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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卫贪吃“美人肝”误国?

2017-07-12 邝海炎 快刀书评




提到谈吃的电视节目,我们就会想到《舌尖上的中国》。在1960年代的台湾,也有一个谈吃节目《锦绣河山》,很受欢迎,主持人叫刘震慰,他旁征博引,将大陆的河山美食叙述得十分生动。如今,这个节目的内容被整理成《故乡之食》一书出版了,作为吃货,我自然要一睹为快。

 

 

手抓饭原来是这样做的

 

首先,让我惊讶的是作者广博的见闻。比如,我对自己的《葡萄干是新疆手抓饭的“冰雪之气”》一文是比较满意的,却有一个疏漏,就是没有细究手抓饭的做法。

 

我之前问过在新疆工作的同学,他说尝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我就没深究了,想当然的以为就是炒饭,于是在文章中说:“手抓羊肉饭的‘主角’是炒饭和羊肉,偏干和咸,有了那几粒葡萄干作‘配角’,入嘴才温润,下咽才甘淳,整个味道就提了出来。”



我的前同事宁二兄是西北人,他读后指出:“抓饭是把生米放到煮羊肉的锅里,加胡萝卜葡萄干这些和羊肉一起煮熟的。”

 

但现在来看,二哥也只说对了一半。“据新疆伊犁的阿布都拉先生说,手抓饭是把红萝卜、洋葱,用植物油(新疆生产胡麻油、芝麻油和棉籽油,油炸脱水之后,加上羊肉丁、盐、水、胡椒、辣椒之类的香料,放在锅里焖熟了吃。由于油多,饭粒像浸泡了油,有些人喜欢在焖饭时撒上些葡萄干、杏干。”(287页)也就是说,手抓饭还是要用油炒至脱水,然后再焖。刘先生此书解决了我一大困惑,可谓“及时雨”。

 

其他的有趣美食还有——

 

重庆有一种“灯影牛肉”,就是“把牛肉片成大张而极薄的片子,制成类似牛肉干似的食物,因为他是半透明的,有几分像上皮影戏的材料,因而称为灯影牛肉。”(37页)



80高龄的负翁先生说,乾隆时扬州盐商黄应泰,曾有炒一盘“蛋炒饭”,耗银50两。要求的条件:1,每一粒米饭必须是完整的;2,必须粒粒分开,不能相粘属;每一力都浸泡了蛋汁,横剖开来,外圈一层金黄色,内心雪白,所以称为“金银裹”。(84页)



湖南黄姑鱼,六、七寸长,黄色无鳞,背鳍却突起一根硬刺,据范月樵先生记载,这种鱼的烹饪方法最特别,杀好之后先浸作料,然后把他鳍上的刺插在锅盖上,覆在一锅开水上半蒸,半煮。煮到鱼身上的肉熟透了,自动剥离骨头,落入汤中,汤浓似奶,味香肉嫩,美到极点。(61页)



陕西老行家吃羊肉泡馍,并不重在肉肥肉瘦,而故意要挑肉以外的杂碎,专享异味。例如像头皮、蹄筋、油肠、腱稍、肚梁、湾口、养尾巴。所谓的“湾口”,乃羊肝四周的括约肌,组织细韧,咀嚼着也最有味,但也难遇上,一头羊只有一个,捷足者才能先得。(229页)



 

口吅品,一解释就“太多嘴”

 

因为要考虑观众的接受习惯,电视节目的语言一般比较平易,很少用铺张又精雕细琢的文学语言。但美食要让人们记住,除了画面好看,还是要有形象的文字作提示。在这点上,刘先生拿捏很有分寸。

 

比如谈湖南人吃辣椒,“绝不是点到为止,一定要辣得热汗淋漓,口里分泌黏液,嘴唇辣得血红,而且往外翻出来,闭都闭不拢才行。”(56页)辣得嘴唇“血红”“外翻”,很形象。又,桂林有一种和尚豆腐,“把老豆腐加卤来炖,炖得里面尽是空洞,……豆腐的空洞像块海绵一样,吸饱了辣汁,吃起来真是辣得过瘾,像是有无数的针尖要从额头上冒出来,两眼泪汪汪的,更看得山明水秀,波光闪闪。”(21-22)这描写就有点《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里的味道了,“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还有,对湖南饭店倒水的描写:“把装满开水的铜茶壶嘴子在茶杯边上一点,滚水开始倾注出来,渐渐把壶提高,提到距杯口两尺远时,水嘎然而止,正好一杯,满而不溢。”(54页)这文字就干净精确。


 

让人惊艳的还有对湖南猎雁的描写——

 

在洞庭湖滨,秋凉水退,湖岸延伸,污泥组成的湖沼上,长满茂密的茅草,自北方避寒而来的雁鹅——野鸭子,成千上万地栖息在草丛中觅食,临近的农人们纷纷带了狗、鸟铳到湖边猎雁。

据湘阴赵玉明先生说,打雁要待雁子惊起时才开枪,鸟铳打去的铁砂散成一大片,像是天罗地网的罩住猎物,枪声一响,总要有几只翅为之折。最怪的是这些雁被惊起后,飞不多远,又落在另一边的草丛里,猎人们往返追逐,放狗去收捡猎物,每次都得用鸡公车装运几车。这种野味腊制起来,成为春节的佳肴。(59-60页)


 

金受申先生在《老北京的生活》一书里描写过熬鹰猎兔——

 

这时架鹰的人,扯去鹰帽,直飞追前去,姿势非常好看,两翅一剪,便落在兔上,两爪一扣,一爪抓兔首,一爪抓兔跨,用铁翅一扇,兔已昏迷。



我一直觉得, 这“两翅一剪”真是神笔,狗日的北京人真会玩。现在有了刘先生对湖南猎雁的描写,妒忌心就平复了许多。你也许觉得刘先生的文笔还是不够好,下面一则就会让你后悔自己的武断——

 

四川有加点心铺叫口吅品。“吅”,四川人读成不二的切音,接吻叫作“打吅”。但字典里解释,吅可以读作三个音,“讙”(huan)“喧”“讼”,意思相通,但却没有打吅的意思,大概也是四川同胞发明的“相性会意字”,连接词。

按口吅品的伙计解释,这块招牌是“口碑载道”、“众口争食”的意思,但我却认为这块招牌极好,用不着解释,一解释就“太多嘴”了。(30页)

 


这不禁让我想起顾随对杜甫“隔户杨柳弱嫋嫋,恰似十五女儿腰。”一句的解读,“林木蓊鬱,巖岫杳冥”笔划繁多,却有繁多的必要。“一旦简化了,‘鬱積’就变成了‘郁积’,简直是豁然开朗了。”所以,刘先生对“口吅品”店名的点评很是波俏,可与一流诗评家媲美。

 

 

汪精卫贪吃“美人肝”误国?

 

当然,刘先生写美食也有一些不足的地方。比如,他写北京豆汁儿——

 

北平人上瘾之深,几乎是不可救药,一声吆喝:“酸甜来哎,豆汁儿来……”大宅、小户无不端锅拿碗,出来争着买。嗜好之深,甚至把豆汁儿搬上了舞台。

平剧《鸿鸾禧》中杆儿头(叫花头)第一次款待他的准女婿莫稽,就是一碗豆汁儿。

“杏仁茶水……豆腐浆来……开唉……锅呀……”

在晨雾之中,嘹亮的呼声,拖着袅袅余音,穿过一条深邃的胡同,又在尽头出扬起了回音。(197-198页)


 

北京的吆喝声本来是很有特色的,陈鸿年在《北平风物》里曾有这么一段——

 

它不但有优美的调儿,细腻的形容,而且带着叫人馋涎欲滴的诱惑。再遇到桑筒儿郝亮的,真实一嗓子能听一条胡同儿,如鹤唳长空,又像一支悦耳的短歌!

 

相比起来,刘先生对吆喝的描写确实要弱很多。

 

还有就是,南京南门外有家叫“马祥兴”的老倌子,把鸭子的胰脏用猛火爆炒,脆嫩鲜美,名为“美人肝”。据说抗战前夕,行政院长汪精卫有一次半夜想吃“美人肝”,可当时是宵禁时期,怎么办?汪精卫亲自下令开城门,把“马祥兴”的厨子接到城内为他做夜宵。刘先生评曰:“汪精卫无法克制自己欲望冲动的劣根性,也随着暴露无遗,纵使他满腹才气,也都毁于意志的薄弱。”(118-119页)

 


将政治失败归咎于对美食的热爱,我认为难以服人。难道刘先生没有听说过晋人张翰的故事,“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归。"

 

这张翰是吴江人,也就是现在江苏那块,他在洛阳任齐王司马炯的属官,有一一年秋天,张翰在洛阳感受秋风阵阵,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思乡之绪。接着便回忆起家乡吴地莼菜羹和鲈鱼脍等佳肴美味,更觉得乡情无法排遣。于是,他自然自语地说:人生一世应当纵情适意。既然故乡如此值得留恋,我又何必定要跑到几千里之外,做这一个受拘束的官儿,去博取什么名位呢?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到齐王那里辞了官,千里驱车,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就在张翰辞官回乡不久,齐王司马炯谋反被杀,他手下的人纷纷受到牵连,有好些人还丢掉了性命。只有张翰幸免遇难,人们都称赞他有先见之明。后人用莼羹鲈脍或季鹰思归等典故形容人不追求名利,凡是顺乎自然。


汪精卫坏就坏在总有一种“精卫填海”尿性,要是懂得“顺乎自然”也就不会有悲剧下场,与吃东西有毛关系啊!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林思云《真实的汪精卫》、李志毓《驚弦:汪精衛的政治生涯》和叶嘉莹《汪精衛詩詞之中的「精衛情結」》这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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