐赠并设立教育基金运营的主要资助项目。
作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人大重阳聘请了全球数十位前政要、银行家、知名学者为高级研究员，旨在关注现实、建言国家、服务人民。目前，人大重阳下设7个部门、运营管理4个中心(生态金融研究中心、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中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中俄人文交流研究中心)。近年来，人大重阳在金融发展、全球治理、大国关系、宏观政策等研究领域在国内外均具有较高认可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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